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御手洗洁乘坐新干线进入福山。站在位于三楼的新干线站台上,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福山城天守阁。在来线和新干线两条线通过的福山车站,建在福山城护城河之内,是全国罕见的城边车站。搞不好还是全国唯一的。因为此处离我的故乡山口很近,我也掌握到许多关于福山的知识。

乘电梯下楼,穿过两个检票口,就来到了站前广场。车站大楼充满现代气息,整个车站给人一种大都会的印象,但行人很少,看上去就像突然所有人都不见了的吉祥寺车站。我回过头去,看着“福山站”几个大字。站在车站大楼脚下,就看不到福山城了。

“这里是城下町吗?”御手洗洁问。

“嗯,这附近都是。”我说着,指了指前方。

“不过,从这里往南走一段距离,有座名叫鞆的海港小镇,那里才是古时的重镇。”

“哦。”

“以前这里只是一片荒野,顶多算得上的尾巴尖。后来到了江户时代,幕府下达‘一国一城’令,鞆的城池才被拆毁,改在这处大路旁的地方建造了城池,也使得这里成了市中心。”我向他说明。我其实是个历史狂热分子,尤其熟悉这一带的历史。

御手洗洁提不起兴致地说:“哦,是吗……”

“也就是说,那个漂浮杆就是尸体呗?”

我针对在吴的水文中心做的实验提出问题。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然后说:“这次的事件有很浓重的历史气息啊,石冈君。如果说那里是古时重镇,濑户内海不就是街道了吗?”

“一点没错。”

“过去的船只就是乘着进入内海或者流出内海的水流航行的,像那些漂浮杆一样。”

“嗯,的确是那样的。”

“这次的事件会让人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在濑户内海上漂流三天左右,最终被冲到兴居岛小濑户的尸体,到底是从哪里被丢弃的,我去查了一下。”

“哦,然后你的结论是……”

“就是这里。”御手洗洁说着,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福山啊。”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然后说:“没错,尸体很可能就是从这个城市漂流出去的。”

“六个人……”

“六具尸体都是。如果把尸体丢弃在城南,距离岸边两公里的海面上,就会被分别从三点灌入、如同精密机关一般的海水一路冲到兴居岛的小濑户湾,这就是我的实验结果。”

“听起来很宏伟啊。”

“所以我才会到这里来啊。好了,我们赶快去找辆出租车吧。”

“去哪里?”

“福山警察署啊。”

一直凝视着窗外风景的御手洗洁,突然叫了起来。

“司机,先停一下!”

窗外是一座模仿哥特风格教堂建造的建筑物,看起来庄严凛然。前方有几个身着白色嫁衣的姑娘,正用小镜子反射太阳光嬉闹,发出阵阵欢笑声。

“司机先生,这座建筑物是教堂吗?”

“哦,那是婚礼会场。”司机说。

“也就是说,那像超市大减价一样的骚动是在举行婚礼啦?”

“嗯,是的。”

“石冈君啊,我还以为是Cosplay呢。”

“可不是。”

“新娘清仓大减价,老板给我来一打。”

“别得意,人家还有一仓库新郎呢。”

“那是日东第一教的集体婚礼。”司机说。

“日东第一……那是个宗教名?”我机械地念出会场入口招牌上的日语。

“嗯,是的。”

紧接着,我又念起了英文:“FUCIUS……那是什么意思啊?他们怎么都用镜子照别人啊?”

“给我三分钟,我去看看。”御手洗洁打开车门,跑出出租车。

二十分钟后,我们坐在了福山警察署接待室的沙发上。

“石冈君你看,会场一角放着这样的传单呢。”

我看了一眼御手洗洁递过来的东西,那是一张印着大字的A4白纸。文字中央还有一幅看似用铅笔画出来的恐龙图样。

我读出了开头几个字:“濑户内海的怪物?什么?喂,是真的吗?”我傻眼了。

“继续看看,石冈君。”御手洗洁说。于是我又看向传单。

“在濑户内海进行赛艇训练时,我们遭遇了这样的恐龙。这是其中一个教会成员根据记忆描绘出来的。哇——”我盯着那张画说。那上面画着一条身子足有五六米粗的巨大海蛇状怪物,正从水面露出头来,两眼熠熠生光。怪物身前,有一艘被它撞成两截的小船,以及好几个或被甩入海中或被甩到半空的人影。

“画得挺不错啊。”御手洗洁说。

“是挺不错的……”我说,但画的内容实在让人无语。

“这可是怪兽哦,这种东西当真存在吗,而且还是在日本?”

我可不认为这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事情。

“根本就是幻想文学、冒险小说里的世界。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了。”

“石冈君啊,你再把后面的都读完吧。”

“哦。那只怪兽一度游了开去,但教会的船只再次受到了袭击。船只被毁,我们全都落入海中,但最后还是拼命游回了岸边,总算捡回一条命。

“我们得到神的庇佑,没有一个落入恐龙口中。但我认为,这片海域必定有许多人成了海怪的牺牲品。

“濑户内海栖息着尚未被人所知的恐怖怪兽。鞆就有好几个渔民曾经目睹过它们,这同时也是世界即将毁灭的征兆。正是我们每个人心中的恶魔,孕育了这样的怪物。我们必须坚定信仰,提升自己,竭尽全力,度过即将面临的诸多苦难。”

我读完后呆滞地看着御手洗洁。

“这是什么玩意儿,简直难以置信。”

御手洗洁的脸上并无笑容,只是不断地点着头。

“濑户内海有恐龙?闻所未闻。连电视上都没看到过。”

我话音刚落,御手洗洁就一脸认真地说:“被吃掉的牺牲者,到现在已经有六个了。”

“怪兽可能喜欢男人吧,没有女人被吃掉……”

御手洗洁抱着双臂。我则无可奈何地呆立着。

这时,电视机发出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是午间新闻里男性播报员的声音。因为他提到了福山市,我猛地一激灵。莫非电视新闻要报道大海怪的事情啦?

