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黑田课长一道造访福山市立大学,在人事科职员铃木先生的带领下,走向了助教办公室。

“藤井老师的母亲刚才与我们取得联络,说藤井老师昨晚没有回去。”铃木说。

“那位老师是跟父母一起住的吗?”黑田问。

“是的,据说一家人一起住在两代同住房中。”铃木回答。

“既然是两代同住房,为什么会知道藤井老师没回家呢?”御手洗洁问。

“因为他们有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的习惯。”

“哦,原来如此。那藤井老师是单身吗?”

黑田接受了那个解释。

“是的。他母亲打电话给我们,想问问大学这边是否知道什么。他母亲说,此前藤井老师从来没有不打招呼就夜不归宿的情况,更让我们担心的是,藤井老师今天明明有课,却没来上班。”

“事先没有打招呼吗?”御手洗洁问。

“是的。也没有得到任何联系,于是我们猜测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又跟助教办公室的其他老师商量了一下,便决定通知警方了。如果情况特殊,可能还会提出调查请求。”

“助教办公室的老师们都赞成这个做法吗?”御手洗洁问。

“嗯,基本上都赞成。”铃木面带疑惑地回答。

“助教办公室有几位老师?”

“四位。”铃木说。

“有没有没说话的?”御手洗洁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啊?有是有,但那位老师也没表示反对。藤井老师所在的助教办公室就是这里了。”

顺着铃木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扇门上挂着“助教办公室”的牌子。铃木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回应。

“打扰了。”

铃木打了声招呼,打开门,把我们领了进去。

办公室里有四张桌子,三名助教分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运用消除法,可以判断,剩下那张桌子就是藤井老师的。

我们四个人走进去时,有两位老师站了起来。那一男一女朝我们微微颔首,之后便走出了办公室。

“是去上课吗?”御手洗洁问。

“是的。”二人异口同声地说。

此时,另外那名女性也站了起来,朝我们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

“泷泽老师,你也要去上课吗?”

御手洗洁话音刚落,女性就停了下来,看向御手洗洁。然后她马上垂下双眼说:“不。”

“那么泷泽老师,请你待在这里好吗?我有些事情想请教你。”御手洗洁不容拒绝地说。

“你认识泷泽老师?”铃木问御手洗洁。

“在电视上见过。当时她介绍了有关阿部正弘的新发现。”

御手洗洁说完,我也想起来了。被他这么一说,我确实觉得这名女性看起来很眼熟。不过真人跟电视上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哦。”铃木点头道。

“那么,这里交给我们就好了。”黑田说。

“啊,好的,那我先告辞了。”

铃木朝我们点了点头,转身就要回去。黑田又对着他的背影说:“铃木先生,我们还想检查一下藤井老师的办公桌抽屉。”

“啊,好的……”铃木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然后冲我们鞠了一躬,离开办公室。

黑田拉开藤井老师办公桌的抽屉,毫不客气地检查起来。御手洗洁站在一旁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泷泽老师则略显不愉快地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黑田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毫不顾忌地说:“不过啊,也不是什么小孩子了,这么大的一个人,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什么奇怪的嘛……我还是学生的时候,就经常跑到女孩子家里去,好几个晚上都不回家……”

“泷泽老师,关于这点,你是怎么想的?”

御手洗洁转过头去,问泷泽助教。

“啊?”泷泽助教转过头,露出吃惊而疑惑的表情,仿佛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种问题。

“我是说,藤井老师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跑到女人家里几天都不回家的可能性。”

御手洗洁过分详细地解释了一遍,让眼前的女助教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又选择沉默吗?”

御手洗洁的语气越来越尖锐。我不禁有些吃惊,考虑要不要打断他。而助教依旧低头不语。

“现在可不是装哑巴的时候哦,泷泽老师。你很清楚,藤井老师不会做那种事情。我说得没错吧?”

“喂,御手洗洁,你那是什么意思?”我实在看不下去,便插嘴了。

御手洗洁的态度完全是在欺负这位年轻女老师。

“你看上去忧心忡忡的啊?这种事情只要说出来就舒坦了,也能帮我们尽快找到藤井老师。不过,前提是你希望他被找到。”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泷泽助教说。她终于打算开口了。

“这可是惊动了警察的刑事案件哦,泷泽老师。要是你再保持沉默,就会引来不必要的怀疑。因为你的态度过于不自然,会让人觉得你心里有鬼。”御手洗洁说。他的语气越来越尖刻了。

泷泽助教目不斜视,也就是保持着背对我们的姿势,说:“御手洗洁老师,我听说过你的大名,也看过你的书,知道你是个优秀的人才。”

她的语气十分冷漠,让我觉得她似乎决心反击了。

“也有人讨厌我。不过我真心希望你不会如此。”御手洗洁说。

“没想到你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我真是吃了一惊。你是御手洗洁本人,没错吧?如果是真的,那能与你交谈是我的荣幸。不过,请你不要认为自己什么都知道了。那只是……”

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只是?”御手洗洁追问。但依旧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又说:“只是自视甚高吗?”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根本不了解我。”女助教说。

“你这么想吗?如果真的不了解你,我就不会来找你了。”御手洗洁表情平淡地说。

“找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毫不知情吗?”

助教笑了。御手洗洁拉出失踪的藤井助教的办公椅,缓缓坐了下去。紧接着,突然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话来。

“养了只猫,是波斯金吉拉。猫粮设置成定时掉落,但你还是很担心机器出问题,因此把说明书熟读了一遍。”

助教收回笑容,拿起一本书,盖住电脑前的一份印刷品。

“你还希望我说些什么,关于你的?”御手洗洁看着女老师的侧脸,如此问道,“其实我还知道很多哦。”

“我……”她踌躇着。最终似乎做出了决定,这样说道:“我想请教的,只有一件事。”

“是星笼,对吧?”御手洗洁突然说,“但我们现在正在进行刑事案件的调查。”

“那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呢?”

女助教的声音又变得尖刻了一些,语尾还带有轻微的颤抖。

我不禁心想,她要哭了,并暗自着慌起来。

我这个毫无社会常识的朋友跑到大学来,冒冒失失地闯进人家助教办公室,对其中一位助教展开诘问,还快把人家给弄哭了。这难道不是刑事犯罪吗?

“你曾经有信仰,但你对此很抵触,而且已经放弃很长时间了。我只消往你脸上看一眼,就全知道了。”

啊?我不禁想。脸上怎么可能看出这种事情来,御手洗洁肯定又在装神弄鬼了。

“我的脸……哦。”

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反应。

“没错。正因为在电视上看到了你的发型,我才专门赶过来的。”

发型?我差点儿失声叫出来。这跟发型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那是一个国外的宗教,整个宗教团体都是来自外国的。它并没有融入日本文化,而是延续充满异国风情的礼拜形式。你之所以会信奉那种与日本社会格格不入的宗教,理由非常通俗,那就是希望得到一位理想的配偶。你十分渴望婚姻。只是你对男性的要求过高,周围根本没有你能看上眼的对象。”

黑田转向我,瞪大了眼睛。我此时应该也是同样的表情。我俩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我认为一般女性都存在这种矛盾。”

女助教用普遍论反击,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个大势已去的将军。看来御手洗洁刚才的那番话让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光从她的声音就能听出颓势了。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想让神来替自己找对象啊。”

御手洗洁继续毫无顾忌的发言,而他的话无疑再次给她造成打击。只见她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而且,也并非所有人都会因为看不上分给自己的对象,而舍弃整个宗教,逃走。”

我和黑田再次面面相觑。御手洗洁再次说出完全出乎我们意料的话。而且,我感觉那是绝对不能对外曝光的,只属于女性世界的秘密。

“你曾经对神明充满期待。”御手洗洁继续没心没肺地说,“认为全能的神一定能给自己找到意想不到的理想对象。他一定会赐予自己一个几世姻缘一线牵,独一无二的对象。”

“御手洗洁老师,也就是说……”黑田在旁边战战兢兢地插嘴。

“就是日东第一教会。”御手洗洁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个会组织信徒进行集体相亲和集体婚礼的宗教团体。”

“呃,那昨晚那家医院的男人……”这是我问的。

“就是教会给这位老师介绍的未婚夫。”

御手洗洁转过头来对我说,然后又转向女老师,说:“你的判断是愚蠢的。你想必也在反省,认为神明只给自己介绍不尽人意的对象,早知道就不该加入那个教会。但我并不想说这些。因为你们的这种行为,那个团体如今已经发展成一个大型非法组织,并开始给这个地区带来实际的危害了。”

“给这个地区……”女助教声音沙哑,好不容易挤出半句话来,“那不是未婚夫……”

“当然,老师,也给你带来了危害。由于你的这种行为,一个名正言顺、得到神明庇佑的跟踪狂诞生了。你最近是否一直遭到那个人的骚扰呢?”

助教再次陷入了沉默。

“对你来说,他是个跟踪狂,而对他来说,你却是他的未婚妻。那男人没日没夜地跟着你,出现在你每日的必经之路上。但你的事业在这里,你无法逃到别的城市去。就在你烦恼不已的时候,一位骑士挺身而出。那就是对你心怀爱恋,想要保护你的男性。最后,在那座人行天桥上,惨案终于发生了。”

“那个骑士到底是谁啊?”黑田问。

御手洗洁轻轻敲了敲藤井的办公桌:“我说得没错吧,泷泽老师?”

