刘祯云又早退了, 回家的时候,老太太在看客厅电视,刘龙坐在沙发上看手机。

刘祯云一进屋, 就把书包往地上一扔, 拉长一张脸。

“祯云,今天这么早?”老太太站起来,往门外看, “念殊呢, 没回来吗?”

“没有, 他还早。”刘祯云不好说自己又提前回来了, 换好鞋, 直接往沙发上一躺。

“那个野货, 又去哪里打晃了?”老太太捻起茶几上的橘子剥皮, “祯云, 吃个橘子, 这个橘子甜。”

“谢谢奶奶。”刘祯云歪在沙发上, 对刘龙说道, “爸,我今天又被同学嘲笑了。”

刘龙拿着手机, 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又和同学闹矛盾了?”

“还不是因为杨念殊。”刘祯云忿忿道,“他去申请了贫困生补助, 现在班上的同学说我们家之前把他扔了, 现在又虐待他。有的说我打肿脸充胖子, 家里穷还穿名牌。我哪里穿什么名牌,这双限量版球鞋还是我存了好久的钱才买的。”

刘龙本来不是很在意,听完刘祯云的话, 放下手机,“上次让你拿给他的生活费呢?”

“他没要,我还给妈了。”

杨念殊确实没要,刘祯云拿回来给王煜,王煜说,既然他不要,你就拿着呗。

那钱还是在刘祯云这里。

老太太听了,双脚在地上跺得“啪啪”作响,“就说那野货没安好心,这是故意败坏我们家的名声啊!真是缺德!”

“他什么时候回来?”刘龙皱眉,坐直了身体。

“快了。”刘祯云看了下表,“十点吧。”

“那个野货,知道闯祸,又不回来了吧?”老太太嘟囔了一句。

“他要回来。”刘祯云说道,“他申请住校了,今天要回来收拾东西。”

“什么?!”老太太嚷道,“这个家是短他吃还是短他穿了,住校?这是有多看不起我们啊,慌着和我们划清界限是吧?!”

老太太气得皱成了一个倭瓜,扯着嗓子骂,“学习不好,板眼儿还多,天天灯儿啊荡米花糖,心思不花在学习上,想起一出是一出。他该不会在学校谈朋友了吧?”

“妈,你小声点,祯华在房间学习。”刘龙说道,“住校也行,家里小了也住不开。待会儿回来我问问他,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估计考不上大学。”

刘祯云泄了口气,不情不愿地说道,“周考成绩出来了,他......考得挺好的。”

老太太怀疑地看过来,“考多少?有你考得好?”

刘祯云的成绩算是中等,在高手如云的七中,考个中等成绩也挺不错的,总分在重本边上徘徊。

当初刘祯云考上七中,刘龙还摆了几桌宴席,把刘祯云吹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刘祯云小声说道,“比我好。”

杨念殊三科加起来比他多一百多分,他没说。

老太太和刘龙很诧异,老太太张口想讽刺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三人沉默了数秒。

刘祯云楞了片刻,忽然大声起来,“今天老师让我去办公室问话,怀疑他英语作弊。”

“怪不得。”老太太吐了口气,“我就说,那个乡下野货怎么可能考得比咱祯云好。”

刘龙问道,“确定是作弊?”

“最后说不是作弊,谁知道呢。”刘祯云说道,“他们班还为这件事换了英语老师。”

“他英语考多少分?”刘龙问道。

刘祯云磨磨唧唧地吐出两个字,“满分。”

刘龙吸了口凉气,作弊能考满分?

老太太什么都不懂,但是刘龙知道,家里两个学生,一个高中,一个初中,两人从来没有考过满分。

能考满分,在七中能算是尖子中的尖子,国内的一流大学随便上了。

刘祯云的学习还行,英语也是一百一左右。

“哎哟喂,满分,肯定作弊了!他是多大的脸啊,还把老师换了!”老太太说道,“祯云,他有没有影响你啊?”

“妈,你别说了。”

刘龙问道,“他其他科呢?考得怎么样?”