“昨日,居住在福山市南町的阿部义弘在自家仓库里发现了幕末黑船来航时期——或与美国开战时期——的福山藩士兵出阵位置示意图。这是江户幕府时期,位居老中首座的阿部正弘命其部下所制之图。是研究日本历史的重要资料,此举受到了专家的瞩目。”

御手洗洁看向电视机,我也跟着看了过去。

“原来不是恐龙啊。”御手洗洁说。

“啊,那是这里的历史博物馆。”我说,我曾经去过一次。

“就在车站北边,很近。”我又补充道。

“是不是刚才那个结婚会场的方向?”

“没错、没错!就在那附近。”

画面上映出福山历史博物馆的大门,之后又转向一个正在回答问题的男性。画面下方出现了“福山历史博物馆,主任学艺员,富永和利”的字样。他说:“很久以前就有人提到了这份文件的存在,只是没想到竟在如此出乎意料的地方发现,我们这些研究者都感到兴奋不已。”

“那是出阵图吗?”记者问。

“准确来说,应该叫‘御出阵御行列役割写帐’。此图制于嘉永七年,详细注明了大将阿部正弘的马位,大炮队,炮弹运输队等行进顺序。阿部先生一家提出,要将此图赠予博物馆,这将成为本馆最珍贵的藏品之一,我们为此感到十分高兴。”

“发现了贵重的历史资料呢。”御手洗洁说。

我点头赞成:“怪兽之后是历史资料啊。”

紧接着,画面上出现一名女性,是个身材修长的美人,我忍不住探身向前。画面下方写着“福山市立大学文学部助教,泷泽加奈子”几个字。

她说:“听说这次发现了阵列图,我兴奋得不得了。因为那是反映日本最大转换期的历史文献,极其珍贵。这对培养了阿部正弘等一众优秀人才的福山市来说,无疑是极其重大的财富。”

“据说文献中还记录了神秘的文字。”记者说完,把麦克风转向受访者。

“是的,在‘黑船’两个黑色文字旁边,还有‘星笼’两个红色文字。”

“星笼……”

“是的。不管读音如何,总之就是星笼二字。”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而佩里留下的资料中也没有提及相关内容,这将成为我们今后研究的重点课题。”

“是写在黑船二字旁边的吗?”

“是的。所以我们认为那应该是幕府对付黑船时用的某种战略的名称,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在对幕末历史的研究中,还从未发现过这样的文字。”

“那可真是十分贵重的资料啊。”

“是的。”

助教继续讲解,御手洗洁则若有所思地站了起来,毅然决然地凑到电视机旁边去。他站在电视机旁,指着画面,像个美容师一样开始了讲解。

“石冈君啊,这位女助教的发型还挺可爱的呢,一点都不像个助教。你看,她留了个遮住前额的齐刘海。”

“啊,是吗?人家实际上也很年轻吧。”我说。

“我挺喜欢这个人的,看上去就像旧时代的偶像明星。”

新闻转为另外的话题,御手洗洁也离开电视机,走到报纸架边,扯出一张报纸,开始浏览上面的内容。

他好像在寻找刚才那则新闻。从我这里也能看到诸如“来自阿部家的新资料”和“星笼”这样的文字。御手洗洁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时,对面的门同时打开,一名身着西装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一边点头哈腰地打招呼一边走进来,对我们说:“哎呀哎呀,可真是让二位久等了。我已经听樱田门的竹越课长介绍过二位了,我是这里的课长,黑田。”

来人又鞠了一躬,递出名片。御手洗洁和我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是御手洗洁,这位是石冈君。”

御手洗洁说完,我也鞠了一躬。我这时才知道竹越已经帮我们跟福山警察署沟通好了。

“久仰大名。二位今天是从东京过来的?”他问。

“是从横滨。”御手洗洁回答。确切地说,应该是从吴过来的。

黑田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削,有点龅牙,但没有警察那种自视甚高的态度,反而像个推销员一样亲切,让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御手洗洁也不会有什么辛辣的发言了吧。

“欢迎来到福山,这么大老远的,真是辛苦二位了。这次来是为了……唉,你看我,二位先请坐吧,茶很快就送上来了。”

他示意我们就坐,于是我们重新坐回沙发上。黑田也在我们对面坐下了。

“松山海域,兴居岛的小濑户湾内,近来漂入了不少尸体。是从去年十月份开始陆续发生的,到现在已经有六具尸体出现在那边,而我们认为,尸体都是从福山市漂过去的。”

“啊!”黑田惊呆了。由于过于惊讶,他猛地挺直了腰。

“不过尸体严重受损,无法查明身份,只知道他们都是男性。”御手洗洁说。

“你说尸体是从福山漂过去的,这是真的吗?”

