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钧听宋佳汇报了这两天的工作情况之后,连声夸奖道:“干得漂亮!有两下子!”

“你才知道啊?警院那三年学,我也不能白上哦!”宋佳不无得意。

“那我就再给你派个难度大的活儿——帮我倒一杯咖啡吧!”

“就这活儿啊?真是大材小用!”宋佳把咖啡放在洪钧面前,换了个话题,“你昨天去宏远公司怎么样?”

“还算顺利。不过,这个宏远证券公司很神秘。”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去过证券公司吧?”

“否定。那可不像一般的公司,像个秘密组织,要不然就像个黑社会。相当恐怖!”

“你可别吓唬我!那你有什么收获吗?”

“基本没有。他们净跟我打官腔。现在律师调查太难,障碍太多!人家不支持,我们就毫无办法。等我有时间,一定再写篇文章呼吁呼吁。现在正讨论修改《刑事诉讼法》呢,我看得加上对律师调查权的保障条款。说你有调查权,但是没有保障,还不是形同虚设!”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中国人民大学去教书。”

“同意。不过在大学教书,可就没有机会认识社会上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了。有些人吧,明明是一肚子坏水儿,却偏要装成正人君子。可笑!”

“我认为不一定可笑,但是挺可怕的哦!”

“这种人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人在社会中还挺吃香!我常想,如果……”

电话铃突然响了。洪钧拿起话筒,只听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是洪钧吧?”

“我是洪钧。你是谁?”

“你真想知道?我告诉你,我是东北的二秃子,刚从大狱里出来。你得罪人了,知道不?有人出两万块钱,要你一条腿。你知道不?”

洪钧看了一眼宋佳,后者显然也听到了,瞪大了眼睛。洪钧不慌不忙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啥意思?你傻帽啊!有人出两万块钱,让我整折你一条腿。你知道不?”

洪钧抬高了声音:“你才傻帽!我也告诉你,就我这条腿,至少得值十万!你去告诉那个人,让他出十万,低于十万,免谈!”

“嚯,你小子挺牛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是跟你闹嘻哈!就我手下这帮弟兄,啥事儿都能干,啥事儿都知道。你小子不就开一辆蓝色的桑塔纳,车牌号是86147,对不?我告诉你,你想留个全乎腿,趁早给我送两万块钱来。要不然,一个礼拜之内,我一准让你躺在医院里!你信不?”

“让我花钱免灾啊?那你得让我明白是为了什么。”洪钧的语气平缓下来。

“我给你小子整明白儿的。你多管闲事儿了!你知道不?”

“我多管哪家的闲事儿了?”

“你少废话!我问你,你小子是给钱还是给腿?”

“他给你两万,那是让你干活。我给你钱,你是白赚,起码得打个五折——一万。”

“中!我懒得跟你小子讨价还价。”

“让我给你送钱,你得把姓名地址告诉我。”

“你小子可别跟我耍心眼儿!我告诉你,你要是跟我耍心眼儿,我得整折你两条腿!你信不?”

“那我怎么把钱送给你?”

“你先把钱准备好,随身带着,我随时都可能派人去取!”

对方把电话挂断了。洪钧看了看手中的话筒,冷笑一声,才挂上。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宋佳,说:“怎么样?我这条腿要价十万,不多吧?”

宋佳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真的不怕?”

“我这个人,文武双全,宁肯让人打死,也不能让人吓死!”

“别吹牛,这个电话恐怕是有来头儿的啊!”

“我也在想。如果单纯是敲诈,那就简单了。如果不是,那就跟咱们手中的案子有关。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得好,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我想,咱们还是先报警,即使不能立案,也先挂个号。然后,再看这家伙下一步要干什么。不过,咱们也得小心,特别是你,以后上下班别走这个楼门,从那边穿过去。另外,咱们还得查一下这个电话号码。”

“这好办,我到电话局去,让他们给打一份通话记录单。”

“那好。我听说,现在有那种多功能电话机,可以显示来电号码,还可以录音,你去买一台。还有,你顺便买两部手持电话。”

“干吗要买两部呢?”

“咱俩一人一部,有事儿的时候,联系方便。”

“我一个小秘书,也配备‘大哥大’,太奢侈了吧!”

“工作需要。”

正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洪钧犹豫一下,才拿起话筒,这次是夏大虎——“洪律师,请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这儿出了点儿怪事儿!”

“什么怪事儿?”

“我的办公室昨天夜里被人撬了,两个保险柜都被人撬开了。”

“丢了什么?”