“你是说,这位藤井老师把跟踪狂从天桥上推下去啦?”御手洗洁慢慢点头。

“换做平时,这种事充其量只能算你们之间的私事。”御手洗洁说,“正因为如此,你的那个仰慕者正独自在暗处挣扎。可是,现在毕竟死了一个人。”

我心中一惊。

“嫌疑犯如今行踪不明,很可能还会再次犯案。你应该知道,现在不是保持沉默的时候。”

我边听边想象着深夜的人行天桥。天桥下穿梭着密集的出租车群,两个男人在天桥上纠缠。

我甚至还能隐约勾勒出将两个男人抛在身后,不断向前奔跑的女人的身影。

助教缓缓转向御手洗洁,终于不再挣扎。她那顺从的表情和动作,都象征着她已经完败在御手洗洁的旗下。

“老师,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男人突然又冒了出来,藤井老师朝他走过去,两个人纠缠起来,我照着藤井老师的命令,害怕得逃走了,我也不知道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又逃了吗?”御手洗洁略带轻蔑地说。

助教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

“你总是往简单的选择上逃避。”御手洗洁就像道德老师一样说。

“是的,我就是这样的。我也在反省。”

助教老实的回答让我们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御手洗洁似乎还不尽兴,他开始像妈妈一样说教。

“找男朋友并不轻松,必须像做研究一样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不可能光坐在坐垫上祈祷,就会有好男人自己跑过来。就像你如果从棘手的谜团中轻易逃离,必然无法得到任何研究成果一样。”

她听完御手洗洁的话,反省道:“是。我就是那种无可救药的人,连我都讨厌自己。那个,然后……那个男人……”

“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坠落在出租车车顶上,死了。”

“啊。”助教用双手捂住脸颊,紧接着,用几

不可闻的声音说:“都怪我,真的对不起。”

反观御手洗洁,他似乎对助教的话没有半点感想,而是淡淡地说:“老师,你对我们道歉是没用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藤井老师,如果我们不帮他,他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好的,我该怎么做呢?”助教抬头问道。

“你觉得他现在可能在哪里?”

只见她慢慢地摇了摇头:“我对他,真的不太了解……”

“他对你如此倾心,你却对他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黑田在一边愤慨地说。

“是的。”助教说完,又低下头去。

“太冷淡了。人家可是为你杀了一个人哦。”

不知是否因为同情藤井,黑田的语气十分愤慨。

“你加入过日东第一教的事情,藤井老师知道吗?”御手洗洁冷静地问。

“我没有对他说过。”

“你是说,藤井老师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跟一个陌生男人打起来了?”黑田一脸惊愕地问。

他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个事实,甚至影响到了自己的情绪。

“是的。”女助教回答。

御手洗洁又说:“泷泽老师,请你看着我。”说完,他凝视着女教师的脸。

“是。”她眯缝起眼睛,像看着耀眼的太阳一样看向御手洗洁。不一会儿,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开了视线。

“事情发生后,藤井老师给你打过电话吗?”御手洗洁问。

这次,她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我发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会再说谎了。他没给我打电话!”

御手洗洁微微颔首,马上站了起来:“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御手洗洁顺着走廊走回玄关,问黑田:“日东第一教的律师还没到鞆署吗?”

黑田摇头,说:“还没去呢。”

“那我们赶紧到鞆署去吧。要趁现在。”御手洗洁说。

“可是那帮人什么都不会说的。”黑田懒洋洋地说。

“关键要看怎么做。”御手洗洁带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说。

“不过啊,我们又不能威胁那帮人。”

黑田说完,御手洗洁苦笑道:“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他话音未落,我们身后就传来穿着拖鞋奔跑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一个尖利的女声:“御手洗先生,请等等!”

我们马上停下来,回过头去。

追过来的是泷泽助教,她追上来,站到我们旁边,这样说道:“那个,我虽然没对他讲过日东第一教的事情,但我偶尔会跟他谈论星笼和阿部的新资料。那些东西说不定跟他的行踪有关……”

“为什么?”御手洗洁问。

“因为藤井老师说,他要亲自解开谜团。”

御手洗洁闻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关于这件事,我能找机会跟你仔细说说吗?”助教问,“有关历史资料的事情,说起来很费时间的。”

“可以啊。”御手洗洁轻快地答应道。

“我觉得御手洗洁老师说不定能解开星笼的谜团。那个,不好意思,我能问问老师你的电话号码吗……”助教说。

“我的?”御手洗洁问。

“我知道这样问很失礼,实在很对不起。老师你应该不会给我打电话吧?所以请你一定要给我号码。”

御手洗洁从口袋里掏出名片。

“给。”

助教马上露出少女一般惊喜的表情,然后这样说:“哇,真是太谢谢你了!”

那一瞬间,旁边的我觉得她真是个可爱的人。

我们坐在福山署的车里,沿着海边的公路开往鞆署。路旁的防波堤边摆满了底部是金属网的箱子,网上还晒着许多小鱼干。

我看着窗外的濑户内海,黑田课长突然指着出现在视野左前方的小岛,说:“那就是仙醉岛。写作仙人为之陶醉的岛屿。或者说,那座小岛美得连仙人都陶醉了。”

走进鞆署,我们首先下到地下室,拜访拘留室。

昏暗的小屋里关着几个垂头丧气、表情阴沉的嫌疑人。御手洗洁在鞆署警官的带领下,边走边窥视着他们的表情,马上便走到了尽头。

“有谁看起来比较容易开口吗?”御手洗洁向警官询问。

“不,一个都没有。我们不能继续扣押他们了,得赶紧转移到看守所去。”警官回答。

“我想先跟那个长头发的年轻人谈谈,请让他先到审讯室来。”御手洗洁说。

制服警官闻言,露出吃惊的表情。

“那家伙吗?他可是最不可能开口的啊。”

他说完看了看御手洗洁的脸,但御手洗洁似乎并不为所动。

“没关系。他结束之后,我要跟最年长的那个男的谈谈。”

他留下这样的命令,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审讯室,留下满脸疑惑的警官呆立在原地。

审讯室内,御手洗洁与他点名要第一个见面的青年面对面坐着。我跟刚才带路的制服警官,以及黑田一起,隔着单向镜看着他们。

御手洗洁突然说起外语来。外面的我们不明白他到底进行了怎样的审讯,后来他把内容给我们复述了一遍。下面是我一边回忆,一边记录下来的。

御手洗洁好像先这样说道:“我比你年长,是来帮助你、引导你的。”

青年一脸惊讶地跳了起来。

御手洗洁间不容发地继续道:“欧姆尼知道你在福山吗?”

青年闻言低下头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御手洗洁又说:“这里没有人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而且我会保守你的秘密,不会向警方透露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你父亲已经去世了吗?”

青年闻言,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并头一次开口说话了。不过他说的依旧是我们听不懂的语言。

“你怎么知道的?”

不待御手洗洁解释,他又说:“莫非你认识我?”

“你是被母亲抚养长大的。你基本上听不懂日语。”

御手洗洁说完,青年点了点头,说:“尊师即我的父亲,康菲索斯既是真神,亦是我最亲近的祖父。我活在世上,就是因为听从了他们的声音和引导。”

御手洗洁对他的说明并不感兴趣,问道:“你在祖国受过重伤吧?是骨折了吗?”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我在工作时从二楼跌落下来,还住了一段时间医院。但我并没有支付医疗费,是尊师替我支付的。我对他怀有最崇敬的感恩之情。”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又问:“你听到神的声音了?”

“通过镜子。”青年回答。

“是你修行时磨成的镜子?”

青年点头:“我用心打磨。只要心怀信仰,一边打磨一边祈祷,待镜子打磨成功之后,便能看到神的身影。”

“是尊师告诉你的?”

“没错。”青年用力点头。

“那你将镜子磨成之后,看到真神了吗?”

“看到了。尊师说得一点没错。我用打磨好的镜子反射阳光,墙上果然出现了康菲索斯的身影。”

御手洗洁并没有点头,而是这样说:“你在教会里有朋友吗?”

青年谨慎地摇摇头。御手洗洁凝视着青年的脸,严肃地说:“你应该回到欧姆尼身边。待在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了。”

青年抬起头,盯着御手洗洁的脸问:“为什么?”

“教会在进行药品交易吧?都是些非法的药品,对象是进行非法土地交易的公司。”

青年闻言,沮丧地垂下了头。

御手洗洁又说:“为什么呢?因为那样能赚大钱。可是,这是犯罪。”

青年低着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再说了,这样违反了神的意志。”

御手洗洁闻言,满不在乎地说:“是吗?我遵照神的意志,希望能帮助你。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我保持沉默。”

“能让我看看你的镜子吗?再让我看看镜子里的真神。”

只见青年低着头说:“我的腰包被收走了。”

“你是说这个吗?”御手洗洁从桌子下抽出青年的腰包。

“啊,就是那个。给我吧。”

青年说完,接过御手洗洁递去的腰包,拉开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圆形的镜子。然后将它对准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把光线反射到墙壁上。

“你看,神的尊容就在上面。”青年说。

“确实如此。”

御手洗洁点头。

“你相信了吧?我所做的事就只有研磨镜子。而在我的祈祷下,镜子里出现了神的容颜。”

“给我看看。”御手洗洁说。青年把镜子递给了御手洗洁。

“我会帮助你,把真相告诉你。”御手洗洁说。

然后他拿着镜子站起来,走向旁边的桌子,拿起榔头和金属凿子。

“我手上有一把榔头和一把凿子,我要用这些工具砸碎镜子。”御手洗洁说。

青年面色大变,猛地站起来,大叫道:“住手!不行,你到底在干什么?那可是寄宿了神灵的镜子啊!”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警察们冲了进来。两名警察从后面拽住试图扑向御手洗洁的青年。

“这里面没有寄宿任何东西。”御手洗洁冷静地说,“只是一个铁块罢了。”

“你果然不可信。我居然差点儿相信你,实在是太愚蠢了。什么神的意志,太可笑了!”

青年叫嚷着,还冲御手洗洁吐唾沫。

御手洗洁并不理会,而是将镜子竖在桌面上,将凿子的尖端对准最厚的部分。这样说:“拯救灵魂的药,纵使苦口也是良药。”

青年转过头去:“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说完,他挥下榔头。两下,三下……青年如同自身的骨骸遭受敲打一般,扭曲着身体,发出悲鸣。

镜子“啪”地变作两半,倒在桌面上。御手洗洁捡起其中一半,举到眼前。

“你看看,镜子是中空的,镜面内侧刻有康菲索斯的浮雕。”

青年被两名警官紧紧压制着,瞪大了双眼。

“呃,然后呢?那又怎样?”他大声问。

“如果持续研磨刻有浮雕的铁板背面,仅仅因为研磨产生的压力,就能使内侧的浮雕在另一半镜面上留下轻微的压痕。只要一直研磨,压痕迟早都会形成,且与内侧浮雕呈镜面对称。浮现于镜面上的微妙痕迹,是肉眼无法察觉的,当然也无法用手指感觉出来,但只要有光的反射,就会显现出来。”

听了御手洗洁的说明,青年无言以对。

一阵漫长的沉默。御手洗洁对青年背后的警官说:“可以了,放开他吧。”

警官们放开了青年,青年依旧呆立在原地。许久后,他缓缓伸出手,从御手洗洁手上接过被凿成两半的镜子,然后用指尖摩挲着背面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太难以置信了……”

他终于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世界是残酷的。”御手洗洁怜悯地说,“即使是救赎人的神灵,背后也可能藏着私念。”

青年垂头丧气,似乎在强压脑中的混乱。

“这只是单纯的物理现象,与信仰毫无关系。无论你是一边念南无阿弥陀佛一边研磨,还是一边念阿门一边研磨,都能够得到同样的结果。”

青年继续沉默着。

“你还是回去仔细想想吧。你叫什么名字?”

