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进行的是尿液检查。

我和冯伦自然问起了昨天所做的血液检查结果怎样,但副院长拒绝透露,他说要综合几项检查结果之后,才能得出准确判断。

“今天晚上的实践性体验,我要带你们去A区见一个特别的活死人。”副院长说。

我们来到A区——根据副院长之前的介绍,居住在这里的是最早的一批元老级活死人。

“我带他们来看看‘盘古’。”副院长对A区门口值夜班的工作人员说。

到了3楼149号室的门前,同行的工作人员用遥控器将房间的灯打开。我和冯伦站在正对着门的地方,透过玻璃看去,没有看到里面有活死人的身影。

“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冯伦诧异地问。

“也许他们是在玩躲迷藏。”副院长眨了下眼睛。“让我们把他们找出来。”

他走到门的右侧,侧着身子朝里望:“嗯,我找到他们了。”

我和冯伦也朝那个方向走去——原来这屋里的两个男性活死人都在房间的左边角落里,他们面向墙壁,微微仰视,好像是在注视着上方的什么东西。

看了一会儿,冯伦说:“我看不出这两个活死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其实特殊的只是他们中的一个。”副院长指着其中一个矮小一点的活死人说,“墙角那个,看到了吗?他就是我说的‘盘古’——他是我们这里第一个,恐怕也是全国第一个主动变成活死人的人。”

“啊,”我低呼一声,“我想起来了,几年前我曾经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过关于他的报道。”

“他变成活死人的过程颇有些戏剧性。”副院长开始介绍。“五年前,这个男人大概二十五六岁,从外地来B市找工作,没想到很快就陷入了人生的最低谷——连续失业、被人欺骗、穷困潦倒、感情受挫……最后几乎到了三餐不继、流落街头的悲惨境地……”

“于是他就想到了主动变成活死人,以寻求解脱是吗?”冯伦说。

“没这么简单。”副院长摇着头说,“当时全国还没有主动变成活死人的先例,恐怕他也没想到这一点。后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这个男人得到了一个朋友的帮助,那个朋友让他住到自己那里去,提供他食宿,还帮他联系工作——这个男人的命运出现了转机。”

“他遇到了一个好心人。”我说。

“说实话,我不敢保证那个帮助他的人动机是否单纯。”

“为什么?”

副院长顿了片刻:“那个帮助他的人是同性恋者,而且是一个染上了solanum病毒的人。”

“噢,我的天哪……”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不……”副院长轻轻摆着手说。“我就知道你们会朝那方面想,实际上,那个朋友没对他做出任何侵犯或越轨的事,他们只是像普通朋友那样生活在一起而已。另外,如果他是由于和那个朋友发生了不正当关系而染上病毒的话,那就不是主动变成活死人了。”

“那是怎么回事?”冯伦好奇地问。

“他们在一起住了几个月,开始很正常,但渐渐地,这个男人发现他朋友的身体状况开始不断恶化。这个男人本来没朝丧尸病毒这个方面想,但他那个朋友却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他拒绝去医院‘自投罗网’。”

“结果是,丧尸病毒一旦发病,比想象中要快得多。大概不到三天,这男人就发现他的朋友已经死在床上了。他悲痛不已,正打算通知医院,却看到他朋友的尸体坐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冯伦显然被这男人的遭遇所吸引了,急切地问道:“后来呢?他又是怎么变成活死人的?”

“后来发生的事,值得玩味。”他意味深长地说,“也不知道他是出于何种考虑,发现朋友变成活死人后,他既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医院或相关机构,而是做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选择和这个活死人继续生活在一起,他居然和那个活死人一起生活了将近三个月!在这三个月里,这个男人通过和‘活死人朋友’的近距离接触,发现他的朋友变成活死人后,过得安宁、平静、闲适,日子似乎比终日忙忙碌碌、为生计奔波的他要舒服得多。他开始羡慕起来,终于有一天,他主动变成了活死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通过他的日记本得知的,这就是我所了解的整个过程。”

冯伦尝尝地吐了口气,为这个故事的结局感到唏嘘。这个时候,副院长注意到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他问道:“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来望着副院长,过了半晌才问道:“刚才你说,人在变成活死人之前,身体会有一些恶化的表现吗?”

“没错。”副院长盯着我,“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难道……”

“我昨天晚上,隐隐感到有些腹痛……”我的声音在发抖。

副院长神情严肃地问道:“还有别的什么症状吗?比如头痛、发热什么的。”

“好像……没有。”

副院长盯着我看了好一阵,然后说:“别担心,我觉得你只是受到心理因素的影响而已。”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变成活死人之前的先兆呢?”我担心地问。

“如果你真的被solanum病毒感染,并且已经发病的话,症状不会只是腹痛这么轻。我刚才说了,症状出现之后,它能在三天之内夺走人的性命,并完成向活死人的转化。”

我心里略微放松了一些,随即问道:“病毒有多少天的潜伏期?”

