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法院的大门之后,梁大嘴急匆匆地开车回到宏远证券公司,来到陆伯平的办公室。进屋后,见陆伯平正在整理写字台上的文件,他关上门,喘着粗气说:“陆经理,事情不好啦!”

陆伯平抬起头来看了梁大嘴一眼,继续看着桌上的文件,不慌不忙地说:“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出了什么事儿?”

梁大嘴走到写字台旁边,压低声音说:“今天上午在法庭上,姓洪的律师把夏哲的事儿都给翻了,而且他说是你在陷害夏哲!”

“笑话!我怎么会陷害夏哲?”陆伯平抬起头看着梁高。

“是啊!这本来是没影儿的事儿,可是让姓洪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看来那几个法官也挺相信他的话。”

“他怎么说的?”

“他说是你和萨利文夫人合谋陷害夏哲;说那个萨利文夫人本来叫韩什么,想报复夏大虎,所以让你陷害夏哲;还说你曾到夏大虎的办公室去偷过一份合同。那小子挺能说。他那一套推理也挺唬人。要不然那几个法官怎么老一个劲儿点头呢!”

“审判结果如何?”

“还没完。法官还让我转告你,请你明天代表宏远公司去出庭作证。”

“明天我还得出差呢。”

“我就是怕这事儿对你不利,所以赶紧回来向你汇报。陆经理,你看咱们采取什么对策?用不用把那几个法官请过来?”

“这又不是经济案子,请法官干什么?”陆伯平站起身来,微微一笑说道,“这位洪律师倒是个认真的人!不过他就知道捕风捉影。就凭他那些毫无根据的推理,法官就能定案?天真到了极点!俗话说得好——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别管他,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对了,我明天去承德。你让人立刻给我买一张明天早上的火车票,要11次的软座。好像是早上七点多钟发车。买到车票立刻给我送来。我晚上还有个应酬。”

“陆经理,这案子的事儿……”

“还有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这些年,我全靠陆经理的关照。如果陆经理有什么事儿需要我办,我就是脑袋磕八瓣儿,也绝不会说个‘不’字!”

陆伯平盯着梁大嘴的眼睛,过了一会才说:“好!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如果有需要你办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你先去给我买火车票吧。别忘了,明天早上,11次!”

梁大嘴走了出去。

陆伯平望着梁大嘴的背影,嘴角浮上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下班后,陆伯平开车来到和平里南口的“黑土地酒家”。进门后,他向左拐来到比较清静的“虎林小院”,坐在一张小桌旁。他点了凉拌拉皮、松仁豆腐、炒土豆丝、粉条烧肉、蘑菇炖小鸡、干炸狍子肉,还要了两碗大碴子粥。他让服务员摆上两份碗筷,并说等客人来了再上菜。

这间餐厅布置得很有特色。四周墙边装了一圈半人来高的护板,但这护板并不同于一般饭店中那精美的木墙围子,因为它是用一块块带着粗糙树皮的木板组成的。挺大的窗户用细木条分隔成一个个小方块,上面糊着并不很白的窗纸。餐桌和座椅都是木制的,显得十分简朴。洁白的墙上还挂着一把镰刀和一支长长的猎枪。

陆伯平看着周围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虽不向往却也无法忘怀的“北大荒”。诚然,他在那片“黑土地”上生活了只有两年多,但那毕竟是他走进社会的第一步,那里毕竟留下他一生中最纯洁又最迷惘的青春年华。

六点钟,张晓兰迈着犹豫的脚步走进餐厅。她特意穿了一身合体的西服套裙,脸上还淡淡地化了妆。陆伯平看见张晓兰,急忙起身相迎。落座后,服务员很快就送上饭菜。

陆伯平隔着桌子打量前妻,还闻到了医院来苏水的气味中夹杂着的香水味,他的心中不禁有些感动。他给前妻倒上一杯酸奶,“晓兰,我知道你不喜欢喝甜的,这是无糖酸奶。来,祝你身体健康!”

“谢谢。难得你还记着。”张晓兰淡淡一笑。

“晓兰,你的气色还不错,就是瘦了。虽然现在人们都讲减肥,但是也要因人而异,也要适可而止。我发现,有些女人本来就不胖,却也天天喊着要减肥。这瘦子跟着胖子喊减肥,是不是有点儿可笑?还有人说,外国人现在时兴吃素。我就问了,咱们中国人才吃了几天肉,就要赶时髦,学吃素?真是乱弹琴!晓兰,我知道你喜欢吃东北菜,今天我就特意点了几样地道的东北菜。你尝尝吧。”

张晓兰默默地吃了几口菜,等陆伯平讲话的热情减弱之后,她才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要约我到这里来,还搞这么多菜?”

“如果我说想破镜重圆,你会相信吗?”

“既然我来了,就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你真有这个想法吗?”

“我确实想过,但是还拿不定主意,主要是怕你记恨我。”

“你这是正式问我的意见吗?”

“就算是吧。”

“那我可得认真考虑考虑。你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吧。”张晓兰来之前就考虑好了,如果陆伯平提出复婚的要求,她就采取拖延战术。

“没关系,你考虑多久都行。其实,我今天请你来,主要还是为了还个愿!”

“还什么愿?”

“我记得咱们结婚的时候,我曾经答应陪你去‘北大荒’看看。可是结婚以后,我一直很忙,没有时间。今天请你到这儿来吃顿饭,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你想到哪儿去了!晓兰,我就是想跟你坐坐,一起吃顿饭。”

“伯平,我们毕竟做过那么多年的夫妻。如果你真的遇到什么难处,需要我,我还是会帮你搞的。我听说,她已经死了,是么?”