“宾格尔。”

“宾格尔,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能倾听身边伙伴的声音。你不能与任何人说话,必须一个人思考。然后,从现在开始,过一种新的人生。此时此地,就是你人生的转折点。”

接下来,年长的男人被带进审讯室,坐在御手洗洁面前。这回,御手洗洁用的是日语。

“喂,你倒是看看我啊。”

于是,中年男子满脸不耐烦地看向御手洗洁的脸。

“钱。”御手洗洁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男人没有说话,但露出了疑惑的目光。御手洗洁又说:“原来如此,你是日本人吧?看来日本人被排挤在外了。”

男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但依旧不说话。

“在教会组织内部,外国人跟日本人是不是无论居住设施还是行动,都被刻意分隔开了?”

男人还是不说话,不回答任何问题。

“不过因为语言不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你在里面的地位很高吧?”

男人还是沉默。

“所以打算一辈子都不离开组织?”

还是不回答。

“生是组织的人,死是组织的鬼?你可别被骗了。莫非你也信了镜子那一套?”

御手洗洁举起手中的镜子,把外面的光线反射到男人脸上。男人因为光线刺眼,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然后御手洗洁又把光线反射到墙壁上,映照出师祖的脸。男人往墙上瞥了一眼,依旧保持沉默。

御手洗洁移开捂住镜子背面的手,让男人看到内部的样子。

“康菲索斯的脸从一开始就被浮雕在里面了,这是事先打造好的。镜子里面,有一面从一开始就被刻上了师祖的头像。只要对另一侧进行人工研磨,内部的刻痕就会自动显现在另一面上。信仰之镜的魔法就是这么弄出来的。”

御手洗洁把镜子放回到桌面上,但男人似乎并不为所动。

“如果你在等律师,那还是赶紧放弃吧。我已经知会了东京的律师会,你们组织里的律师担心被剥夺从业资格,暂时都不会来。你们很快就要被送到看守所去了。所以,只要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那些年轻人就能获释。根据情报的质量,说不定你也能重获自由。”

男人闻言,死死地盯着御手洗洁,终于开口了。

“你一定想知道我们进入那个房间的原因吧?”

御手洗洁不待他说完就说:“你们只是想到熟人的房间里休息一下,并不知道床上躺着一具尸体。”

男人沉默了。

“要是你照着脚本念台词,他们是不会被释放的。等待你们的只有不会太短的刑期。”

男人继续沉默。他无法判断御手洗洁的真正意图。

“到时候连卖药的事情都会被揭发出来,你们的刑期就会更长了。”御手洗洁说完,露出讽刺的笑容。“搞不好你这一辈子就砸在里面了。”

男人这回终于开口了。“你一定想知道,如果我们发现了尸体,到底会怎么做吧……”

“那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御手洗洁又没让他把话说完。

“满潮之后,海潮开始退去之时,你们会把尸体放到小船上,再把船划出海面,将尸体推到海里。你们会事先给尸体穿上无法辨明身份的衣物,渐退的潮水会自动把尸体带走。”

男人又陷入了沉默。

“现在是九月,晚上满潮的时间是十点前后,不过每天都会有些不同。在那之后,就是你们抛尸的时间。可以让尸体穿着衣服,也可以脱掉,反正经过长时间的漂流,尸体身上的衣服必定会剥落,变成赤身裸体。”

男人瞪着血红的眼睛看向御手洗洁,继续保持沉默。

“你们干过不止一次这种事情,光是被发现的尸体就已经有六具了。这可不是个小数字啊。以前从未有过如此惊人的数量。你知道那些尸体都被冲到了同一个地方吗?”

“你说什么?”

男人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们不知疲倦地把所有尸体都抛到了同一辆邮车里。”

“不可能!你骗人。”他张大了嘴。

“邮车从鞆出发,寄件人写的是日东第一教。”

御手洗洁又露出讽刺的笑容。

“还写着凶手的名字。你果然不知道吧?那个地方现在已经闹出骚动了,骚动很快就会蔓延到全国,惊动整个日本。这是法院最不愿见到的事态。你最好不要过于乐观,现在你们所处的境况是非常严峻的。你知道过去发生过类似的事件吗?”

男人依旧无言。

“所以,就算你有虔诚的信仰,也无法得到饶恕。根据他们的死因,以及必须对他们的死负责的人,你们剩下的日子恐怕都要待在牢笼里了。如果是你们亲手杀掉的,恐怕连坐牢的时间也不会长久了。”

“开什么玩笑?!我没有杀他们!”男人突然大声叫起来。

“你能证明这一点吗?”御手洗洁冷静地说。

“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被命令了,我们才去的!”男人叫嚷着。

“你们是处理尸体的善后小组吗?他们还真是太会使唤人了。”

男人无言以对。

“那也是因为信仰吗?信仰这块骗人的镜子?你能偷偷告诉我跟你们做药品交易的公司名称吗?”御手洗洁突然问。看来这才是他本次审讯的目的。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这样说:“你太高估我了。像我这种小喽啰,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信息。”

御手洗洁并不理会他的话。

“我不会再来这个警察署了,所以特赦仅限今日。要是错过今天,你们就永远不会有救了。”

男人移开了视线:“我只有信仰,即便这信仰有些可疑。我已经这个岁数了,不可能再有别的活法。”

御手洗洁闻言,露出些许感慨的表情。只见他缓缓交叉十指,说:“你是说,你不会选择别的活法,而是要坚持现在的道路?”

“没错。”男人说着,点了点头。

“那你只能身陷牢笼了。”御手洗洁的话让男人再次陷入沉默。

“我明白了。”御手洗洁说完便站了起来。连我都能看出,他那冷淡的动作里透露出放弃的情绪。

御手洗洁向门口走去。就在御手洗洁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男人说:“等等。”

御手洗洁回过头,问:“怎么了?”

“是草户的‘贝克材料公司’。”男人低垂着眼睛,快速说道。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然后说:“我知道了。”

男人继续道:“你不问尊师的名讳吗?”

“你不是想跟随他一辈子吗?别太残忍地出卖同伙吧。”

御手洗洁说完,打开了门。

“御手洗先生,为什么你不问他尊师的名字呢?”黑田在警官室里问。

御手洗洁说:“我对他叫什么日本名字没兴趣,反正我知道他的本名。那个男人叫尼尔逊·巴克,年龄应该是五十八岁,这些都登记在美国反恐研究所的名册上。在美国的网站上也有公开哦。至于拘留所里的那几个人,你把他们放了吧。”

“啊?这、这可有点儿……”鞆署的警官们慌了神。

“这又是为什么呢?”另一名警官神色诡异地问。

“给组织的人错觉,让他们觉得警方没发现任何线索。敌人会因此降低警戒。你知道他们会逃到哪里去吗?当然是横岛的日东第一教会。不用担心他们一去不回,都只是小人物。”

“嗯,反正照这样下去,他们也不会被判很重的罪。”鞆署的警官说。

“必须让他们先露马脚。现在我最该担心的是,他们那个尊师在露出马脚前就逃回国去了。所以,关键要让他察觉不到危机的逼近。我们必须把那个男人——巴克——逮捕,否则他将来还会惹出更多的问题。所以现在我们要伪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可是……”

“在那幢沿海公寓里发现的女尸的身份查出来了吗?”御手洗洁问。

“宇野芳江,是不远处那座港口旁边一个名叫‘幸福亭’的酒馆的老板娘。附近的人基本都认识她。”警官回答。

“是个美女吗?”福山署的黑田问。

“嗯,她很受欢迎,店里生意也好。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性格不错,虽然有些发福,但好在皮肤白皙,脸也长得好看。”

“你跟她说过话吗?”

“嗯,我到她店里光顾过。”

“要是知道她死了,大家都会备受打击。”

“是吗……这么好的女人啊,早知道去一次了。”黑田说。

“据说她唱歌很好听。”

“哦,是吗?”

“是啊,不比职业歌手差呢。”

“鉴证课的报告怎么样了?”御手洗洁打断他们的闲聊,“有没有什么能直接扳倒巴克的决定性证据?”

“这个嘛……”黑田说,“没有任何发现。”

御手洗洁马上露出凌厉的表情。

“没发现体液吗?”

“一点儿都没有。”黑田摇头道。

“巴克一直如此,绝对不会留下任何线索。”

“宇野芳江的葬礼该怎么办?”鞆署的警官问。

“按照最普通的程序办。”御手洗洁说。

“如果教会说要替自己的信徒办葬礼呢?”