“我们在吴的水文试验场进行了实验,的确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可能性非常高。”

“福山……那就是从了。”

“有可能是从距离大陆两公里左右的海面上冲出去的。有这条线索,你应该有些印象吧?”

“没有,听都没听过。”黑田瞪大眼睛,呆呆地张着嘴。看来他真的吃了一惊。

“我们这一趟过来,就是想请福山警方展开调查。”

“不过二位说的这件事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啊。如果那六个人都是福山市民,早该闹出动静了呀。”黑田用本地方言所特有的语气说道。

“所以,我想看看贵署最近收到的调查请求。只要从去年夏天开始,最近这一年间的就可以。”

黑田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桌子旁,拿起电话机听筒。

“是这样,调查请求的列表,麻烦拿过来。嗯,没错。从去年夏天前后开始吧,只要是我们署的都拿过来。没错,都打印出来,送到这边。”

放下话筒,他又转向御手洗洁:“列表马上就拿过来。”他边说边坐回到沙发上。

“那麻烦你了。”御手洗洁说。随后,他们聊了一会儿福山城的话题,很快就听到了敲门声。

“来了。”我正奇怪动作怎么这么快,就看到原来是一个姑娘捧着茶盘进来了。

“茶来啦。”她说。

“啊,辛苦了。放那儿就好。”黑田说。

“哇……是真人!”姑娘端着茶盘走过二人身边时,传来这样的低语。

她把茶杯摆到桌上,叫了一声:“御手洗洁老师。”

“怎么了?”御手洗洁问。

“这是煎茶,您喜欢吗?”

“嗯,喜欢。”御手洗洁说着,拿起了面前的茶杯。

姑娘微笑着把我和御手洗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像个小学生一样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电话铃声响起,黑田站起来,接起电话。御手洗洁也站了起来,端着茶杯走到窗边。

“是,我是黑田。福山西署的警官?干什么?哦,给我接过来……嗯,嗯……我是本署的黑田。什么?凶杀案!”

御手洗洁从窗边转过头来。

“哪里??鞆公寓。接到鞆署的紧急通报,鞆署的人现在正赶往现场?”

“请等一下。”御手洗洁说着,快步走过来,“那个,能按照我说的去做吗?”

“你等等。”

黑田捂住话筒,对御手洗洁说:“你要我做什么?”

“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怎么发现的?”

“在即将军出征阵列分配图。町,叫海鸥高地的地方……”

“怎么发现的呢?”

“房东发现楼上的水槽在往下漏水,就敲了那家的门,打算让他们修理水槽。可半天都没听到回应,就用备用钥匙进去了,结果,在床上发现了女人的尸体。”

“那是女人居住的房间吗?”

“不,是男性。那是男人的房间。”

“住户呢?”

“好像不在家。”

“嗯。那么,麻烦你吩咐房东,把房间重新上锁,回到自己家里待着。然后把钥匙交给鞆署的调查人员保管。不过调查人员千万不能进入现场,也不要靠近,警车不要开到公寓附近,警官全部乔装,埋伏在附近。”

“哦。”

“就让他们只监视公寓出入口即可。现场房间在几楼?”御手洗洁问。

“喂,现场在几楼?”

黑田问电话另一头的人。然后,又转向御手洗洁。

“说是在二楼。”

“从下面能看到二楼走廊和现场房间的门吗?”

“二楼走廊,还有现场房间的门能看到吗?嗯,嗯,嗯,是吗……”

黑田再次转向御手洗洁,捂住话筒说:“好像从公寓后面的小路,能通过窗户看到走廊。”

“那麻烦你知会现场的人,如果发现房间主人或可疑人员试图进入房间,马上联络黑田警官。”

“啊,嗯,然后呢……”黑田依旧捂着话筒发问。

“然后一切照常,千万不要让附近的居民得知我们发现了尸体。”

黑田点头,对着话筒说:“让房东马上锁上房间,回自己家去。鞆署的警车不要靠近,你们也不要进入现场,不过记得管房东要钥匙……”

他看了看御手洗洁。

“乔装。”御手洗洁说。

“你们乔装一下,在附近监视。啊……什么都行,什么都行啦。渔民,就渔民吧。还有,要是看到房间主人或可疑人员进入房间,马上联系我。一切维持平时的状态,别让人家察觉到我们发现尸体了。等会儿我还会继续发出指示的。”

黑田说完放下话筒。

“这样就行了。对了,请你叫上一个鉴证科的科员,我们四个一起到现场去吧。”

“那我现在去调警车。”

“不,我们坐出租车过去。”御手洗洁说。

我们在警察署门前拦下一辆出租车,在沿海道路旁下了车。鉴证科的一个叫矶田的男子跟我们一起。

“御手洗先生,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不过好像还要走挺远的。”黑田担心地说。

“在这里就好,黑田警官。请你一个人先过去吧,知道公寓在哪儿吗?”