“谁?噢,你是说方琼。那是件不幸的事情,是个意外!不过,也算是个了结吧。看来,你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

“是小婷告诉我的。这个事儿,对她的打击也很大。小婷随我,从外表看,好像很坚强,其实内心很脆弱。那天回来,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开始她什么也不说,后来才告诉我。她把经过都跟我讲了。不过,她有一个事儿搞不明白。方琼怎么知道夏哲要到你家去吃饭呢?”

“咳!这事儿都怨我。你知道,我这人一直很自信,有时候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这次可是个教训,惨痛的教训啊!看来,有些事情是人无法掌控的。”

“这么说,是你叫方琼去的?”

“是的,可我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你为什么叫方琼去呢?”

“其实,这也正是我今天想告诉你的。不过,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你知道,我过去跟白玫交过朋友。可我没想到,你也想不到,夏哲是我的儿子!”

“什么?夏哲是你和白玫的?”

“是的。这么多年,我一直也不知道。就在那事儿发生前两天,白玫突然来找我,说夏哲是我的儿子,他和小婷是兄妹,不能交朋友。白玫让我想办法把他俩拆开。我知道夏哲曾经追求过方琼,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夏哲和小婷还都不知道吧?”

“这事儿出了以后,我让白玫去跟夏哲说。我想,小婷这边儿,大概就只能由你去讲了。”

“这事儿让我怎么说?”

“你是小婷的母亲,她听你的。而且这事儿与你无关,你去讲也比较方便。”

张晓兰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件事儿,恐怕小婷很难接受。你知道,她对夏哲是一心一意。在这一点上,她也很像我。其实,她要能像你点儿就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算啦,你有权利这么讲。”陆伯平刚想发火,又给压了下去。

“我不想责怪你,但是对小婷来说,这事儿太突然了。我真不知该怎么对她讲!”

“我相信你一定能处理好的。自从出了那件事儿以后,小婷就没到我那儿去过。看来她以后再也不会到我那儿去了。晓兰,从今往后,小婷就全靠你照顾了。”陆伯平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张晓兰面前说,“这里有一个存折,写的是小婷的名字,你替她收着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对了,我今天约你出来,还想对你说一句话——我过去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伯平,你怎么说这种话?就好像……”张晓兰瞪大了眼睛望着陆伯平。

“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觉得该对你说这句话。最近连续发生的这些事儿,让我想了不少,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要说做一个人,也真不容易!”陆伯平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

饭后,陆伯平要开车送张晓兰回家,张晓兰不肯,最后还是自己骑车走了。

陆伯平回到自己的家,把车停好之后,走进楼门。楼道里静悄悄的,隐隐约约地能够听到一些房门里传出电视机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脚步声很响,似乎把整个楼都震动了。

自从方琼死后,陆伯平走进家门时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虽然他已经把地板上的血迹擦得干干净净,但是他夜里上厕所时总会看到地上有一片血迹。有时候,他半夜醒来,似乎听到有人在客厅里走动,以至于好几次拿着那根金属手杖在屋子里面找“人”!他既不相信鬼怪,也不相信灵魂,但是那种恐惧感却牢牢地缠着他,使他经常产生幻觉。他曾经在书上看过关于“幻视”和“幻听”的介绍,知道那是精神失常的表现。他不相信自己的神经系统会有那么脆弱,但他不愿意在夜深人静时独自走进家门。

陆伯平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和里边的房门,屋里亮着灯,他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自己早上忘记关灯了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回身把门锁好,走进客厅。他打开电视机,一边听着新闻,一边收拾行装。

陆伯平觉得自己很兴奋,怕失眠,便吃了一片安眠药,又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走进卧室,准备关灯睡觉。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对方说要找方小姐;他说这里没有姓方的;对方报了个电话号码;他告诉对方拨错了;对方很礼貌地道歉之后挂断了电话。

陆伯平关上灯,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然而,刚才那个电话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琼。他想到了他们在舞场的第一次相识,想到了他们第一次同床共寝,想到了……也想到了最后那个夜晚——方琼临死前那张痛苦怨恨的脸执著地在他眼前晃动!他一睁开眼,那张脸就消失了;但一合上眼,那张脸又出现了。他强迫自己默默地数数。为了明天的旅行,他需要好好睡一觉。大概体内的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终于来到了。

然而,电话铃又响了。他不耐烦地抓起话筒,但对方没等他说话就把电话挂断了。他愣了片刻才把话筒放回去。过了十几分钟,电话铃又响了。他气恼地抓起话筒,但对方又无声无息地挂断了。他想了想,没有把话筒挂上,而是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此时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忽然,卧室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沙沙”声,仿佛有人蹑手蹑脚地在隔壁房间里走动。陆伯平的大脑立刻清醒了。他用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认定这不是在梦幻之中。于是,他浑身的毛发一下子乍立起来。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轻轻地起x下地,拿起床头柜边的手杖,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循声来到陆婷房间的门外。他猛地推开房门并打开电灯,但屋里空空荡荡,并无人影。他出了一口长气,轻轻骂了一句。然而,那“沙沙”的声音确实存在,而且就来自陆婷的床下。多年的军旅生涯使陆伯平首先想到了定时炸弹。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取来应急灯,然后趴在陆婷床边的地毯上向床下望去,只见床下有一个鞋盒,那声音就是从盒内传出来的。他想了想,站起身来,把床往旁边抬了抬,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有一台电话录音机,正在“沙沙”地转动着。

陆伯平坐到了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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