“那就让他们去办。”御手洗洁说,“不过我认为他们不会提出来的。甚至连集体相亲和集体婚礼都会消停一段时间。”

警官们听完,陷入了沉默。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然后静观其变。而且必须找到足以说服公审法官的证据。比如毒品的流通路径,甚至要证明尼尔逊对宇野芳江见死不救。”

“啊?宇野?”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恐怕那个尊师巴克就是她的床伴。他亲自会见宇野,通过身体接触授以神力。所以她心怀感激,甚至有些慌张。现场到处都有那样的痕迹。”

“啊,哦……”

“如果被我说中了,那这无疑是那个谨慎之人罕见的失策。我们能够以保护责任者遗弃致死罪和违反毒品取缔法的罪名将其逮捕。虽然他的足迹遍布全世界,一直没有露出马脚,但在这里,他却失足了。”

“毕竟她突然就死了嘛,这可不是能够事先预测到的事态。”

“那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很好的机会。但遗憾的是,他在这起案件中同样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啊哈。”

“他把所有可能带来危险的东西都带走了。”

“唉,那真是太可惜了。”鞆署的警官说。

“他是不是拜倒在了宇野的石榴裙下呢?搞不好是他喜欢的类型哦。虽然有点岁数了,但风韵犹存啊,挺诱人的。”黑田课长说。

“不一定,因为他周围肯定还有很多同样有魅力的女性信徒。”御手洗洁说。

“是吗?”我问。

“女性那方可能觉得尊师只有自己吧。但对尊师来说,偶尔为众信徒提供那种服务也是一种工作啊。”

“真的吗……”

“那样一来,女性信徒就会更加热心地投身于传教活动。谁是案发现场那个房间的所有者?”

“是一个叫秋山源三的男性,在经营一家叫什么‘美好年代’的公司。”黑田说。

“应该也是信徒之一了。”御手洗洁说,“请你们再彻底检查一遍宇野芳江的尸体。虽然希望不大,但我们还是要想办法制造强制调查的理由。我们必须趁着这个机会,破坏整个宗教团体。”

“啊,至于那么……”

“不然可就棘手了。首先受害的会是这个城市,然后是整个日本西部。”

“真的吗?”

“在此之前,我们必须装死。这件事非常难办,因为存在信仰自由这个大原则,我们不能像某些独裁国家那样办事。”

“可是,那帮叫什么奥姆的家伙,也只是一个宗教团体……”

鞆署的警官起了个头,黑田点了点头后接下去说:“没错,区区一个宗教团体,要造反恐怕……”

御手洗洁听完,摇了摇头。

“很快你们就会明白了。但到那时候一切就太迟了。这次的案子牵扯到其他国家,成了外交问题。如今到处飘荡着反日情绪,政府不会放下身段的。一个不小心还会引发战争,可是……”

“不过,像我们这种小警察署带头进行强制调查,人家估计根本不会理睬吧?还是得找个上级组织来参与。”鞆署的警官说完,瞥了一眼黑田。

“你别说,我们确实从没干过这种事,没有这样的先例。”

“因此,这起案件极有可能陷入迷雾之中,我们的对手也已经看透了这一点。”御手洗洁说。

“话说,这个港口小镇的镇长也是那个宗教的信徒呢。”鞆署的警官说。

“喂,你是说真的吗?”他的同事问。

“嗯,就是山崎先生。”

“那可糟糕了。”

御手洗洁摇摇头:“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真相其实更加严峻。首先是媒体,然后还要调查银行和政界,这些领域应该都有那个宗教的信徒。他们都是耳目。”

“哈?”

“侵略现代世界,一般都会走这样的程序。对方的组织里不存在政权交替。就连韩国人的反日情绪都是被煽动起来的。北朝的成员潜入南朝的教育系统,展开了彻底的怨恨教育,于是,难以平息的反日、反美情绪渐渐在国民中酝酿起来,最终将韩国孤立。这就是所谓的韩日、韩美切断计划。美军撤离韩国后,实现统一就很简单了。现在还没有任何人察觉,但国防组织的上层已经看穿了我们所面临的事态。”

“哦……我还是不太明白。

“因此,我们必须逮捕那个尊师。日东第一教会是以某国的康菲索斯教会为母体的。要想将其破坏,必须找到所有必要的证据。那些跑腿的小喽啰就不要去管他们了,这样一来,教会的警戒心也会松懈下来。紧接着,我们就将重点转向贝克材料公司吧。”御手洗洁说。

我们和黑田课长,以及一名鞆署的警官一起坐在开往贝克材料公司的车里。

“喂,御手洗洁,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呢,你赶紧解释一下啊。”我说。

“就是嘛。”福山署的黑田课长也深深地点头道。

“我好像都解释过了啊,还有什么遗漏之处吗?”御手洗洁说。

“那个福山市立大学,为什么……”

“就是,你是怎么知道泷泽助教那件事的?”我也在旁边附和。

“那很简单。最初发现的死者宇野芳江、从天桥上坠落而死的男性,以及泷泽助教,还有被关在鞆署拘留所里的那几个人,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征。”

“特征……”我说着,抱起了手臂。黑田也做出一样的动作。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特征,你们应该都发现了吧?”御手洗洁看着我问。

“一眼就能看出来……什么啊?”黑田说。

“是什么啊……不懂。”我也说。

“有没有搞错,当然是额头啊。那些人这里不都有点红吗?”

御手洗洁指了指自己额头的正中间。

“啊!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黑田拍着大腿说。

“那是因为,他们祈祷的时候会把额头磕到地板上,这种方式在日本佛教中是不存在的,但在海外的宗教里经常出现。跟西藏佛教中的五体投地很像。”

“哦哦。”鞆署的警官说。

“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外来宗教。”

“话说回来,伊斯兰教好像也是呢。”黑田说。

“而那种行为对外部观察者来说实在是太方便了,因为那是鉴定是否为信徒的绝佳印记。宇野芳江额头上的痕迹还很新,因此我知道她死前刚刚结束祈祷仪式。作为一名女性,她本应十分排斥这种肌肤表面的变化,她不在意,这证明她非常虔诚。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知道有个让她十分尊重的人进入了房间,并猜测很有可能就是巴克本人。”

“哦,原来如此。”黑田点头道。

“而泷泽老师头上的痕迹很旧了,换句话说,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行那种行为了。我以此判断她已经离开教会一段时间,虽然她刻意用刘海遮住了那个痕迹。而脱离教会的原因,则是因为她对教会给她介绍的男人不满意。而被人介绍了这么一个知性美人的男性,肯定是不会轻易放手的。因此我知道,那男人成了一个跟踪狂,没日没夜地尾随她,让一个女性教师焦虑得快要失眠了。”

“康菲索斯是什么?”我问。

“就是孔子啊。这个宗教其实是借用了儒教思想发展出来的,要不然就是彻头彻尾的捏造。”

“发展出来……”

“新事物通常都会使用这种手段。比如奥姆真理教,就是借用了现在不太流行的小乘佛教。”

“还有钱是怎么回事儿?刚才你审讯信徒的时候提到过。”鞆署的警官问。

“啊,那个吗……他们位于横岛的集体生活区地下,存在金矿的可能性很高。”

福山署和鞆署的警官,以及黑田都吓了一跳。

“什么?!”

“这个宗教的首要宣传点,是给女性带来幸福。女性成为信徒后,会收到尊师赠送的K金耳环或项链、胸针等礼物。日本分会这边送的首饰却特别大,而且含金量更高。”

“你什么时候看到那种东西了?”

“你不也看到了吗?车站前的集体婚礼,还有那个跟踪狂身上都有。”

“哦哦。”是有这么回事儿。

“宇野芳江被发现的现场里,类似的金器被拿走了。因为那东西无疑会暴露日东第一教的存在。泷泽助教的耳朵上没有带耳环,而她的跟踪狂虽然没有戴徽章,口袋里却装着胸针和耳环,全是大号的。他很有可能把泷泽助教归还给教会的东西带在身上,准备交给她。”

“原来如此。”

“还有钟表店主小松义久的失踪。钟表店偶尔会用到贵金属或纯金。此外,从那些外国信徒的鞋底上还发现了很有可能是小岛地底深处的泥土。”

“哦哦。”

“日本信徒的鞋底却没有。”

“原来如此,可……”黑田欲言又止。

“御手洗先生,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啊?”正在开车的福山署警官问。

“其中一个是赚外快。他们在本国大量制造兴奋剂,需要寻找交易的地方。同时,他们也要把在这里弄到的黄金和贵金属运回本国。”

“喂,从我们镇上偷东西,太不可原谅了。”福山署的警官说。

“就是,简直欺人太甚了。绝对不行。”鞆署的警官也愤慨地说。

贝克材料公司的办公室位于福山市郊外,周围是一大片农田,罕有人家。

走进办公室内,我们看到了七个身高体壮的男人,全部背对我们、面冲办公桌,一边吸鼻涕一边看着电脑屏幕出神。还有几个人正在打游戏。

福山署警官带头,我们一行人走进了办公室。

“我们是福山署的警察,打扰各位了。”福山署警官用略带威压感的声音说。

“你们这儿的负责人在吗?”

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抬起头,然后满脸笑容地站起来说:“你好你好,我是这里的社长小松。”

他的声音柔和,还不断鞠躬,但在那殷勤的态度背后,却隐藏着见过大世面的面容和体貌。

“今天来是有何贵干呢?啊,对了,请坐,请坐。”

他把我们五个人引向隔间另一面的沙发。虽然身处一群看上去很不好惹的人中间,我还是对这个人产生了好感。

“我们这儿的女孩子前几天刚好辞职了,所以这里缺了点女人味。啊,山田君,你给客人倒个茶吧。”

他又用柔和的声音说了几句,然后坐在我们面前的沙发上。

“哦,不用了、不用了,别倒茶了,你们不是在忙吗?”黑田课长说。

“不,我其实挺想喝茶的。不好意思了,山田先生,一些粗茶就可以,麻烦你了。”

御手洗洁竟会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让我吃了一惊。那个自称小松的社长马上用温柔的声音吩咐他的员工道:“哦,山田君,那麻烦你去泡茶吧,谢谢了。”

长着一副凶相的山田闻言,把抽了一半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站了起来。烟灰缸里的烟蒂早已堆成一座小山。

山田吸着鼻涕,他旁边的男人也吸着鼻涕。

两个长得像大猩猩一样的男人竟不约而同地吸鼻涕,这场面未免太诡异。

山田戴着眼镜。只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摇晃着巨大的身体缓慢地走着,看起来有些踉跄。

社长又用柔和的声音说:“喂,山田君,茶水间在那边哦。”

山田猛地停住,原路返回走到茶水间里,从保温瓶中倒出热水。他一言不发地行动着,像是对泡茶这项额外工作感到不满。其实我挺想婉拒那杯茶的。

“那么,今天几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社长笑容满面地问。

“贵公司有没有员工行踪不明呢?”御手洗洁问。

“嗯?行踪不明?”小松愣了愣。

“是的,消失了踪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也没法联络到。搞不好已经死了,这样的人。”

小松闻言摇了摇头。

“没有,大家都好好的。你看,这边墙上不是挂着名牌嘛。户谷、山田、加藤、吉田、佐藤、守山,还有我,小松。我们公司只有七个人,全部都在这里了。连请病假的都没有。”

“哦,是吗?那太好了。那你熟悉的公司里是否有那样的情况呢?”御手洗洁又问。

“没,我从没听说过那回事儿。”小松社长说。

“太好了。最近搞建筑工作的多有受伤事故。死亡事故也频繁发生,对工伤保险的运用也很有问题。”

“是这样,我们只是材料公司。”社长说。

“不到现场吗?”