“大概知道。实在不行就去问负责监视的鞆署的人吧。”

“那你向他们拿到钥匙,就先进公寓吧。我们等你进去之后,再跟着进去。”

于是,黑田课长独自走上了海边的大路。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御手洗洁又让鉴证科科员矶田也出发了。他像阿寅一样提着个巨大的皮包,缓缓向前走去。又过了一会儿,我和御手洗洁也出发了。

这里虽然能闻到潮水的气味,但因为旁边有一道水泥海堤,因此看不到大海。路边有一个张着铁丝网的平台,上面晾晒着大量小鱼。

“这片海就是濑户内海了啊。”御手洗洁说。

我点了点头,并向他说明左前方就是仙醉岛,那上面有海水浴场。据说福山人每逢夏季,大多都会到那里去泡海水浴。

我们刻意放慢脚步,以免追上前面的人。走了很久,看到远处的黑田正从一个戴草帽、坐在堤坝上的男人手上接过钥匙。草帽男指了指道路的另一侧,应该是在告诉黑田,那就是案发现场海鸥高地吧。只见黑田点了点头,横穿过马路。这里与东京的道路不同,路上少有往来的车辆。

过了一会儿,鉴证科的矶田也穿过了马路。他走远之后,我们也穿过了马路。

我们到达案发现场的公寓,回头一看,马路对面的草帽男正向我们示意就是那里。

攀上楼梯,来到走廊。这里铺着绿色的油布地毯,走廊尽头的一扇房门开着,戴着白手套的黑田正朝我们招手。我们快步走过去,看到房门旁的墙面上写着“205”这个数字,还嵌着“秋山”的名牌。

进去一看,玄关的台阶处挂着帘子。我们弯腰进入,尽量不触碰布帘。

先是餐厅,摆着一张桌子和五把椅子。绕开沙发往里走,就能看到房门大敞的卧室。我看到床上躺着一名女性,盖着毛毯,身上好像只穿了内裤,把我吓了一跳。床边散乱地放着貌似是她的衣服。

鉴证科科员矶田默默地向我和御手洗洁递来白手套。

“不采集指纹吗?”黑田问。这一点御手洗洁刚才在出租车里说过了。

御手洗洁边戴手套边点头,说:“先不要。我们没多少时间,而且那样会留下调查的痕迹,还是今晚再弄吧。”

“那现在要干什么?”

“观察。十分钟就好。”

说完,御手洗洁先走到窗边,稍微掀开窗帘,看着外面。

“能看到海呢,差不多该到日落时分了。这房间不错嘛。”

“什么不错啊?赏夕阳吗?”我略带谴责地说。托他的福,此时矶田和黑田都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

“这里有很多高级酒水。”御手洗洁指着房间一角的玻璃柜说。紧接着,他又走到小型冰箱旁,打开冰箱门。

“鱼子酱和奶酪,生火腿和蜜瓜,刺身和大虾……可是肥膘之母啊。”

“御手洗先生,这房间到底怎么不错了?”黑田问。

“嗯?啊,当然是适合幽会啊。”

说着,御手洗洁走到尸体旁,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缓缓掀开毛毯。

底下是个只穿了黑色丝质睡衣的女人。五官长得不错,但妆很浓,已经不年轻了。御手洗洁又把手伸到女人的身体下方。

“睡衣底下啥都没穿。而且,还出了一身汗。”

接着他又翻开尸体的眼睑。

“瞳孔扩散,但还没有混浊。戴着隐形眼镜。脚上有好几个痣。矶田先生,能请你看看脚趾之间吗?”

“看脚趾?为什么?”黑田问,鉴证科科员已经掰开了脚趾。

“每个脚趾之间都有一个红点。”他说。

“红点?”黑田反问。

“是注射痕迹。”矶田说。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然后凑近尸体肩膀附近。

“洗涤剂的气味很重。错不了,肯定是兴奋剂。”

“毒品?”黑田问。

“福山有非法流通兴奋剂吗?”御手洗洁问。

“不可能,我们这块老早就没有那种交易了。都是正规流通。也没有黑帮。”黑田回答。

“矶田先生,麻烦你开始取证吧。你弄你的,我自己再看看就好。”御手洗洁俯下身看着尸体说。

“看上去没有中毒反应。也找不到绞痕、殴打痕迹或刺伤。”

然后御手洗洁直起身,看着女人的身体和床边的衣物说:“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吸烟,烟瘾还很大,同时嗜酒,慢性睡眠不足,很可能在酒馆工作。生活并不富裕,有一个孩子,剖宫产,孩子已经挺大了,不是小学生就是中学生,应该是个男孩子。近视,有时会佩戴眼镜。”

“为什么呢?”黑田问。

御手洗洁指着女性面部:“鼻梁两侧隐约能看到眼镜托的痕迹。”

“你还说有时……”

“现在不是就没戴吗?锁骨有骨折的痕迹,眼下有轻微伤痕,应该是交通事故造成的。”

“是以前发生的吗?”

“很久以前。而且她长期腰痛,胃也不怎么好。下腹部有剖宫产手术的痕迹,不过已经有十年以上了,所以孩子现在应该挺大的。从乳头的情况来看,她应该用的母乳喂养。因为频繁淋浴,用力揉搓,皮肤有几处发红。她在这里也冲过澡,然后赶紧化了妆。恐怕是因为使用兴奋剂导致的体臭过敏妄想症吧。从她化妆的匆忙程度可以看出,跟她上床的男人应该让她觉得不能怠慢,是值得尊敬的男人。”

“哈啊!真是太厉害了。”黑田感慨道。

御手洗洁把鼻子凑到女人的脸上轻嗅,从额头一路嗅到下颚。接着又捡起地板上的衣服。

“此女是该镇居民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慌张,但妆化得很浓,这就反映出她平日的习惯。不过,她没有佩戴任何饰品,戒指、项链、耳环都没有。”

“那是因为……”

“她现在的男朋友,是黑道上的人。”

“为什么呢?”