“考得......好。”刘祯云慢吞吞说道,“数学好像也是满分,语文140多吧,具体不知道。”

“这么多满分,肯定作弊。”老太太还在犟,嘴上碎碎叨叨,没一句好话。

刘龙沉默了。

杨念殊非但不是学渣,而且学习还很好,不是一般地好。

那之前说好的婚事,杨念殊有很大的可能不会同意。

有点难办。

杨念殊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儿,养母病重,没有其他亲戚可以依靠,照理说应该是举目无亲,惊慌失落。

刚得知杨树病重的时候,杨念殊也表现地脚忙手乱。杨树病情稳定之后,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做事有条不紊,淡定地卖了老家的房子到都城来。

刘龙和王煜帮着联系了医院,杨念殊非常感激他们,还以为杨念殊会就此依赖他们,信任他们。

没想到杨念殊始终客客气气的,在刘家也没有住几晚上,完全是把他们当成一般的亲戚在走动。

依然喊他们叔叔阿姨。

刘龙回房间,把床上的王煜拉了起来,两人关着门说话。

杨念殊回来的时候,老太太没看电视,已经躺在沙发上睡了,刘祯云也回房了。

王煜出来,亲切地拉着杨念殊问东问西,还说明天要亲自去学校帮他搬寝室。

杨念殊笑着拒绝了。

寝室已经搬好了,他的东西也不多,就一个包,几件换洗衣服。

“那明天中午我来接你和祯云,一起出去吃顿饭吧。”王煜说道,“念殊,这里是你的家,我们随时都欢迎你回家。”

老太太躺在沙发上,虚着眼看着杨念殊,插了句话,“念殊啊,人要懂得感恩。”

杨念殊不知道老太太说这话什么意思,还是“哦”了一声,点点头。

~

第二天中午,刘祯云早早等在七班教室门口,拉着杨念殊一起出去吃饭。

王煜在学校附近的酒楼定了个包间,杨念殊进去的时候,发现全家都在。

刘龙旁边坐了个陌生人,戴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看见杨念殊的第一眼,就挪不开眼。

“念殊,坐这里。”

刘龙指着陌生人旁边一个位置,招呼杨念殊过去。

“这是爸爸的朋友,陈正祥陈哥。”刘龙介绍。

“陈叔叔好。”杨念殊点点头,觉得刘龙今天特别亲和。

“念殊,不是叫叔叔,你叫陈哥。”刘龙讪笑一声,对着陈正祥表达了歉意。

“啊?”

杨念殊有点没反应过来。

刘龙的朋友让他叫哥?

这不得差辈儿啊。

“一个称呼而已,无所谓。”陈正祥拉开身旁的椅子,“念殊,过来坐。”

杨念殊环顾周围一圈,发现王煜很高兴,老太太脸上的褶子挤成一团,像哈巴狗的皮。

这个陈叔叔很不一般。

不是说一家人吃饭吗?

这个陈叔叔是什么来历,看起来年龄不大,刘龙、王煜和老太太都对他很殷勤。

偏偏这个姓陈的对自己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杨念殊满头问号,小心翼翼地挨着陈正祥坐下。

人到齐之后,菜品一道一道地端上来。

“陈董,你尝尝这道菌汤,这里的特色,非常滋补。”刘龙拿着汤勺,给陈正祥舀了半碗。

“吃饭之前先喝半碗汤,养胃。”

陈正祥接过碗,道了声谢,顺手拿过汤勺,给杨念殊舀了半碗。

“先给几个学生舀,他们学习辛苦了。”

陈正祥把汤碗放到杨念殊面前,径直坐下,并没有给其他两个学生舀汤的意思。

“谢谢陈叔叔。”杨念殊把碗端到面前,用余光瞄了陈正祥一眼。

他大概能判断,这个陈叔叔是刘龙的领导。

至于这个领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他一起吃饭,与他无关。

陈正祥只是对他的关注稍微多一点,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

杨念殊埋头吃饭,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席间,听着刘龙与陈正祥谈笑风生,指点江山。

这陈正祥的来头很大,张口就是上亿的项目,刘龙则在旁边不停地夸赞,“年轻有为”、“才华横溢”......

