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的学生,比较容易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这在世界各地都差不多。辛亥革命前的中国,当然也不例外。但是,如果有所学校,是革命党人为了发动起义建的,所教的玩意,居然就是舞枪弄棒,上操打靶,而且这样的学校,居然能得到清朝官方的准许,在官绅鼻子底下存活了两年多,还是有点不寻常。1907年夏天,由于不满于同盟会把力量都投放到两广,同盟会中原光复会的人,筹划在浙江、安徽两地发动起义。这场起义的核心基地,是一所学校,绍兴大通学堂。

绍兴大通学堂,实际上是一所体操学校。当年所谓的体操,可不是今日单杠、双杠、跳马之类的玩意,而是兵操,立正稍息齐步走,再加上扛枪,举枪,射击打靶。说是军校吧,也不是,因为不是政府办的,政府又不允许民间办军校。当年徐锡麟、陶成章他们创办的时候,只说是培养国民兵,即民兵,或者预备兵的,等于是准军校。民间人士居然可以办准军校?当年还就是行。清末时髦之一,就是提倡尚武精神,号召士人弃文从武。人们到了日本,寻找日本强大的原因,说是西方乃至日本之所以强大,就是因为有这尚武精神,而中国不行,就是因为太文弱了。改文弱为勇武,当然得官民一起努力。教兵操,当年绝对时髦。蔡元培在上海办爱国学社,章士钊等南京陆师学堂的学生退学来投,蔡元培当即请他们教兵操,自己诺大年纪,跟学生一起立正稍息齐步走,当时风气如此。所以,办这样一所“体操专科”学校,是可以得到浙江官方批准的。徐锡麟在上海花了大笔的银子,买了五十支九响后膛枪,和两万发子弹,明目张胆公开运到绍兴。学校里的人,也公开扛枪训练,上山打靶。至于徐锡麟自己,则每天枪不离手,每天射击。眼神不好,近视,但架不住天天练。最后据说枪法不错了,但后来刺杀恩铭,好像还是不够准头。每年开学毕业,徐锡麟都要请绍兴府、山阴县的官员前来,一起吃饭、照相,学生的毕业证,也要盖上府县的官印。所以,尽管这种成天操练打靶的学校,很为当地士绅不喜,但为了国家的尚武大计,他们还是得忍着。

后来,徐锡麟拖家带口还带着一群弟子去日本留学,原本打算进军校学军事,因为眼睛近视,进不了,胡乱待了一些时间,学了点警察的知识,回国了。浙江是个出富人的地方,徐锡麟办学,有人出大笔的银子,这些银子除了买枪办学之外,还有剩余,徐锡麟就用来捐了一个道台。同时游说当道,觅个官做,施展才华。湖南巡抚俞廉三跟徐锡麟有点亲戚关系,着了他的道,认为他很有才,把他推荐到他的门生安徽巡抚恩铭那里做事,摇身一变,徐成了安徽巡警处的会办(略等于警察总局副局长)和巡警学校的监督(校长),深受恩铭的信任。就这样,光复会的这些干将们,就有了浙江、安徽两个基地,也好将来同时发动。

但是,光复会中人,跟他们所不喜欢的孙中山等人一样,都喜欢联络会党,利用这种地下社会的力量,发动起义。浙江南部和东部山里的哥老会,多少年来,比起他们两广的同志,还要野,时不时地就掀起一场暴动,自己称王称帝。被打散了,头被拿了,潜伏些时日,然后再来。有了断文识字,而且见多识广的革命党人加入,让哥老会如虎添翼,胆子更大了。像大通这样的学校,当地好人家的子弟,自然不敢来,来的都是粗豪之辈,会党中人自是不少。各地的会党,拿这里当了据点,穿梭地在这里散海底,吃酒肉,谈造反。里面的学生,时不时地上街惹事,尤其是在徐锡麟不在的时候,接任的校长压不住茬,学生动辄上街打架动刀子,把文弱的绍兴人吓得不轻。当年,这所学校,当地人称“强盗学校”。1907年初,秋瑾接任校长,秩序虽然稍微好了点,但女革命党人更加激进,索性把金华、处州和绍兴三府的会党头目一并招到学校里,公开练习枪械,准备不日发动。而秋瑾自己则公然身着洋装,骑马挎刀出入绍兴城。当地士绅不仅不喜欢,而且感到了某些威胁,于是纷纷告状。大通学堂,就这样濒临暴露。徐锡麟和秋瑾准备在1907年7月6日,浙皖两地同时发动起义,后来又延期到19日。

其实,这个时候,徐锡麟在安徽还远没有准备好,除了自己带去的俩人之外,他似乎并没有在巡警学校的学生中发展多少成员。而浙江这边大通学校的学生固然大半为光复会成员,而且联络了大批的草泽英雄。但是,这些草泽英雄,却向以有组织无纪律著称。听说要起义,还没等统一布置,就接二连三地自己闹将起来,大批地提前暴露。这边安徽还没发动,两江总督端方已经把打入安徽内部的革命党人名单发给了恩铭,名单上的人,就有徐锡麟,只是不是真名而已。糊涂的恩铭把名单交给徐锡麟,让他去查。徐锡麟知道事情快要暴露了,于是仓促发动,趁巡警学校毕业举行典礼,巡抚等大员亲临之际,他事先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说,让学生摸不着头脑。然后就带着他两个从浙江带来的随从,当场把同样没有摸着头脑的恩铭,打成了筛子。起义发动了,但没几个学生跟着,徐锡麟被捕,牺牲。接下来,早就暴露的大通学堂被围,秋瑾不肯逃走。也许她知道,她和这所讲武的学堂,已经惹翻了当地好文的士人,跑也跑不掉。也许她是想借自己的牺牲,唤醒国人。于是,这位鉴湖女侠,也在绍兴轩亭口就义。历史上唯一的一次体校革命,就这样半途流产了。

值得一提的是,秋瑾死后,沪上报界开了锅,连篇累牍地刊载文章,为秋瑾喊冤,有的质疑口供,有的质疑审讯,有的则一口咬定,这是一场遭人诬告的冤狱。一时间,不惟浙江官吏被骂到臭头,连带着浙江的士绅也名声大坏。有人还写了戏文传奇,单表轩亭冤狱。当然,就造反而论,此案办的一点不冤,秋瑾也没有认为自己冤。但一个奇女子的死,引起沪上文化人的普遍同情,极大地激活了舆论的自由。使得清政府再办这样的案子的时候,就谨慎得多了,人犯,能不杀,尽量不杀。否则,谋刺摄政王的汪精卫断然难以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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