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文对普伊莎的到来很是意外。

不过他能确定一件事:就是马凯和普伊莎的关系不一般。

所以他先冲马凯暧昧地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道:“朱平的血液化验已经出来了,血中酒精浓度达到0.4%,接近致死量。”

马凯晃晃脑袋:“这只是理论上的数据,酒精中毒致死的剂量还要因人而异的,至少朱平的酒量是常人的一倍,这我是很清楚的。”

“我知道你不进行细致调查就不会甘心的。走吧,别耽误时间了,赶快去进行尸体解剖。”张广文说道。

马凯熟知公安机关进行尸体解剖的程序,在法医解剖检验尸体时,除了法医检验人员以外,还要有现场指挥人、检验记录人、检验见证人、死者的家属和亲友参加。

现场指挥人是负责现场勘查和尸体检验的指挥官员,一般都是由办案负责人或者领导担任,张广文自然就是这个指挥人。

死者的家属和亲友一般是由死者亲人商定后推荐一到两名代表参加,检验完毕以后可以对法医的检验提出疑问,如果没有异议需要在检验记录上签字。所以朱平的亲属是必须要到场的。

“前面带路吧。”马凯对这个高个子朋友说话随便得很,虽然这是在他的地盘上。

“那我们现在就去。”不过说完了以后,张广文看了一眼普伊莎,又道:“不过,死人本来就很可怕,如果是进行尸体解剖的时候那样子是更加可怕的。”

普伊莎当然明白张广文的意思,笑道:“死人固然可怕,但我身边不是还有两个大活人吗?放心吧,我能承受得了的。”

“那两位随我来吧。”张广文特意将语气放轻松,虽然普伊莎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害怕,但张广文知道没有哪个人在第一次看到被解剖的尸体时不胆战心惊的,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三个人走进尸体解剖室的时候,尸体解剖的准备已经就绪,相关人员也已经到场。紧靠着墙角坐着两个中年女人,满脸悲戚,其中一个女人更是泪流满面。普伊莎拉了下马凯的袖子小声说:“那是朱平的母亲。”

马凯不忍心再去看,将头转向屋子正中央的解剖床,蒙着白单的朱平的尸体就摆在床上,在无影灯的强烈照射下,能看到微微的白气在尸体的上空漂浮,看起来朱平的尸体刚刚从冷藏室取出来不久。

而法医正站在解剖床的旁边,在他身旁摆放着两个医用推车,一个推车里面摆放着各种医疗器械,另一个则摆放着几瓶液体以及一些空的容器。

“那些都是干什么的?”普伊莎小声问马凯。

马凯迟疑了一下,还是告诉普伊莎了。“那几瓶液体分别装着甲醛、酒精、生理盐水等等。至于那些空的容器,一会儿将要把朱平的内脏器官放进去。”马凯的声音虽然很细微,但仍将普伊莎激得哆嗦了一下。

而这个时候,张广文见人员都已经到齐,已经向法医点头示意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一起聚向法医,随着法医将朱平尸体上的白单掀开,朱平裸露的尸身白惨惨地显露了出来,带着青色的尸体让众人都不忍再看,朱平的母亲看了一眼以后禁不住就痛苦地垂下了头。

普伊莎此时开始同情法医了。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都会觉得法医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却谁也没有办法阻止法医的动作。因为此时的冷酷无情代表着正义和公正。

法医并没有立刻进行解剖,而是将一个大号的注射器针头刺进了尸体的大腿内侧。看着注射器内逐渐增多的红色液体,普伊莎悄声问马凯:“抽血化验吗?”

马凯点了一下头:“血液标本收集是必需的。”

说话之时,抽血的工作已经完成。法医这次拿起了手术刀,锋利的刀刃沿着尸体下颌的正中部位切进皮肤,然后直线划下来,一直到肚脐左侧。顿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怪异的味道。马凯不由得看了普伊莎一眼,生怕这个极爱清洁的女人会受不了。不过目光所到之处,普伊莎虽然皱紧了眉头,但脸上并没有恐惧的神色,反而还有些兴奋的样子。

马凯放下一些心,尸体的味道虽直扑扑地冲进鼻腔但也不觉得特别难闻了。他禁不住拍了拍普伊莎的肩膀,继续观看。

不过对于朱平的母亲来说,映入眼帘的事情越来越让难以承受。

——剪断肋骨、掀开胸廓、法医的手伸进尸体的胸腔探查、摘除胸腔内的器官。

马凯看到朱平的母亲已经扭过了头,再也看不下去了。但他知道那些声音仍然撞击着、刺痛着这位母亲的心。

——牵拉皮肤、肌肉的声音,向外掏出器官的声音,还有尸体内液体的搅动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而普伊莎这个时候虽然仍是表情坚定,但手已经紧紧地抓住马凯的胳膊,甚至于是在掐了。但突然之间,马凯使劲晃动了一下胳膊,竟要将普伊莎挣脱开的意思。

“马凯?”普伊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马凯拍拍她的肩膀,将胳膊慢慢抽出。“我有点事情。”