“怪就怪在这儿——什么都没丢!”

“你报告公安局了吗?”

“还没有,因为我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报案。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好,我马上过去。在我到达之前,你最好别动办公室里的任何东西!”

放下电话之后,洪钧对宋佳说:“你开车送我去夏大虎那儿,然后再去办你的事儿。车归你用!”

“你不想让我去给你当助手?我也学过现场勘查。”

“不用了。”洪钧说着便走出办公室。他的步子很大,宋佳小跑才能跟上。

来到停车场,宋佳打开车门,坐在司机的位置上,等洪钧进来之后,便启动发动机,把车开出宾馆大院,驶入车水马龙的大街。

宋佳瞟了一眼仰靠在座椅上的洪钧,问道:“你觉得这盗窃案和咱们的案子有关么?”

洪钧没有回答。

宋佳又说:“我认为它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不过,我又觉得夏大虎这个人城府挺深。他说的话后面总有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真的,我有一种感觉……”

“在看到现场之前,我不需要感觉!”洪钧打断了宋佳的话。

宋佳不再说话。

汽车沿着北三环路向东行驶,在北太平庄拐向南,上了二环路之后继续向东行驶。没过多久,汽车便来到了美虎装饰公司的门口。

洪钧快步走上二楼时,夏大虎正在办公室里焦急地来回走着。

这间办公室位于办公楼二层的中间。办公室的窗户朝南开,门在北边通走廊,窗前是写字台,靠西墙摆着一组沙发,靠东墙放着一个书柜和一个大保险柜,靠北墙的门后边还放着一个小保险柜。窗户几乎正对着院子的大铁门,大铁门东边有个传达室,传达室后边是一排自行车棚,大铁门西边是一排汽车库,办公楼后边还有一排平房,是库房和食堂。

洪钧先察看了办公室的门,只见暗锁旁边的门框上有明显的撬压痕迹。

夏大虎在一旁说:“这个门本来就不太严实,门缝挺大的。”

洪钧双手插在裤兜里,没有说话。他迈步走进办公室,来到那个大保险柜前面。柜门打开着,柜里的东西被翻得很乱。柜门外面没有撬或钻的痕迹,门锁也完好无损。洪钧戴上一副白汗布手套,把柜门关上,但发现锁舌不管用了,不用钥匙,只要用手一扳把手就能把门打开。

夏大虎又在一旁说:“这真是没屁眼儿的事儿!我刚才在电话里没好说。你看这门和锁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管用了呢?”

洪钧看了夏大虎一眼,没有回答。他蹲在打开的柜门旁边仔细地看了几分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屋门后面的小保险柜旁边。

小保险柜被人放倒在地上,柜门在侧边,也被打开了,柜里的东西摆放在旁边的地上,很整齐,显然已经有人收拾过了。其中有一条很旧的暗红色皮腰带,盘得整整齐齐,装在一个塑料袋内,显然是主人精心保管之物。洪钧看了夏大虎一眼,夏的脸上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并随手把那条腰带收了起来。洪钧觉得夏大虎的神态有些奇怪。这个保险柜的门和锁也都完好无损。洪钧试了试,柜门和大保险柜的一样——锁舌不管用了。保险柜的底下垫着几个沙发坐垫,大概是为了减小保险柜倒地时的声响。

洪钧站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怔怔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保险柜。他让夏大虎找来一个盒尺,把两个保险柜各部位的尺寸仔细量了一遍。然后,他来到写字台前,看了看,没有被撬的痕迹,便问:“这些抽屉都没锁?”

“没有。”

“里面的东西被人翻过吗?”

“肯定翻过。”

“什么都没丢?”

“对!真是奇怪!”

洪钧走到窗前,望着大门口的传达室,又问道:“传达室夜里有人值班吗?”

“有一个老头。”

“他昨天夜里听没听到特别的声音?”

“我问了,他说什么也没听见。”

“他夜里不睡觉?”

“他说没睡。可值夜班儿的人有几个夜里不睡觉的?他的话不能信!”

“到院子里去看看吧!”