“也不能这么说,要是熟客来请我们,我们偶尔也会到下面的建筑公司去进行现场指挥。不过基本上是不会到现场去的。”

突然传来摔碎茶杯的声音。循声望去,原来是山田出了岔子,把茶杯摔到水槽里了。

“山田君,小心点儿哦。”社长看了他一眼,温柔地说。

“对了,最近关于暴力团体的流言也不少啊,都说贝克跟什么黑社会组织……”黑田课长问。

小松社长马上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正经做生意的,早就不干那种勾当了呀。”

紧接着,社长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一般,又换上一副柔和的嗓音,对山田说:“啊,山田君,没事吧?没受伤吧?”

但山田一言不发。仔细一看,他的手似乎僵在了半空中。

小松又说:“哎呀,暴力团体什么的,他们那些人真是太可怕了。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那样的人呢?你看,我们都是干正经营生的,大家都很温柔,而且会互相帮助哦。嗯,都很老实的。”

山田用托盘端了些茶过来。用长满汗毛的手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放到桌上。那只手甚至还在颤抖。

御手洗洁看着茶杯被放到自己面前,突然说:

“哦,山田先生,你这副眼镜不是奥利弗·皮帕斯嘛,Pia-Be也是你喜欢的牌子吧?美国产的,我也很喜欢,不好意思,能让我看看吗?”

说着,他便把手伸向凶神恶煞的山田。山田马上用充满威压感的低沉声音说:“别随便碰我东西!”

但马上,小松社长就用同样充满威压感的声音斥责道:“山田,你对客人太失礼了。乱讲什么呢!”

我在旁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御手洗洁却对此毫不在意。

“不好意思。”

说着,他从山田脸上拽下眼镜,戴到自己脸上,然后说:“哦哦,戴起来真舒服。谢谢你,好了,还给你吧。”说完还瞥了一眼山田。

山田虽然表情凶狠,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露出连大猩猩都能被吓跑的、近乎非人的恐怖表情。他自己似乎也挺尴尬的。

但我还是感到惊恐不已,忍不住想往黑田身后挪。

御手洗洁说:“你感冒了吗,山田先生?最近正是感冒流行的季节,大家都要注意一点哦。”

山田戴上眼镜,缓缓走回座位上。

“对了,久松町有一个卖时钟的金属店,老板叫小松义久,你跟他认识吧?”

御手洗洁话音未落,小松已一脸惊恐,并陷入了沉默。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期间他一直若有所思。

“嗯,算是吧。义久是我的远亲。”

过了许久,他才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他向你介绍日东第一教会了吗?”御手洗洁追问道。

“没……嗯……我也不太清楚,记不太清了。”

小松把大拇指和食指按在眼睑上,装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他给你介绍了什么工作?”御手洗洁并不放弃。

“没,我们公司早就不干那种事情了。”社长盯着墙壁说。

“他夫人向警方提出了调查请求。”御手洗洁又说。

小松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真的吗?!唉,我也不太清楚,我们公司最近也跟那里没什么联系了。”

“是吗?好吧,打扰了。”

御手洗洁闻言站起来,我们也跟着站了起来,走出办公室。

往警车走去的路上,黑田课长问:“御手洗先生,光问那些就够了吗?”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说:“够了,因为我已经把所有不明之处都弄清楚了。”

“你弄清楚什么了?”我问。

“嗯,你问的那几个问题,到底能知道什么?”黑田也问。

“我现在知道,兴居岛的那六具尸体跟黑社会组织没有关联。”

“那到底是谁?”

“是信徒。日东第一教的信徒。”御手洗洁斩钉截铁地说。

“日东第一教?那为什么会有调查请求啊?”

“因为他们都不是日本人。那些死者都是从某个国家来到鞆,参加日东第一教会的。”

“那他们怎么都死了?”我问。

“对啊,御手洗先生,他们怎么都死了啊。”黑田也问。

“跟助教的案

件一样。日本女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虽然大家都知道,过了四十岁以后就会变得过度妥协,但在二十岁到三十岁这个年龄段,选择妥协的人少之又少。因此,这么一小部分女人,虽然怀着虔诚的信仰,但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教会给她们介绍的男人。”

“哦,就像泷泽助教那样。”黑田说着,抱起双臂。

“没错,不过那也不怪她。因为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语言不通。而且其中大部分男人,在他们的祖国都是流浪汉,没受过多少教育。对那样的男人来说,教会介绍的女性无疑是梦中情人一般的存在,他们绝不允许对方逃跑,会执意追逐。最后引起争斗,直接导致最不堪的后果。”

“就像泷泽老师这样吗?”我问。

“没错。”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嗯,可是,那些人的尸体……”

“负责监视的信徒会迅速处理那些尸体,把他们扔到横岛的海面上。”

“原、原来如此。”黑田说。

“不过要是落到出租车车顶上,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等、等一下。那杀人的凶手,莫非都是男人吗,为了保护女人?”鞆署的警官问。

“应该有一些,但也有可能凶手是女性,甚至有可能是自杀。所以请你们仔细调查一下。”御手洗洁说。

“那凶手现在在哪儿?逃跑了吗?他的家人有可能提出调查请求啊。”福山署的警官问。

“不是有人提出来了吗?”御手洗洁说,但被黑田否定了。

“没,确实没有。除了小松家,是因为那个男人有老婆。”

御手洗洁闻言,摇了摇头:“那个请求被收回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家人要收回?”黑田问。

“因为失踪了的人联系了家人,说他人在教会里,平安无事。”

“啊?”黑田和其余警官都哑然了。

“怎么回事儿?”我问。

“换句话说,凶手逃进了日东第一教会位于横岛的村庄里。现在,他在教会的庇护下生活着,因为他成了信徒。”

“啊?”

“教会的尊师对逃到他们教会里的凶手说,你并没有罪过,甚至还保证不报警,给了他生存的权利。”

“哦,原来是这样。”

黑田点了点头,又问:“那市立大学的藤井老师也一样了?”

“有这个可能性。”御手洗洁说完,拉开车门,“接下来,请开到小松钟表店。”

在开往小松钟表店的路上,黑田继续问:“御手洗先生,我们真不用向小松社长询问毒品的事情吗?”

御手洗洁说:“就算你问了,他们也不会回答的。所以请你们直接展开秘密调查。”

黑田又说:“但你为什么连提都不提毒品的事情呢?你要是说出来,他们说不定会有些反应呢。”

“因为我说了,就有可能传到教会耳朵里去。这样一来,那个尊师巴克就有可能逃到外国去。在进入强制调查阶段前,我们必须一直装出无能的样子。要让他们误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黑田听完,抱起双臂,深深地点了一下头,说:“其实说句实话,我没啥信心。”

负责开车的福山市警官一本正经地插嘴:“课长,你怎么能说那种话呢!”

但课长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唉,也是啊。”御手洗洁说,“现在,我们眼前放着逮捕巴克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当然,失败的后果就是整个西日本遭到侵略。可一旦成功,全世界的警察都会感谢我们。这可是福山署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哦,真的吗……”黑田并不太关心地说。看来这男人天生就没什么功利之心。

“所以,证据。现在我们需要的是证据。”

御手洗洁说完,开车的警官接口道:“是啊,但我们什么都找不到。”

“我知道这很棘手,毕竟对手是把全世界的警察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物。巴克不但智慧超群,还熟悉多种语言。但我们必须做这件事。你们不记得了吗,福山藩在幕末时期曾是日本国防的最前线。”

“哦,真的吗?”黑田十分吃惊。

“历史重演了。麻烦你们马上对宇野芳江的尸体进行全面检查,同时展开针对巴克的秘密调查。还有那些灰色集团,也不要放过了。”

“灰色?”黑田瞪大了眼睛。

“就是那些已经金盆洗手的前暴走族一类的集团。现在虽然不算暴力团伙了,但肯定绝非清白。最近这段时间他们的活动异常频繁,资金也很充沛。尤其是关西一带的灰色集团,更要密切注意。贝克很可能与那些集团有所来往。我们必须彻底证实他们贩卖毒品的事实,搜查证据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是,我明白了。”

黑田点了点头,负责开车的警官却说:“不过他跟灰色集团来往,为的应该是不被抓住把柄。”

“为什么?”我问。

“因为那些家伙从来不会跟某个地区联系得过度紧密。一旦觉得事情不妙,他马上就会骑上摩托车跑得远远的,满日本乱跑。”

“那些人本来就很擅长骑摩托车。而且现在的日本,到哪儿都能轻易租到房子。”鞆署的警官也说。

御手洗洁一脸严肃。

“之前在莫斯科,巴克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逃脱了。是个非常棘手的男人。但我们处在一个狭窄的小岛上,必须借此机会,想尽一切办法取得证据。”

“毒品啊……”黑田喃喃道。

御手洗洁又说:“根本没必要问毒品的事,那个叫山田的员工,明显在吸食毒品。你没看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还有好几个员工,明明没感冒,却都在吸鼻涕。”

“哦哦。”黑田说。

“很多人都表现出那样的症状,再加上那个山田大叔抽烟抽得那么凶,肯定是戒断症状了。不过最明显的还是眼睛。我注意观察了他的裸眼,瞳孔极度放大,已经高了。”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提起眼镜的事。”黑田感慨道。

我们坐在小松钟表店一角的沙发上,与小松夫人进行交谈。御手洗洁又突然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小松义久先生在家时经常看牙医吗?”