御手洗洁指着她的左胸上部说:“这里有刺青。要是她对男人没感情,根本不会在这里刺东西。看上去还很新,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持续着。饰物是被她男人拿走的。”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些东西会暴露什么线索吧。现在我只能说这么多。头发有少许被拉扯的痕迹,是个很暴力的男人。额头中央还有擦伤。嗯?”

御手洗洁凑到尸体的额头前。

“怎么了?”

“我收回黑道分子的推论。跟她一起待在这里的男人,不是黑道成员。”

“那是?”

“也不是她男朋友。”

“跟不是男朋友的人发生关系?死因呢?”

“总之她有这样做的理由。或许牵扯到很大的利益。”

“却被杀了。”

“不……”

御手洗洁弯下身,把脸凑近尸体。

“可以肯定的是,死因是药物刺激引起的心脏骤停。不过,一切还是要等解剖过后才能确定。”

“那就不是他杀……”

“不是,应该是事故吧。”

“不是她丈夫吗……”

“在这里的那个男人肯定不是她丈夫。她已经跟丈夫分开很久了。这是谁的房间?”

“还不知道。”

“应该是个手头宽裕的人。如果不是暴力团伙的成员,石冈君,你说会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

“很清楚,简直是清清楚楚啊。”

御手洗洁转向鉴证科科员。

“接下来,我们到那边的餐厅去调查,请你抓紧时间检查死者去世前有无性行为,现场有无精液遗留,以及她死去的时间。”

御手洗洁、黑田,以及我,将阵地转移到了餐厅。

黑田将抽屉一个个拉开,开始检查里面的物事。我也有样学样。

御手洗洁打开洗手间的门走进去,很快又出来了。紧接着又打开冰箱门,在蔬菜格里翻找着。

“没有管子和粉,应该是被拿走了……”

黑田合上抽屉,说:“一无所获。”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看,我找到一个徽章。”

“在哪儿找到的?”

“她带来的化妆工具里。”

“放在哪儿?”

“这张椅子上。这是近视眼镜,在她的手提包里找到的。手机虽然被带走了,但那男人却漏了这个徽章。现在最好先不要带走。”

说完,御手洗洁把徽章放在了餐桌上。

“上面刻着C?这是什么徽章啊。”黑田弯下腰,凝视着徽章问道。

“不知道,不过应该跟那边墙上挂着的匾额有些关系。”御手洗洁指着墙壁说。

“匾额?”黑田转过身去,那里只有一堵白墙,根本没有什么匾额。

“被摘掉了,估计就是刚才摘的,墙上还留着痕迹呢。”

御手洗洁将徽章放回化妆包里,又把化妆包放回手提包中,重新摆到餐桌旁的椅子上,开始了说明。

“墙上留下了些许刮擦的痕迹,应该是摘得很急。”

他走到墙边,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

“这里真的住着人吗?”黑田问,“一本书都看不到,也没有书柜,甚至连杂志都没有。单靠食品和饮料,人可是没办法过活的哟。”

“那么……”

“也没有烹饪的痕迹,不锈钢器具上没有油污。这里应该没住人。”

御手洗洁话音刚落,矶田就从卧室走了过来:“十分了。”

听到他的话,御手洗洁点了点头:“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半小时前。有性行为的痕迹,但不知道是否有精液残留。看上去应该没有。”

“还找到别的线索了吗?”

“找到几根阴毛,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不是目标人物的。时间这么短,实在得不出更多结论……”

御手洗洁将刚才调查时打开的水槽下方的储物柜门和餐具柜的柜门等一一关闭。

“厕所被冲洗过,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先这样吧。我们能做的都做了,赶紧撤退吧。”

说着,他走到窗边,躲在窗帘的阴影里窥视下面的道路。底下空无一人,也没有车。

“尸体就放在这里?”黑田问。

“没错,能把卧室里的尸体恢复原状吗?”御手洗洁问矶田。

“可以。”

“那么请各位带好随身物品,一个接一个到走廊上去吧。黑田先生留在最后,负责锁门。”御手洗洁安排道。

一辆黑色货车停在公寓门前,从中闪出四个人影,快步走进了公寓。

我们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看到那一幕,然后回到了停在小巷深处的警车里。黑田课长坐上副驾驶席,一名警官驾驶汽车安静地启动,往后倒了约三十米,就熄灭了引擎。我一直观察着窗户里的灯光,但作为案发现场的房间却没有亮灯。

不到十分钟,刚进去的那四个男人就被铐出来了。逮捕他们的是三个人。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四周又笼罩在夜幕中,我看不太清楚他们的样子。

不过从体形上看,那三个都是年轻人。

“看来顺利结束了啊。”副驾驶席上的黑田说。

“埋伏在房间里的人抓住了进去的人。”

“嗯,是的。”我在后座上回应。

“如你所说,天一黑就有可疑人员跑出来了。”黑田转过头对我们说。

“那是尸体处理小组。”御手洗洁说。

黑田点了点头:“那几个人是来取尸体的吧。他们开来的车好像会由署里的人开回去。看来他们已经老老实实地交出车钥匙了。”

透过车前玻璃,能看到一名警官坐进了他们开来的货车里。四人中的一人被押进了警车里,另外三人似乎要步行押解。

“喂喂,装不下吗?没问题吧,会不会逃了呀?”黑田课长盯着前面说。然后,他又转过头来。

“那几个人会被押到福山西署去。西署又称为鞆署,就在前面不远处。老师,我们也过去吧。”

“随便你,反正我没兴趣。”御手洗洁说。

“喂,御手洗洁。”我说。必须时刻提醒他不要用如此嚣张的态度说话,毕竟人家黑田课长已经用非常低的姿态来接待我们这些没有任何权限的人了。

“反正他们什么都不会说,彻底保持沉默。而且他们身上不会有暴露身份的东西,现在去根本没用。”

“那以后去就有用了?”我问。

“嗯,是我就会开口了。”

“真的吗……还有,所谓的尸体处理小组,到底是哪里的啊?那帮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车牌号上能查到货车的归属地。”黑田说。

“查是可以查,但也没必要。因为我知道那是谁的。”御手洗洁说。

“哈?是谁的?”