说完,他走向张广文。

“我忽然想到一个细节,想让法医暂停一下。”马凯面色凝重地说道。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法医的检查,只信任自己的眼睛?”张广文白了马凯一眼。

马凯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个高个子的朋友不是生气,而是揶揄。这个家伙对自己不说揶揄的话便会不舒服。“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个细节,而这个细节法医有可能会遗漏。”

虽是时常和马凯打趣,但张广文知道这个肿眼泡的私家侦探做事情一向严谨认真,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者非常重要的线索,他绝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想到这里,张广文走到法医跟前耳语了几句,然后冲马凯点了下头示意他过来。

“马凯,你有什么问题和王法医说吧。”

“我想请您检查一下尸体的腹部有没有针眼。”马凯客气的说道,但脸上的表情却极为认真。

“哦?”王法医愣了一下,猜不出马凯的用意。不过既然马凯是张广文的朋友,所提的要求也是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他也就不再多问,埋头仔细检查朱平尸体的腹部。

马凯所说的话普伊莎也听到了,好奇地走上近前一起观看。

王法医俯下身子,用带着手套的手将尸体腹部肌肉摊平仔细观看。不大一会儿,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马凯。

“果然有一个针眼!”不过他的另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也存在张广文和普伊莎心头,两人都疑惑地看着马凯,等着他的解释。

但马凯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俯身下去按照王法医所指的地方仔细察看。

普伊莎紧紧盯着马凯的脸,她知道脸上的表情是会说话的。

果然,马凯笑了。虽然笑容在这个地方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有些诡异。

“王法医,我想请你把针眼周围五厘米范围内的皮肤、肌肉组织都切下来化验检查。”马凯依然是征询的用词,但语气却比刚才更加坚定了。

法医的工作历来都是个人操作性极强的,没有哪个法医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但这次,王法医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因为从找到腹部的针眼开始,他就明白这个叫马凯的人虽然眼睛不大,却是火眼金睛,而这样的人所说的话也决不会是废话。

王法医重又拿起手术刀,飞快地沿着针眼周围五厘米的范围切割着,一边切也一边想着马凯的用意。当切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冲着马凯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是什么?”马凯没有吱声,发问的是张广文和普伊莎。

“你怀疑死者是被注射过量的胰岛素引起死亡的。”法医笑问马凯。

马凯点点头,还了一个笑容。

普伊莎向张广文瞅了一眼,还没有明白。而张广文这个时候也恍然大悟,轻声对身旁的美女说:“过量胰岛素能使人血糖迅速降低,无法提供细胞正常代谢的能量。轻则引起低血糖昏迷,重则引起死亡。特别是饮酒以后,能使药物的致死量缩小到原致死量的1/20~1/60。而人死以后肌肉会产生乳酸,而这种酸性环境有利于胰岛素的存在,所以注射了胰岛素部位的肌肉应该还保有高浓度的胰岛素。”

普伊莎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又看了一眼马凯。但转头再看朱平的尸体时,普伊莎却忍受不住了——原本就已经开膛破肚的尸身就已经令人不敢直视,而现在在小腹上又是一个血淋淋的方洞!

普伊莎捂着嘴靠到了马凯身上,又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但还是忍不住干呕欲吐的感觉,转身急忙向门外跑去。等到马凯追赶出来的时候,普伊莎已经顿在地上哇哇地吐了起来。

“不让你来你偏来,尝到苦头了吧!”马凯拍着普伊莎的后背。

“你这破嘴里说不出安慰的话啊?就知道挖苦讽刺。”虽是吐得一塌糊涂,但损马凯的话普伊莎依然没忘。说完,普伊莎站起来向走廊两侧看着。

“卫生间在左边。你自己能行?”马凯指示给普伊莎看。

“假惺惺的。别借这个机会进女厕所啊。”普伊莎又说了马凯一句,才慢慢地向卫生间走去。

看着普伊莎的背影,马凯叹了口气。他发现自己在普伊莎面前永远都说不过她。

“谈恋爱就是这样,以后结婚就更有你受的了。”张广文走到马凯身边。

“你又有幸灾乐祸的机会了是不是?”马凯虽然说不过普伊莎,但对这个大高个还是胜算很大的。

“改天再和你理论,先说说你的发现吧。”

“什么发现?”马凯故意莫名其妙。

“装什么糊涂?当然是胰岛素的事情啊!把你掌握的线索快点说出来。”张广文低头看着马凯,这个时候身高的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没什么具体线索,我只是怀疑。因为有个人一直使用胰岛素治疗糖尿病,平时一管胰岛素他能够用一周。但我刚刚意外地发现,他昨天刚换的胰岛素,今天却用光了。”

“哦?这人是谁?”张广文头压得更低。

“检验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说着,马凯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张广文。

“放心吧,肯定比别的检查结果先出来。一旦确定胰岛素含量超出正常,那么他就绝对跑不了。”张广文笑着晃了晃手中的名片,然后冲着走廊的左侧怒了努嘴:“这事情交给我,你快陪你的俏佳人去吧。”

随着张广文的示意,马凯看到普伊莎已经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觉得自己立刻变成了笨嘴笨舌的人,原本想反驳张广文几句,但却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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