夫人大声说:“啊,是的,他经常去看牙医。”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是吗……他都去哪里看牙医呢?”夫人高高举起手臂,指了指店外的路。然后又夸张地左右挥舞着手臂。

“就在前面,大路旁边,那家叫油木的牙科诊所。”

御手洗洁顺着她的手望过去,黑田则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开始记录。此时二人的行动竟莫名地有默契。

“夫人,请问你跟小松先生谈论过他的工作吗?”御手洗洁问。

只见夫人夸张地摇了摇头。这位女性真是做什么动作都很夸张。

“我可什么都没听说过,他也从不跟我说。”她说。

“那么,日东第一教会这个名字呢?”

“没听说过。”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小松先生有宗教信仰吗?”

夫人看了看天花板,垂下眼睛说:“我家是偏向佛教的,但也说不上是信仰……”

“那你听说过贝克材料公司吗?”

“呃……”夫人看上去毫无头绪,只得摇摇头。

“那你知道小松先生平时都把与工作有关的资料保存在什么地方吗?或者,你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吗?”

“是的,屋里有保险柜,但他不让我碰。”夫人说。

“那个保险柜上锁了吗?”

“上锁……”

“锁上了吗?”黑田问。

“我觉得是,但我从来没去碰过。”夫人说。

“能让我看看吗?”御手洗洁问。

“请。”小松夫人边说边站了起来。

我们走到店铺里面,换上拖鞋,在小松夫人的带领下穿过最深处的走廊。

走廊在后院周围绕了一圈,我们跟在夫人后面,被领到了一个和式房间里。

夫人走上榻榻米,继续前进,然后指了指壁龛旁边的保险柜。

“这是我丈夫用来工作的房间,我说的保险柜就是那个。”

夫人指着脚下的保险柜。御手洗洁迫不及待地趴了下来。他握住门把手,试图拉开,但果然不出所料,保险柜是锁着的。

夫人和警官们也都在御手洗洁身边坐了下来。御手洗洁将目光抽离保险柜,转身看着外面的庭院,然后说:“这里能看到院子,真是个不错的房间呢。”

“哦,是吗?”夫人说。

“非常好,这里是最好的房间。那边的房间呢?”

他越过院子里的南天竹,指向对面的房间。

“那是我婆婆用的。”夫人回答。

“老夫人还健在吗?”御手洗洁问。他似乎已经忘掉了保险柜的事。

“嗯,老人家精神得很。我丈夫向来很听婆婆的话,我几乎都插不上嘴呢。”夫人说。

“老夫人是几月几号生日?”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夫人说。

“生年应该是昭和二年(一九二六年),日期我不太清楚。”

“能麻烦你去问问吗?”御手洗洁说。

“啊?”夫人闻言,瞪大了眼睛。

“现在吗?”

“嗯,是的。”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于是夫人站起来,绕过小小的庭院,走向对面的房间。不一会儿,她的身影便出现在南天竹对面,只见她拉开那个房间的纸门,走了进去。

很快,纸门又被拉开,夫人走了出来,快步返回我们所在的房间。

“是八月二十四日。”夫人说。

御手洗洁闻言,走向保险柜扭动转盘,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哎呀,打开啦,真简单。”黑田说。

他探头往里一看,只见在一堆文件深处放着一把钥匙。御手洗洁把钥匙拽了出来。

“是钥匙,可是哪里的钥匙呢?”黑田说着。

随行警官也毫无头绪。御手洗洁把钥匙交给黑田,翻了翻柜子里的文件。

“是车站的付费储物柜。”他说。

“哦哦,对啊,这还真是储物柜的钥匙,还挂着号码牌呢。一四三五。不过早就逾期了吧,搞不好里面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小松夫人,你丈夫是什么时候……”黑田问。

“去年十二月。”夫人在御手洗洁旁边跪坐下来说。那已经有半年以上了。

“好,这里就先这样吧。”御手洗洁说完,猛地站了起来。

“那个,我丈夫……”夫人追过去问。

“事实尚不清楚,我们正在加紧调查。”黑田回答。

“那个,我家还有个儿子。得赶快计划以后的事情了,所以请你把所有情况都告诉我。”夫人说。她的脸上写满了坚定。

“他去年也去看过牙医?”御手洗洁问。

“是的,去年经常去。”夫人说。

“那我们应该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御手洗洁说。

“是,那个……”

夫人担心地看着御手洗洁。

“我想你最好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御手洗洁冷酷地说。

“啊,这样吗……”说着,夫人的肩膀松懈下来。

御手洗洁的意图连我也看出来了。因为之前的一起事件,我知道牙医一般会保留过去五年间的诊疗记录,其中也包括齿形。如果他去年去看过牙医,那必定会留下记录。如果飘到兴居岛的其中一具尸体,齿形与油木牙科诊所的诊疗记录匹配,那肯定就是她丈夫了。因为这个原因,御手洗洁才会说马上就能知道。我不禁感到胸口一阵抽痛。

我们向福山车站走去。

走到站内,我看到有几个警官已经徘徊在收费储物柜附近,寻找号码正确的那个柜子了。

“一四三五,在这里、在这里。”

黑田找到了正确的柜子,把钥匙插进去。

“咦,怎么打不开?那应该是在失物招领处了。”他说。

于是我们又转向失物招领处的仓库。

我们坐在折叠椅上等待,不一会儿,负责人就回来了。

“一四三五柜里的东西是这个。”

他说着,把一个小包放在柜台上。

“哎呀,这上面还锁着呢。”黑田试图拉开包上的拉链,却发现锁着,“包上挂着一把挂锁呢。”

“这种东西轻易就能剪断,我们拿回警察署去吧。”御手洗洁说。

“哦,也对啊,你说得没错。”黑田说着,提起那个包。

们把包带回福山署的警官办公室,黑田命令部下取来金属切割器,“喀嚓”一声剪断了锁头。

拉开拉链,黑田伸手进去,拽出一个白色纸袋,往里一看,然后“哦”的叫了一声。

“是什么?”警官问。

“你觉得是什么?”

“是金砖吧?”御手洗洁说。

“猜对了。”黑田取出金砖。

“那就是从横岛日东第一教会的地下挖出来的金子。有人给巴克介绍了小松钟表店,用这里进行金子交易,并贩卖毒品。后来发生了某些意外,小松义久被杀了。”御手洗洁说。

“哦哦,原来如此。这样整个事件就真相大白了。”黑田说。

“换句话说,我的工作就到此结束了。接下来要看各位的了。你们最好去马路边的油木牙科诊所把小松的病例看一遍,然后与保管在松山警察署的浮尸进行齿形对照。除此之外,其余各个事件的细节取证也要抓紧。无论是宇野芳江的尸检,还是小松义久的被害事件调查,都要彻底进行。”

“请、请等一下。”黑田慌忙说,“你就这样回东京去了吗?那、那可有点儿……”

“喂,御手洗洁,事件不是还没结束吗?”我也说。

“事件不是才开始嘛。”鞆署的警官也说。

“我没有说要袖手旁观,还会回来的。我想暂时回到横滨,搜集世界范围内的相关情报。现在我知道对手是个大鳄,巴克是不会轻易在这里留下证据的。”

“御手洗洁,国外的警察不也没有完全掌握所有证据吗?”我说。

“国外不会有任何证据,我们应该将调查重点放在这里。”

“我也这么觉得。”

黑田说完,警官们也跟着点头。

“我们有必要跟国际警察进行合作,所以要先跟他们取得联络。等做好所有的调查准备,再一举进入横岛,进行强制调查,然后逮捕尼尔逊·巴克。我们要将他的势力彻底歼灭,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还有,要重点防范巴克逃亡,如果强制调查迟迟得不到批准,你们可以联系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佐佐木。”御手洗洁说。

“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佐佐木先生?”

“这次事件还牵扯到朝鲜和伪满洲时代的鸦片战争。”

“啊哈?”黑田惊得张大了嘴。

“那次战争就是他们所谓的正义,而现在他们正试图再现那场正义,换句话说,就是复仇。好了,石冈君,我们走吧。现在应该还能赶上回横滨的最后一班新干线。”

黑田看着手表,面露喜色:“那个,御手洗先生,只有十分钟是赶不上的,真是太可惜了。”

“御手洗先生,这么大的事件,光靠我们是不够的。刚才你说的那些,我也只听了个半懂不懂。我们从来没处理过这么严重的案件,麻烦你再多留几天吧。”

“就是啊,御手洗洁。”

“牵扯的范围太广太大了。要是你现在回去,我们可就群龙无首、走投无路了。”

警官们纷纷点头。

“不如今晚就在鞆住一晚上,顺便看看风景啥的……”

“我现在可没时间看风景。”御手洗洁无奈地说。

看风景这个提议也让我吃了一惊,黑田好像还没有理解事态的严重性。

“总之,今晚我们和鞆署要一起款待二位,好向你们表示感谢,顺便再鼓舞一下士气。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样是不行的,二位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就让你们回去了,福山以后怎么见人呢!”