黑田惊讶地转过头来。

“待会儿那边会派律师来。他们老板得知任务失败后,会马上改变作战计划。比如这样:他们跟房间的所有者相熟,根本不知道里面有尸体就跑了进去,为了休息。然后,他们就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哦……”

“他们的老大还是有点脑子的。我已经把事情都弄清楚了,根本不用去问那些小喽啰。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解释。”

“啊,真的吗……”

“是黑道组织吗,御手洗洁?”

“虽不中,亦不远矣。福山虽然是个好地方,但似乎要被他们占据了。”

“啊?占据?真的吗?那、那可真是不好了。”黑田说。

“我说的可不完全是夸张。一切都在暗中快速发展着,虽然明面上看起来不存在,但其中确实牵扯到了黑道集团。”

“不,这里的黑道集团已经……不过倒是有一部分建筑公司,到现在还……”

“名字什么的都无所谓。总之,那是个掌控了兴奋剂的集团。”

“啊,是的。”

“不过这帮人算不上什么,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思想。问题在于幕后操纵他们的人。我现在只想知道,那帮人占据这座城市,到底想干什么?”

御手洗洁话音未落,黑田课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从怀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我是黑田。嗯,嗯……这里已经搞定了。嗯,嗯,没错,什么?又是凶杀?”

御手洗洁和我同时从后座探出身。

“知道了,马上回去。喂,回署里去。”

司机点燃引擎,汽车掉了个头。黑田把手机收好。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御手洗先生。我们现在回福山去,你能先把鞆的事情放一下,跟我过去吗?”

“没问题。”

“唉,真是如你所说,这里本来是个挺平静的地方,现在突然骚动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

“国道二号线延广町十字路口的人行天桥上,有个人被推下来了。现在正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推他的人好像逃跑了。”

“从人行天桥上?”

“是的。”御手洗洁双手抱臂,陷入沉思。

“这次换成人行天桥了……为什么会是人行天桥呢?”我忍不住问,“与这次的完全不同,是起暴力事件啊。”

“那个人好像落到了出租车的车顶上。不过为什么会有人干那种事情啊,难道是喝醉了吗……”黑田也抱起双臂,点着头说,“总之,受害者受了重伤,好像没办法说话了,所以就算去医院也……要去现场看看吗?”

“不,还是去医院吧。”御手洗洁说。

“可什么都问不出来哦,好像连意识都没有了。”

“没必要让他讲话,我只是想看看他身上的物品,还有他的脸。”

到达医院后,一行人赶忙进入急救大楼。一名护士正从急救室里跑出来。走在前面的黑田避开护士,走进急救室。我们跟在后面走进去,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黑田找到一个身穿白衣,貌似医生的男人,出示证件后说:“我是福山警察署的刑事课长黑田。能麻烦你让我们看看今晚被人从天桥上推下来的那名受害者的衣服和随身物品吗?”

“请稍等一下。”

说着,白衣男人消失在房间深处。过了一会儿,提着一个塑料筐回来了。

“就是这些。”

“谢谢你,这样就可以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医生离开后,黑田提着筐子走到房间一角,将它放在一张桌子上。

“太随意了。”御手洗洁在旁边说,“这么轻易就拿给别人看,重要证据很可能会被偷走哦。”

“那是因为我这张警官证的威力啦。”

“那种东西,随随便便就能伪造了。我们敌人的组织可是很庞大的哦。”

“组织很庞大?真的吗?”

御手洗洁一边翻动筐子里的衣服一边说:“我现在就把证据找出来。不管怎么说,这些衣物还是由警方带回去保管比较好,之后肯定会用到的。”

“你是指法庭审判吗?”

“没错。钱包还在,里面有一万两千日元,可是找不到驾照和身份证。”

“放在家里了吧。”

“也许吧。但也有可能他一开始就没有这些东西。”

“为什么?”

“因为拿不到。”

“啊?那不就无法查明身份了。”

“他根本没什么身份,因此也没有保险。你看,这些衣服里面的标签都被剪掉了。这件是,这件也是。裤子也一样。”

“真的呢,这是为什么呢?”

“口袋里装着胸针,耳环,都是值钱的东西。”

“咦,是镜子,一个圆形的小镜子。”

我把找到的东西拿起来。

“啊,真的呢,这镜子是干什么用的呢?”

御手洗洁瞥了我一眼,说:“是魔镜。”

“魔镜?魔法之镜吗?”我问,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是个魔术的小道具。”

我照了照自己。

“这块镜子很奇怪,表面不是玻璃,而是金属。”

“是研磨金属制成的,跟古代的镜子一样。哦,你看,找到了。”

御手洗洁捻起一片纸片,对光查看着。

“那是什么?”黑田在旁边窥视,问道。

“是笔记。”

“上面写着什么?”

