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武昌起义,张彪是个必须提到的人。众多关于武昌首义的回忆,有哪篇文字没提到张彪呢?很少。凡是那夜里参与起义发难之人都知道,他们的对头,就是张彪。也只有张彪,率军做了抵抗。可以说,作为第八镇的统制,新军士兵的老长官,那天夜里,是起义的真正障碍。

张彪是山西人氏,从传下来的老照片看,生得高大威猛,一脸憨态。在那个时代,凡是长成这样的人,进了官场,命都不错,因为让人觉得老实可靠。张彪是张之洞在山西巡抚任上发现的人才,从此跟上张之洞,一路发迹。张彪就像那个时代的山西人一样,脸憨,嘴拙,腿勤,可靠而且伶俐。他原本是个武人,给张之洞做侍卫的——清朝叫做戈什哈,实际上就是下人跑腿的。做这种活计的人,成百上千,真正有眼力见儿,得到主子青眼的,还真不多。晚清到民国,从戈什哈发迹的人,据我所知,只有两个,一个是吴佩孚,一个就是张彪。张彪从一般侍卫变成贴身侍卫,然后升堂入室,成了张之洞须臾不可离开的左右手,属于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寝房的贴心人。张之洞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安全由他负责,事务由他打理,钱财也由他一手掌管。大户人家,真正主内的,都是贴身丫环,主人和主妇的家,一多半都是丫环当了。所以,张之洞索性把贴身丫环赏给了张彪,张府的事,全交给这夫妻俩包办。那年月,由于贴身丫环跟主人关系非同寻常,情逾自家闺女,当然也有点暧昧,所以,凡是娶了主公丫环的,人们一律尊之为“丫姑爷”。说是尊称,其实只能背后说,因为丫姑爷本身,也有点暧昧。当然,晚清笔记,还有传说张彪是张之洞娈童的,不过,即便张之洞有断袖之癖,张彪长的那个模样,又不是清俊小生,似乎不大可能。那个时代的达官贵人,的确有好男风的,但这些人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同性恋,所以,喜欢的都是长得像女孩子的清隽小生。

丫姑爷虽然是张之洞贴身的左右,但毕竟是武人,须得从武职上出身。所以,张之洞在办新军的时候,张彪就成了左右手,也顺理成章成为新军的首领。打1895年编练江南自强军干起,一直做到新军第八镇统制。最牛的时候,整个武汉的军队加军事机关和军校的负责人,都是张彪,还兼管楚字号的江防舰队。一个人几十个头衔,而且都是实职,不知他怎么忙得过来。张之洞死后,张彪的地位有些下降。瑞澂来做总督,代表着满人亲贵收权行动的一部分,张彪的官职虽然没有动,但权力大大受限,头衔只剩下了一个统制。好在张彪是个明白人,懂得怎样伺候上司,所以,还能混得下去。

说起来,张彪对于手下这一镇(师)的控制,还真是够严的。第八镇的军官,几乎没有什么革命党,士兵中的革命党人组织,也屡屡被破坏。武昌起义时卷入起义的军官,只有一个吴兆麟,才是个队官(连长),也仅仅算是革命的同情者。工程营打响第一枪之际,军官们一直在堵截,有的还为此送了命。只是,南方新军,士兵多为读书人,一旦接受革命党宣传,就控制不住地激进。所以,发生革命,也不是张彪所能掌握的。况且,张彪虽然是武人,还去日本考察过军事,但他之所长,毕竟是伺候长官,察言观色,揣摩主人,跑腿办事。要说指挥一个师,练兵打仗,选拔人才,就不是他的所长了。所以,他手下的军官,像黎元洪这样的老实人比较多,有个比较出色的蓝天蔚,还留不住。这些个老实人,听话倒是听话,但有了大事,就没了主意,士兵乱将起来,任谁都控制不住部队。起义那夜,张彪能掌握的成建制的部队,只有一个辎重营。当时,张彪被招到总督府,商议对策,当楚豫舰舰长劝瑞澂逃走的时候,他也跟着附和——这附和他的性格,顺着长官的意思说话。但是他未必不知道,一旦瑞澂走了,人心就散了。据打响第一枪的熊秉坤回忆,说张彪据守督府,一面机枪咯咯地放,一面竖起一面大旗,上书:“本统制带兵不严,致尔等叛变。汝等均有身家,父母妻子倚闾在望,汝等宜早反省,归队回营,决不究既往;若冥顽不灵,则水陆大军一到,定诛灭九族,玉石俱焚,莫谓本统制言之不预也!”这面写着文绉绉劝降词的大旗,大概要算是张彪最强硬的抵抗了。在瑞澂小妾眼里,这个膀大腰圆的将军,一向标榜自己跟部下关系好来的。不过,据后来起义的第八镇士兵说,他们也认为张彪待人不错。实际上,起义士兵对张彪也相当客气,督府被烧了,但却下令不许烧旁边的张彪府邸。张彪逃走之后,还派兵守护,不让乱兵骚扰,最后放张彪的家人平安离境。对他们来说,起义反抗是公义,张彪对他们不错,有私恩,私恩也要顾及。

武昌起义之后,张彪退出军界,回到天津日租界养老,从此不再过问政事。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作为遗老隐退的张彪,比他的主公张之洞,可要富裕多了。在那里,张彪盖了一座全城最有名的“张园”,占地二十亩,是天津著名的娱乐场所,跟上海由商人张叔和建的张园南北呼应,谁人不知。北京京剧的名角,来天津唱戏,都来张园。后来清废帝溥仪,被冯玉祥赶出宫,躲到天津之后,就住在张园。据溥仪自己回忆,张彪把整个园子都腾出来,让他和从人住,费用全包。自己不惟三跪九叩,而且早晚伺候着,亲自为溥仪打扫洒除,溥仪劝都劝不住。这个因部下起义毁了清朝的前清将领,就因为这个,死的时候得到溥仪的一个谥号:忠恪。

可是,这个忠臣,也就是在伺候主子的时候,能对得起这个谥号,否则,革命也许就不会发生,发生了,也闹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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