“而且还要请二位帮忙参考参考今后的行动计划。”福山署的警官也说。

“所以请二位到仙醉岛的锦水国际酒店休息一晚,享受享受濑户内海的水产,再欣赏欣赏日东第一形胜的风景。今晚就跟我们几个喝一杯吧,就当是大战前的出征宴。”

我们站在开往仙醉岛的渡轮甲板上,感受阵阵海风拂面。御手洗洁对我说:“国家之间的战争,留下的记忆就像体罚问题。打人的一方马上就忘记了那件事,但被打的一方却一辈子都忘不掉,一辈子都想着要报仇。今后的日本不得不承受来自半岛和大陆经年不绝的仇恨。如今他们已经拥有了反击的力量,我们所面对的,就是自己明明没有记忆,对方却认定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与此同时,黑田依旧没心没肺地给我们当起了导游。

“被以前朝鲜来的使者赞为日东第一形胜的地方,就是这附近的海。从对面悬崖上那座叫对潮楼的寺院里,能够眺望到整个海面。”

第二天在锦水国际酒店醒来时,我感到浑身畅快无比。仙醉岛上一辆机动车都没有,因此也没有汽车制造的噪声,我是被阳台外平静的波涛声唤醒的。

走到阳台上眺望远处,阳光照亮了清晨的沙滩,那里几乎没什么人。没有汽车尾气,这里的空气仿佛特别清冽,只带着纯净的潮水气味。

平静得如同泳池一般的海面上泛着小小的白波,涛声无比平静,轻柔地冲刷着砂砾。白波之下的海面就像深绿色的玻璃,让人觉得自己还在梦中。我醒来,发现身处远离人潮喧嚣的乐园。

我在浴衣外面披上长袄,往楼下的餐厅走去,丰富的海鲜和配了海苔的和式早餐正等着我们。一边享用早餐一边眺望窗外,我被吓了一跳,因为有五六只狸猫正直勾勾地看着我。

“咦,那是什么?是狸猫呢。狸猫来了,它们在管我要早餐呢。”

听到我的话,御手洗洁转身看了看狸猫。它们并没有敲窗玻璃,也没有试图拉开落地窗,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真的呢,不如我把这条鱼给他们吧。”

御手洗洁打开窗户,放下一条烤鱼。狸猫们马上围了上来。

“真的在吃了,好吃吗?”御手洗洁问。

当然,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太安静了,这些狸猫完全不叫呢。”我说。

“那是当然,它们又不是狗。狸猫是不叫的。”御手洗洁说。

可是无论从颜色还是形状来看,狸猫的脸长得都很像狗。它们身材瘦削,跟我以前在图画书里看到的大肚子胖狸猫不一样。不过仔细想想,我还真不知道狸猫的叫声是怎样的。

“煎蛋也很好吃哦,要不要?”

御手洗洁又放了一块煎蛋出去。

“它们肚子饿了,石冈君,快把你的也拿来。”御手洗洁看着我说。

“但我也想吃啊。”我肚子有点饿。

“别太自私了,这个世界讲究的是互帮互助,反正都是警察出钱嘛。”

既然御手洗洁这么说,我便扔了些小菜出去。

“不过这个小岛真的好安静啊,一辆汽车都没有。我早上还是被窗外的涛声唤醒的呢,这真是个好地方。”

“因为没有汽车,这些狸猫才能生存,因为不会被车撞到。”

御手洗洁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你好,是的,我是御手洗洁。哦,老师有什么事吗?啊?老师到鞆来了?”他说。

渡轮缓缓靠近小岛码头,我们看到检票口边站着一个女人,正高举右手冲我们左右挥舞。是泷泽助教。

我们并肩走在鞆旧城区的石板路上。当走到石阶下时,她开口道:“我以前的家就在这附近,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今天和明天是大学的休息日,于是我便跑了过来,因为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找老师商量一下。”

“藤井先生联系你了吗?”御手洗洁问。

“嗯,还有这件事……他还没联系我。”泷泽助教说。

“那你能带我们在这里走走吗?”御手洗洁问。

“嗯,非常荣幸。”助教说。

走到石阶顶端,那里有扇门,走进去就到了对潮楼的前庭。我们踏上前庭,向建筑物入口走去。

“这就是对潮楼吗?据说坂本龙马也来过这里。”我说。

“是的。这里的正式名称是福禅寺。龟山社中的伊吕波丸撞上纪州藩的船沉没后,他们就是在这里进行第一次赔偿交涉的。”日本史专家泷泽助教如是说。

连接对潮楼的是一段石阶,我们在石阶顶端脱掉鞋子,登上一个类似游廊的地方。把鞋子存放在右边的鞋柜里,我们开始沿着走廊前进。

出现在游廊左边的,是一个铺了榻榻米的大客厅,走进去就能看到一块大型匾额,上面写着“日东第一形胜”。助教把我们领到匾额旁,继续介绍道:“这就是那幅著名的‘日东第一形胜’题字。这幅题字是朝鲜使节留宿在此处,被那扇窗外的风景所感动后写的。”

她指向右边,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正对着我们留宿的仙醉岛方向。

“日东第一形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是朝鲜以东至美之地的意思。”

“哇!”

“这足以体现朝鲜使节的感慨之情。这是使节团里一个叫李邦彦的人所写的。”

“那个宗教团体的名称也是从这里得到的吗?”

听了我的问题,泷泽助教表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我们向“日东第一形胜”的那扇窗户走去。

“哇!”我忍不住惊叹一声。窗外确实是一片精致得如同庭园般的美景。覆盖着绿色的大小岛屿,离得最近的小岛上还有一座两层宝塔,宝塔脚下便是湛蓝的大海。

我们在助教的指引下坐到窗前的坐垫上。可能因为时间还早,周围没什么游客。

“我能听到琴声。”我说,但那应该是录音。

“那是宫城道雄的‘春之海’。”助教说。

“原来如此,难怪我听着很熟。”我说。

“道雄八岁失明之前,一直被住在这附近的祖父母养育。所以人们认为这首世界闻名的曲子,是以鞆的海岸为原型创作而成的。曲子过半的地方,还有表现鞆镇打鱼活动的片段。”

“太惊人了,那景色就像被这个巨大窗框截取下来的一幅画呢。”

“嗯,大家都这么说。附近那座小岛叫作弁天岛,弁天岛另一头的大岛就是仙醉岛,你们昨天就住在上面。”

“的确,那上面有狸猫呢。”我说。

“这片海就是我们刚才坐渡船经过的地方吧?”

“是的,过去,海岸线一直延伸到悬崖下方。”

她用清澈的声音介绍道,“那座小岛上的绿色,和底部的白色岩滩,以及上面的建筑物,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平衡呢。而且这些小岛的位置简直是太妙了,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庭院,也像精致的微型花园。

“到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景色也很美丽哦。这里正好朝东,月亮升起和太阳升起的轨迹都被包含在这扇窗户里,根据季节的不同而稍微有些改变。”

“嗯,先偏向那边,然后又回到这里。”我用手示意道。

“是的。”

“不过不会偏出这个窗框。”

“嗯,一点儿没错。”

“这扇窗还能兼做日历啊。”

“可以这么说。”

我们从山丘上的对潮楼下到海边的码头,走在了铺着石板路的广场上。

“这是安政时代建造的长明灯。”助教把我们领到石板广场边上,指着旁边那座巨大的石灯笼说。

“是安正大狱时期的事情吗?”我问。

“是的。文献中经常提到,鞆自古以来就是良港,这里作为待潮的港口,自然配备了长明灯、雁木、焚场、防波堤这种良港必备的设施。而这些设施现在仍在使用着。”

“雁木?”

“指阶梯状的码头。你看,就是这个。”她一边说一边迈开脚步,带头走下石阶,下方就是海水。

“这座港口的涨退潮落差十分明显,导致退潮时船会后退,无法卸货。于是人们就建造了这样的阶梯状码头。这样一来,无论涨潮还是退潮,都不会影响装卸货了。”

“所谓的雁木……”

我话音未落,她就用手指指自己的脚说:“过去这种阶梯是用木头建造的,而固定木板的五金会排列成像飞行的大雁群一样的V字形,所以才有了雁木这个称呼。”

“哦哦,原来如此,那什么是焚场呢?”我又问。

“那是对修船用的船坞的古称。”

“这里还有船坞吗?”

“只是一个石板铺的倾斜面而已。把船开到那个斜面上,再放上支撑物,这样退潮后船底就会露出来,人们可以赶在那段时间里进行修缮,或者把粘附在船底的贝类铲掉,再用点着的干草熏烤船底,而这里的人把这项工作叫‘焚’。”

“哦,原来是这样。”我点头道。

“焚场遗址就在这处海湾的另一头。”

泷泽助教抬手指向西边。

“龙马之

所以要把几乎沉没的伊吕波丸拖到这么远的港口来,可能是因为这里有焚场,而他想在这里修船。”助教说。

我们一路参观这个港口小镇,途中遇到一家名叫潮工房的精致咖啡厅,便走了进去。这里还出售三明治,御手洗洁马上向前来点单的服务生要了混合三明治和红茶。

服务生裹着黑色围裙,梳着摄政风的发型,是个乍一看有点像电影明星的男性。他在我的注视下回到吧台里,一脸认真地做起三明治来。助教好像也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瞥一眼。

不一会儿,三明治跟红茶一起被端了上来,没等他站定,御手洗洁就伸出手,迫不及待地抓过三明治啃了一口。泷泽助教惊讶地看着他。

“这家伙把早饭全都送给狸猫了,这会儿正前胸贴后背呢。”我解释道。

“哦,狸猫啊。”泷泽助教说。

御手洗洁一边啃三明治一边问:“你找我是要商量什么事?”

“关于阿部正弘的‘星笼’的事情。”助教说。

“‘星笼’?”御手洗洁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

“是的,我先解释一下吧。不管藤井老师现在在什么地方,应该也正追查着这两个字的真相。这是一个历史谜团。而我跟他说过,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解开这个谜团。”

说着,她拿起放在旁边的提包,取出一些资料,放在桌上,继续说明。

这段说明持续的时间很长,且充满热情,其中还包括对村上水军的军事装备和织田信长巨型铁船的详细介绍。对我这种历史迷来说,无疑是一段刺激且吸引人的说明。

助教的说明结束后,御手洗洁面前的三明治碟子也空了,红茶也被喝了个一干二净。不知是不是听得过于认真,御手洗洁整个人向后倒去,瘫在了椅背上。不过他很快又撑起身子,说:“那么,由于日本最后没跟佩里的黑船开战,‘星笼’一词就成了一个谜团。”

助教点了点头,然后说:“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儿。”

“要是发生了战争,日本政府必定会用到‘星笼’吧。”我补充道。

助教又说:“这正好是我的研究领域,最近又在给大学生上同样的课,所以细节有些烦琐,要是你们觉得无聊,真是对不起了。”

“哪里。”御手洗洁马上说,“我简直听不够呢。”

“御手洗洁老师。”助教叫道。

“怎么?”

“老师你是怎么……”

御手洗洁沉默片刻,反问道:“是关于‘星笼’吗?”

“是的。”

“材料只有这些?”