“看不出来。是故意写乱的,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文字。”

御手洗洁把纸片放到桌上。我和黑田凑过去仔细查看,但根本看不懂上面的东西。上面的确有一些笔迹,但只是一些重重叠叠的弯曲线条。

“是暗号?”我说。

“没错。”御手洗洁说,“但也只是表象而已。因为我们是日本人,所以这些笔迹才会变成暗号。”

“什么意思呢?”黑田问。

“这不是日文。”

“不是日文?”

“太奇怪了……”

御手洗洁说着,又在筐子里翻找起来。

“怎么了?”我问。

“找不到我要找的东西。石冈君,让我看看那块镜子背面。啊,太好了,找到了!”御手洗洁叫了起来。

“是什么?”

御手洗洁指着镜子背面说:“是我们在鞆的现场发现的那枚徽章上的图纹。这就够了,我已经把整个案情经过都分析出来了。医生!”

御手洗洁把路过的医生叫住。

“我们是福山署的人,能让我看看这些衣服的主人吗?”

“病人现在在重症监护室,暂时不能会面。他的脊椎骨受了重伤,今晚是关键时刻。”

“啊,是这样,还是请你想想办法吧。”黑田在一旁帮腔道,“这对我们的调查十分重要。”

医生想了很久,然后这样说:“那我要先通知病人的亲属。”

“那人的身份无法查明,而我们必须见到他。”

“你们不能进入监护室,但可以看到他的脸。请跟我来吧。”

说着,医生迈步领路。

他们似乎被带到了医生的值班室里。里面有两个身穿白衣、貌似医生的人,正在吃牛肉盖饭。

“就是这里。”

带路医生所指的桌子上有一台液晶显示器,上面映出仰躺着的病人,被单一直盖到颈部,双眼紧闭。

“脸上没有缠绷带,太好了。”御手洗洁说,然后又问,“他身体上有注射痕迹吗?”

“注射痕迹?你为什么这么问?”医生反问。

“应该是兴奋剂的注射痕迹。”

“我倒是没发现。”

“那能让我看看他的脚趾中间吗?”

医生凑近显示器,按下按钮呼叫道:“田边护士,让这边看看病人的脚趾之间,那里有没有注射的痕迹?”

言毕,画面下方闪过护士的肩膀。

“没发现注射痕迹。”她的声音从墙上的一个小音箱中传来。

“是吗……谢谢了。”

“这样就可以了。我们走吧,黑田先生。你把那男人的衣服带上,趁它

们还没被偷走。”御手洗洁对黑田说。

走到医院停车场,我们径直向车子走去。黑田提着装有被害人衣物的纸袋,一直用手机跟某个人通话。电话挂断后,他一边收起手机,一边说:“啊啊,我太困了,剩下的能明天再搞吗,御手洗先生?”

“可以啊,只要没有新事件发生。”御手洗洁说。

“还会发生新的事件吗?”黑田问。

“凶手在逃,所以很有可能哦。”

“饶了我吧。鞆署那边也是,抓到的几个人都一声不吭,连屁都不放一个。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刚才那电话是鞆署打来的?”

“是啊。”

“明天我去跟他们谈话吧。”

“那麻烦你了。我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刚才那个重伤受害者的身份……”

“我已经知道了,不过就算告诉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你的意思是?”

“会发生跟鞆的公寓一样的事件。”

“呃,在这家医院里吗?”

“没错。犯罪地点变成医院,搞不好会有一打人坐着大巴过来作案。要是都抓起来,鞆署的拘留所就该人满为患了。”

“开什么玩笑?简直就要开战了。我们这边也要准备人手,还是等明天吧。不过,老师啊,刚才那个病人跟在鞆发现的女性尸体有什么关系吗?”

御手洗洁点了点头。

“关系很明显啊。如果你不想引发大战,最好控制一下媒体那边。鞆的那名女性的身份查到了吗?”

“不,还没有。”

“去找找小酒馆吧。肯定有家店因为老板娘迟迟不出现而乱成了一锅粥。好了,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睡觉吧……”

御手洗洁话音未落,黑田就说:“署里的女孩子好像订好了站前的New-castle酒店,人家可是你们俩的大粉丝。”

“呃,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忍不住说,“New-castle是福山最好的酒店,这样可以吗?”

“太好了。”御手洗洁却很开心,“唉,困死我了,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呢。快受不了了。”

黑田在New-castle酒店前台替我们办好入住手续后,就急匆匆地回家去了。

我们从前台接过钥匙,乘电梯来到房间。第一眼看到房间中央那张豪华大床时,我知道自己不好的预感命中了。

“果然如此,只给我们订了一间房……”

我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说。

“还不是有两张床的房间。”

我瞥了一眼墙壁,猛然发现那上面镶嵌着一个更加可怕的物事。那是一面巨大的、镜框是粉红色毛绒物的心形镜子。

“这是啥?这到底是啥啊?!”

我指着墙壁,愤愤不平地说。

“是新婚夫妇的蜜月房呢,呵呵呵。”

不过,这些东西都无法引发御手洗洁的兴趣。

只见他抱着双臂,在房间里来回转悠。又猛地站定,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个,我能先去冲个澡吗?”