夏大虎安排人看好办公室,然后跟在洪钧后面下了楼。他们出了大门,沿着围墙外的小路向东走去。院子的东边是另一个单位的院墙,但两个院子中间有一条小夹道通向北面。他们拐进小夹道。洪钧一边察看院墙,一边往前走。快走到后面那排平房外面时,他停住了脚步,只见墙上有蹬擦的痕迹。他指给夏大虎看,夏点了点头。由于这条小路通向北面的住宅区,来往的行人较多,他们便转了回去。

进院后,洪钧又和夏大虎绕到办公楼后面,在食堂前面的墙上也发现了蹬擦的痕迹。院内是砖地,看不出什么足迹。他们走回办公楼。进楼门时,洪钧问这个门夜里锁不锁;夏大虎说不锁,因为办公楼是两家合用。

夏大虎的心里不太喜欢洪钧。他觉得这位律师有点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但他又觉得洪钧分析问题的方法挺神奇。回到办公室后,他请洪钧坐到沙发上,然后用请教的口吻问道:“洪律师,你对这事儿怎么看?难道是有人专门来跟我开个玩笑?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

“这是不是恶作剧,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解答。我只能根据现场的情况谈谈我的看法。首先,作案人——我们暂且称他为作案人吧,但我实在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作案人进出现场的途径比较明确。他从东边小夹道的院墙爬进来,然后进入楼内,撬门进入这间办公室。他这一路没遇到太大的障碍。那围墙也就两米多高,算不了什么,楼门根本没锁,这办公室的门锁也不难撬。其次,作案时间显然是夜里,因为这里白天人很多,他没有作案条件。”

“这我同意。”夏大虎心想,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还用你说?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客客气气地继续问道:“可那保险柜是怎么回事儿?你就说他是怎么打开的吧?”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洪钧站起身来,走到那个大保险柜旁边,说道,“犯罪分子常用的打开保险柜的方法有用撬棍撬,用电钻钻,用气焊烧,用炸药炸等。这个作案人使用的方法很少见,但我以前实习时听公安局的一位防盗专家讲过。夏经理,你仔细看这柜门内侧的边沿,是不是有些向里凹?”

夏大虎顺着洪钧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果然如此。他点了点头,继续听洪钧讲。

“这是怎么形成的呢?这是在柜门锁好的情况下,有人用力扳柜门上的把手,致使柜门里面固定锁体的带钢向内弯曲,从而使锁舌失去了卡销的功能,整个门锁也就不起作用了。”

“这个人的劲儿可够大的!”

“使带钢弯曲所需的力量比较大,所以作案人需要借助某种工具。实际上,这还不仅是使带钢弯曲的力量。如果我们拆下门里边这个金属板,就会看见不仅带钢弯了,紧挨带钢的护板也被挤裂了。我估计那护板不是水泥做的,而是石膏做的,强度不太大。”

“那咱们现在就把它拆下来看看,不就这几个螺丝嘛!”

“我建议你别动!”

“为什么?”

“因为你最好请警察来拆。”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报案?”

“正确!虽然你什么都没丢,但是撬保险柜本身就可以构成盗窃罪,而且这个作案人很可能是个撬保险柜的老手!”

“你是说我必须报案?”

“不是必须,是应该。这是一个律师的忠告。除非你有特殊理由不愿意让公安局的人调查此案。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说明

你知道作案人的目的!”

“我真的不知道!”

“也许你只是猜测或担心。既然你让我帮你出主意,那你就应该把情况都告诉我。作为律师,我有义务为你保密!”洪钧看着夏大虎的眼睛,但夏把目光投到了写字台上。洪钧等了片刻又问:“你的保险柜里真的没有贵重财物?现金或者有价证券?”

“没有!”

“有没有你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东西或者文件?”

“这里放的都是公司的文件,不是私人的东西。而且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什么都没丢!我检查过了!”

“刚才你收起来的那条旧腰带是不是很贵重?”

“贵重?不不!那就是一条普通的腰带,是我在‘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用过的。那个时候,年轻人都喜欢这种腰带,叫‘武装带’,军用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舍不得把它扔掉,就是因为它上面有我的过去。可以说,它记载了我们这代人年轻时的追求,也有失望。”

“没准儿能成为文物。我在美国的时候,听说有人把一条腰带拍卖了10万美元!不可思议!”

“我这条腰带恐怕连10块钱都卖不出去!”夏大虎叹了口气,“不过,它与本案毫无关系,你用不着跟它浪费脑筋。”

洪钧又走到小保险柜旁边,沉思片刻后说道:“确实很奇怪!从现场情况来看,作案人显然是要寻找什么东西。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什么也没拿走。也许是他没找到?”洪钧既像是在对夏大虎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另外还有个问题——作案人为什么要把小保险柜放倒呢?这可是挺费力气的事儿啊!”

洪钧走后,夏大虎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保险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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