“是的。”

御手洗洁闻言,猛地合起手掌摇晃起来,然后说:“简直难以置信!你刚才那些话就像这濑户内海,精准而严谨,就像背后存在着什么人的意志一样。”

“什么人的……”助教看向御手洗洁。

“发现材料的应该不是你吧?一定是有人把答案像硬币一样藏在手心里,想要试探我的能力。就像这样。”

御手洗洁从口袋里掏出五百日元硬币放在手心,缓缓握紧拳头,然后松开:“你看,不见了。”

助教盯着御手洗洁空空如也的掌心,又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答案就在这里。”御手洗洁向她展示被隐藏的硬币,“啪”地一声掉在桌上。

“严谨的世界,内容再清楚不过。简直清楚得让人难以置信。”

她沉默地看着御手洗洁:“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再蠢的人也能找出答案,而一切的关键就在于信长的铁船。”

“啊,果然是那个吗?!”助教闻言,兴奋得两眼发光。

“秀吉利用中国大返还成功继承了信长的政权,最后统一了日本。后来他统领强有力的军队,试图侵略中国大陆。”

“是的。”

“那个时候,自然需要大量船只作为登陆用的武器。”御手洗洁说。

我心想,他知道得还挺多嘛。

“是的,但由于传教士们也对中国垂涎欲滴,并没有给秀吉提供最好的船只,秀吉因此震怒,发出了‘伴天连追放令’。后来的基督教禁教令,其实都是以此为原点制定的。这也是根本原因。”

“于是,秀吉只能选择先登陆朝鲜半岛。对吧?”

“嗯,是的。”

“在发动朝鲜侵略战争时,有没有传出巨型铁船的消息呢?”

“没有。虽然那艘铁船行动缓慢,但有那么多强有力的铁炮,对秀吉的战斗应该是很有好处的。”

“应该已经沉入大海了吧。”御手洗洁说,“但究竟是谁,通过什么方法把那艘铁船沉入海中的呢?”

“从你刚才的话里我推断,拥有那种能力的只能是村上水军了。他们一度败于信长,因此发起了复仇之战。”

“但究竟是怎么让船沉没的呢?那可是一艘全身覆盖铁板的船啊,真有办法弄沉吗?”

“没有吗?”

“我觉得当时应该没有。那时候针对船只的进攻手段,基本上只有火烧。而那艘船根本没办法用火去烧。而且如果过于靠近船只,还会被铁船上的大炮击沉。”

“于是铁船就成了无敌战船。”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果真如此,那在铁船出现之后,战船应该全都会被制造成铁甲船。但事实上,日本水军里并没有出现铁甲船。”

“嗯……的确如此。”

“我认为,铁船本身应该存在一个巨大的缺陷。”

“大家都知道铁船的速度慢。”

“那是为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太重了?”

“世界船舶的发展史,是沿着木船、铁船、钢船这个轨迹前进的。我觉得转换为铁船的原因只有这个。”

“啊,原来是这样吗……”

“不过,在木船上铺设铁板,不仅会让船变重,还会变得不稳定。”

“不稳定……”

“我认为,那样会使得船只容易倾覆并沉没。”

“哦哦,是的。”

“虽然没找到任何图纸资料,但我认为,那艘船只有露出水面的部分铺设了铁板。”

“嗯,一定是那样的。”

“那么,一旦水中的木板部分破了个洞,那艘船就比普通木船更脆弱。”

“是的,很有可能。”

“那时村上水军的大将是谁?”

“是村上武吉。”

“那么我们就要着手彻底调查武吉和他身边那些人的书信资料。如果他们真的破坏了天下最强的信长新兵器,肯定会在某些地方流露出自豪情绪。所谓的战略家大抵如此。”御手洗洁说。

“是吗,要是真有蛛丝马迹就好了。”助教说。

“在能岛没有吗?能岛上不是有村上水军资料馆嘛。”

“啊,是的。”

“那我们就找那里的学艺员协助调查吧。”

“哦……你知道联系方式吗?”

“只要找福山历史博物馆的富永先生,马上就能知道了。”

“哦哦,是这样吗?原来如此。”

助教低头沉思着,御手洗洁则继续说道:“如果藤井先生是个有能力的学者,他一定也会往那里去。”

听了御手洗洁的话,泷泽助教露出惊讶的表情,只见她看着虚空,喃喃自语道:“能岛,村上水军资料馆……”

很快,她又把目光转向御手洗洁。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

“我认为你最好做好出门的准备。”

“老师呢……”助教问御手洗洁。

“我们这边还有警察呢。”御手洗洁说。

“可是调查文献能查出什么来呢?”助教带着绝望的表情问。

“或许我们能找到只言片语。”

“言语?什么样的言语?”

御手洗洁听完笑了笑问道:“什么样的?除了‘星笼’以外,还能是什么?”

助教张大嘴,哑口无言。我们离开咖啡厅,走上通往医王寺的石板坡道。

“那个,御手洗洁老师,你是觉得村上武吉利用‘星笼’,击沉了信长的巨型铁船吗?”助教问。

“我从你的话里听出了这种可能。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说法了。”

“‘星笼’是村上水军的……”

“村上水军的制胜秘诀,不就是技术力量吗?船钩、手炮、燃烧时间很长的火矢、小早船……”

“那‘星笼’也是……”

“是在先进技术的基础上开发出的新武器。”

“啊!”助教无言以对。

“不无这种可能,对不对?”

“那老师你刚才说,信长铁甲船的弱点在于水底裸露的木制船底……”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我是有这个想法。”

“那么,可是,这样一来……那个……会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星笼’就是专门为了攻击那个部位而开发出来的武器。”御手洗洁平淡地说,“很可能濑户内海的霸王村上水军,动用了所有的先进技术和方法,加上战斗能力超群的海军,来共同开发那个新武器,为的就是这一目的。”

我们走到了石板坡坡顶,三人并肩走进医王寺内。

御手洗洁边走边说:“在阿部担任老中的幕末时期,江户幕府的军事能力应该是最弱的吧。”

助教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所以在大举出兵征讨长州时,被拥有最新装备的长州藩轻易击退了。当时幕府军的装备基本上跟关原之战没什么不同。”

“水上战斗也一样吗?”御手洗洁问。

“是的,他们根本没有海军。”

“如果‘星笼’真的是新武器,那一定是为了海战而准备的。”

“嗯,没错。”

“阿部时代的江户幕府麾下没有海军,他们应该无法开发海战用的新武器,甚至不会产生那样的想法。就算有那种想法,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开发费用。”御手洗洁说。

走进医王寺内,我们来到墙边,低头看着脚下。医王寺位于高台之上,从这里能看到鞆的全貌,甚至还能眺望濑户内海。

“哇,真不错,风景太美了。”我感慨地说。

“嗯,真的很美。”助教也说。

御手洗洁完全无视我们的感慨,继续刚才的话题:“如果那东西真的是军事武器,其完成品可能是从外部被送到阿部手上的。而能够想出这种击破浮在海上的大船的新武器的,在江户时期,自然只有对这片特殊的内海海域再熟悉不过的霸王,也就是村上水军的相关人员。”

“是啊,仔细一想,确实如此。毕竟早在战国时代,就存在能与美国黑船媲美的强悍大型战船了。”

“因为信长拥有世界最高水准的军事灵感。他的长枪队所拥有的火器数量,是当时的世界第一。”

“啊,是的,的确如此。”助教点头道。

“还有军舰。”

“嗯,那艘大船确实是日本第一艘军舰。”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而这片濑户内海,也是日本最大的内海。”

“嗯,你说得没错。”

“村上却把这片内海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是的。”

“而且,村上水军还漂亮地击沉了那艘能与黑船媲美的无底铁甲船。”

“嗯,确实是这样。”助教说完叹了口气。她的侧颜看上去异常性感,让我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正因为村上拥有如此实力,他才做到了。”御手洗洁说。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不,应该说,只有这种可能。”

助教发出难以抑制的感叹。这个瞬间我感觉到,这位姑娘的恋人,原来是历史啊。这种针对历史的新解释,想必能给她带来近乎快感的享受。

助教陶醉地看向海的另一边,一动不动。想必在她的脑内,时间已经穿越了一百五十年,回到了幕末时期吧。

御手洗洁继续说:“而这个地方藩主正是阿部。阿部当时正以日本代表的身份驻扎在江户城,站在国土防卫的最前线。他看着夷狄美国的坚船利炮,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在国难当头之时,他在内心做出了开战的决断。”

“是啊,是的。”助教明显兴奋起来,连呼吸声都粗重了不少。

“但敌我的战力差距是绝望性的,这场战争很可能是飞蛾扑火。只要看看邻国中国的惨状,他就能轻易想到这一点。”

“是的。”

御手洗洁指了指鞆的小镇说:“生活在这座小镇中的村上水军后裔得知这个消息,完全有可能把过去击

沉了信长无敌军舰的秘密武器迅速送到江户城。”

“哦哦。”

“因为驻扎在江户城的可是自家的藩主老爷啊。”

“说得也是啊。”助教说着扭了扭身子,露出微笑。她全身都散发出高兴得难以自持的气息。

“既然那是击败了信长巨船的秘密武器,那他们肯定觉得,对付黑船也不在话下吧。”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由于锁国政策,日本的造船技术和操纵技术都退化了。”

“以被誉为优秀的朱印船时代的眼光来说,确实是的。”助教以一个专家的身份表示赞同。

“到了幕末时期,日本人已经造不出那样的船只了。至于海战技术,信长对村上的时代还要比那时更胜一筹。”

“的确如此。”

“而且针对黑船,再无更好的对策。”

“是的……”说着,助教又叹了一口气。那应该是对阿部的绝望感同身受的叹息吧。

助教安静地点着头,思索片刻,然后说:“真不愧是御手洗洁老师,太厉害了。”

“啊?”御手洗洁说。

“只凭借这么一点资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得出这么完美的答案……”

御手洗洁摆摆手:“那是因为你的介绍很到位啊,老师。村上水军后来怎么样了?”看来他并不知道后来的事情。

“后来秀吉发出了海盗禁令,因岛的村上成了毛利的家臣,能岛的武吉被秀吉害死在大岛。来岛村上则遭到解体,被赶到了九州丰后国的玖珠郡。”

“那就是他们的结局吗?”

“是的。”

“这片海上还有别的强悍水军吗?”

“还有另外一支名叫忽那的水军。这支水军后来也被秀吉消灭了,但传说曾与村上有过交流。”助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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