“请吧,随便你淋浴还是泡澡都行。”我回答。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餐,黑田课长就跑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早上好。”他先对我们问了早安,我们也各自问候了他。

“啊,早上好。”

紧接着,黑田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用难以理解的含糊声音这样问道:“石冈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说完,还把我从上到下看了一番。

“干、干什么啊?”我说。

黑田说:“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休息好。”

“我当然睡好了。”我回答。

“哦,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干、干什么啦……”我又说了一遍。看来,鞆署里的女孩子对他说了不少奇怪的话。

“那边怎么样了?”御手洗洁问。

“啊,对了对了!老师,你真是太厉害了。”

黑田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探身过来说。

“那名女性死者,名叫宇野芳江,是现场附近,也就是鞆町的一个叫‘幸福亭’的酒馆的老板娘。”

“有小孩吗?”御手洗洁问。

黑田缩回身子,从怀里掏出记事本翻找起来。

“嗯,正如你所说,她有个上初中的儿子,名字叫智弘。而且很可怜的是,宇野芳江没有丈夫。所以那孩子今后就是个孤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御手洗洁也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还有,刚才我接到报告,说那男的死在医院了。”

御手洗洁再次点头。

“已经去世了吗?”

“是的。一名女性只穿着内裤死在,一名男性从福山国道的人行天桥上坠落到出租车顶不治身亡,然后松山还捡到好几具从福山漂过去的尸体,可是福山却根本没发现尸体。”

“这里没发现尸体?”

御手洗洁抬起头,一脸惊讶。

“没发现呢。我们没收到任何调查请求,没有人失踪。”黑田说。

我也接过话头,对御手洗洁说:“跟兴居岛一样。无论是兴居岛还是福山,都没有常住居民异常死亡的消息。那么,那些尸体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这简直是午夜怪谈啊。”

“尸体不是有吗,昨天就有两个人……”御手洗洁对黑田说。

“那可是头一遭啊。”

“头一遭的是女性。”御手洗洁说。

“哈?男的不是头一遭?”

“要是被尸体回收小组带走,并成功藏匿起来,那昨天就没有尸体了。”

“啊啊,嗯,的确如此,那男人的身份我们的确查不出来啊……”

黑田若有所思地抱起双臂说。

“是福山市民,又查清了身份,那具女性尸体还真是头一遭啊。”御手洗洁说。

“哦,被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呢。”黑田说。

“既是第一回出现女性死者,又是第一回被查明身份……”

“是的。这座城里的杀人事件一直以这种方式发生,且都没有提出调查请求。因此,杀人事件也就不存在了。”

“为什么没有人报案呢?”

黑田低下头,陷入沉思。

“如果没有尸体、没有报案和调查请求,对警方来说这个案子就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对整个世界来说,这个案子都是不存在的。”

“的确,从去年夏天到现在,整个福山只接到一个调查请求。是久松町的小松钟表店提出的。店主叫小松义久,六十三岁,某天突然失踪了。他妻子向我们提出了调查请求,不过那应该和这个没啥关系吧?”

“那可不一定哦。”御手洗洁说。

“是吗……反正除了钟表店的这一个,就再没有别的了。毕竟这里是个和平的小镇啊。”

黑田强调了好几遍这一点。

“正因为是和平的小镇,所以更有可能有所关联了。”御手洗洁说。

“可是,你觉得二者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御手洗先生?”

“现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有六具尸体从这座小镇的海面上漂流到了西边。可是,既然尸体没有在这里出现……”

“没有呢。”黑田接口。

“那就证明,这里有个不会发出调查请求的组织。”

“不会发出调查请求的组织?”

“是个插手兴奋剂交易的组织。正因如此,就算同伙失踪了,他们也不会报案。”

“啊啊,原来如此,是黑道团伙啊……”黑田边说边不断点头。

“如果福山市立大学那边没有消息,那今天那个组织应该是去鞆署了……”

“福山市立大学?”黑田课长不知所云,我却吃了一惊。

“是的。”

“为什么又跟福山市立大学扯上关系了?”

“就是啊,怎么这么突然?”我也说,“到底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啊?”

御手洗洁先是一愣,紧接着露出释然的表情。我知道,他肯定是忘了说了。

他有时会这样,因为有些事情对他来说太理所当然了,就会让他误以为已经对我们做过说明,大家都明白了。

“既然如此,我就慢慢跟你们说说吧。”

御手洗洁边喝红茶边说。

就在此时,黑田课长的手机响了。他从怀里拽出手机,啪地打开放到耳边,嘴里还嘀咕着:“到底是为什么啊,跟大学没啥关系吧,福山市立大学那种……是,我是黑田。什么?嗯……嗯……啥?福山市立大?”

他惊得差点儿跳起来,猛地转过头,哑口无言地看着御手洗洁。

“嗯,好……知、知道了,不过,那是真的吗?好,我马上过去,跟御手洗先生一起。”

黑田课长挂掉电话,塞回口袋里。然后,呆愣了片刻。

“啊,真是吓了一大跳啊,居然真有福山市立大学。”

“电话里说什么了?”

“嗯,他们说那边的老师不见了一个……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要我怎么跟你解释呢……”御手洗洁说,“因为实在太明白,反而难以解释了。”

“这次是大学老师啊……这到底是个什么事件啊?钟表店的、酒馆的,还有大学老师?我彻底想不通了,他们到底有什么关联性啊?”

黑田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御手洗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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