吃完饭,陈正祥有事要先走,刘龙出去送他,回来之后红光满面,春风得意。

刘龙重新坐回桌边,对着王煜使了个眼色,然后眨眨眼。

王煜抿着嘴笑了笑,算是给了个回应。

菜品的味道不错,杨念殊吃了两碗饭。

除了这个奇怪的陈叔叔,一切还算正常。

~

晚上放学,杨念殊接到杨树主治医生的电话,让他抽空过去一趟,关于杨树的病情,主治医生要当面告知病人家属。

杨念殊晚自习请了假,坐公交去医院。

杨树的主治医生姓张,今天值夜班。杨念殊过去的时候,张医生正在看杨树的病历。

张医生也没有和杨念殊兜圈子,直接实话实说。

杨树的生命体征一天天地变弱,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苏醒的机率很渺茫。

唯一的途径就是再做一次手术,但是手术之后也不能保证保证杨树百分之百能清醒,而且,手术的费用和后期的康复费用,非常高。

如果要手术,需要尽快安排,病人的身体每况愈下,拖到最后连手术指征都不具备的话,就只能放弃了。

杨念殊拿着张纸条,上面写了个数字,50,50万。

手术费用大概一共要五十万,前期必须要交二十万。

这周之内给张医生答复。

杨念殊把纸条揣进兜里,焉哒哒地回到学校。

回学校的时候,晚自习已经放了,杨念殊回教室拿书准备去寝室。

教学楼离寝室大概五百米的距离,中间要穿过篮球场,食堂。

七中是百年老校,校园内的行道树有些年份,枝繁叶茂,原本昏暗的路灯被挡去大半的光。

拐角处,还有同学打开手机电筒照明。

杨念殊有心事,一路上低着头想事情。

杨树的手术必须做,只要有一点希望,他就不会放弃。

可是这个钱,从哪里来啊?

杨念殊埋着头,走到拐角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杨念殊赶紧道歉。

被撞的同学站在阴影里,没有说话。

他应该没什么事,杨念殊手上抱的书反而撒了一地。

道完歉,杨念殊蹲下捡书。

被撞的同学也蹲下帮他捡。

“谢谢同学,我自己来捡吧。”

杨念殊捡起一本书,对面的同学正好也扯着这本书。

杨念殊往怀里扯,对面的同学非但没放手,也往自己面前扯。

两人拿着书,蹲在地上拔河。

杨念殊:“......”

这位同学怎么回事?

来碰瓷的吗?

杨念殊抬眼,正好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陆行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来。

陆行的眼睛不大,眼珠很明亮,尤其在暗处,发出濯濯的光,亮得像黑曜石,亮得让人心里发慌。

陆行放手,杨念殊楞了一下,扯着书本坐到地上。

他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可能是因为杨树的原因,心烦意乱,导致自己想太多。

“行哥,怎......怎么是你?”杨念殊从地上起来,低头收拾地上的书本,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有点不敢抬头。

“怎么不能是我。”陆行站起来,“你怎么神不守舍的样子?”

“有吗?”杨念殊抱着书,歪了歪头,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

“等你啊。”陆行靠在树上,勾唇笑了笑。

杨念殊快速抬眼看过去,又垂下头,“等我......干什么?”

陆行举起左手,手上有个口袋,里面是杨念殊的被单和床单,今天晚上家里的佣人送过来的。

“你的床单,不铺床晚上怎么睡觉?”

“谢谢行哥。”杨念殊伸手,想接过来。

陆行把手放下,躲了过去,“我帮你拿吧,你手上抱了书。”

杨念殊就抱了几本书,完全能自己拿床单。

他也没有拒绝,道了声谢,和陆行并肩走在昏暗的小道上。

这个时候,回寝室的路上没什么人,杨念殊每一脚都踩在树荫里,完美地避开了好不容易透下的灯光。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光,不远不近。

“你......心情不好?”陆行开口问道。

杨念殊沉默了两秒,发出轻微的声音,“嗯。”

陆行显然没想到杨念殊会承认。

他知道杨念殊请假去医院了,他也大概知道杨树的病情。

原本以为杨念殊不会承认,会像以前那样,哈哈笑着敷衍过去。

这样猝不及防的一声“嗯”,竟然让陆行有一丝触动。

“阿姨的病情怎么样了?”陆行往杨念殊身边挪了一步,踩在光亮里,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

“不太好。”杨念殊苦笑一声。

“哦。”陆行想了想,斟酌措辞,“念殊,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谢谢。”杨念殊道了声谢,就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有人陪着说两句话,挺好。

之前带团的经验让杨念殊略知一点人情世故,有时候人家说帮忙,只要礼貌地道谢就好。

陆行人很好,杨念殊有种感觉,只要他开口,陆行会点头帮忙。

杨念殊望过去,小嘴紧闭。

“看什么?”陆行伸出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谢谢都说了,需要我帮什么?”

杨念殊的头发还是陆行剪的,剪的不算短。他的头发很细,软软地趴着,偶然有缺口也不大看得出来。

陆行揉了一下,手感很不错。

杨念殊也变乖了,没有条件反射打人。

杨念殊甩了两下头,停下脚步,“我......我想借点钱。”

作者有话要说:  行哥:借借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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