“一般来说,三天到两个月不等。”

我的脸色大概又发白了,冯伦看到我这副紧张的模样,说道:“洛晨,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你要是真的发病了,恐怕就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跟我们说话了。”

“说的没错。”副院长笑着说,“solanum病毒的症状要严重得多。”

我勉强笑了一下,心里仍然悬着。

也许是为了岔开话题,副院长指着房里的另一个活死人说:“不知道你们猜到没有,这个和‘盘古’同住一室的活死人,就是他的那个朋友,我猜他们俩谁都想不到i,他们竟然会成为永远的室友。”

我和冯伦都没想到这一点,都瞪大了眼睛。

“真难想象,这个男人当初和一个活死人在一起生活了三个月,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冯伦望着房间内的“盘古”,若有所思。

副院长盯着那两个活死人看了一阵,突然转向我们问道:“你们想试一下这种感觉吗?到里面去和活死人近距离接触一次。”

我震惊得张口结舌,冯伦却显得很兴奋:“真的吗?我想试试!”

副院长望着我:“你呢?”

我摇着头说:“算了吧。”

“怎么,你担心他们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吗?”副院长笑道,“相信我,不会的,如果有危险的话我就不会让你们进去了。”

他指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你们可以问问他,我们这里的活死人是怎么生活的哦。每天的上午和下午,工作人员都会让各个楼层的活死人们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出来活动。”

那个老实的工作人员配合地点着头。副院长又指着楼下的那片花园说:“下面这块空地就是活死人们活动的地方,我们的工作人员每天都要和几百个活死人接触,他们比绵羊还要温顺,否则的话谁敢来做这个工作?”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为了不被冯伦笑话,我点头道:“好吧。”

“别怕,我们一起进去。”副院长吩咐工作人员打开房门,带着我们走进活死人的房间。

那两个活死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贴着墙壁朝上方仰视。这多少让人有些费解,不过倒是缓解了我的紧张感。我可不希望一走进来,就成为他们关注的目标。

但副院长的想法和我相反,他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一样说道:“嘿,你俩干吗?有客人来了。”

其中一个活死人缓缓转过身来。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发型还保持着正常人类时的样子,几缕刘海耸在他狭窄的额头上,看上去和一般追求时尚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只是那双灰白色的眼睛和像吸血鬼一样苍白的脸在提醒我们,他已经不是一个活人了。

“这就是‘盘古’的那个朋友。”副院长小声对我们说,在他介绍的时候,那个活死人缓慢地挪动着脚步,朝我们走过来了。

我们三个人伫立在屋子的中间,我站在副院长和冯伦的身后,希望那活死人走到副院长面前就行了,最好不要靠近我。但事与愿违,他偏偏绕过他们两人,朝我靠拢过来。

我下意识地朝旁边挪去,但那活死人居然也跟了过来。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我甚至想告诉她,真正喜欢他这类生物的,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但我怀疑我能否与他交流。

终于,他把我逼到了墙角,我感觉自己无路可逃了。这时,我看到那个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也许是要阻止这个同性恋活死人对我的过度关注。但我却看到副院长示意他别过来,同时对我说:“没关系的,洛晨,站着别动,他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

我希望他真的这么有把握——但是,天哪,那活死人张着嘴,朝我的脸靠近过来!我只有把脸侧向一边,嘴里发出惊恐的低吟:“啊……”

“洛晨,别动。”副院长说。我斜着瞟过去,发现他的神色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不会事状况失控了吧?我的心脏都快要冲破胸腔了。眼看那活死人的鼻子快要贴在我脸上,我恐惧地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十几秒钟过去了,活死人并没有做出咬我或侵犯我的行为。我睁开眼睛,看到他伸着鼻子在我身体周围游走,好像是在嗅着我身体的气味。我忍耐着,一动不动,屏住呼吸。一分钟后,他终于离开了,又走到冯伦和副院长身边,对他们进行同样的“问候”。然后,他回到刚才呆着的墙角,继续仰望上方。

我看到冯伦和我一样舒了口气,他问副院长:“这家伙为什么在我们身上闻来闻去?”

“动物性的本能。”副院长说,“当有人出现在他的‘领地’时,他会用嗅觉来识别个体。”

“活死人有嗅觉吗?”冯伦问。

“当然有,而且比较起听觉和视觉,活死人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你要是白天来,会看到一大群活死人在楼下的花园里互相闻来闻去。”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们走进来后,会出现这种状况?”我问。

“是的。”副院长微笑着说。

“这一点都不好玩。”我有些生气地说,刚才我真是被吓坏了。

“好了,我再次表示歉意。我只是希望为这次实践性体验增加点刺激性。”他拍着我的肩膀说。

看得出来,冯伦和我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确实觉得很刺激好玩,颇有兴趣地指着“盘古”说:“那他为什么不过来嗅我们呢?”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儿奇怪。”副院长盯着“盘古”说,“他们一直盯着那上面看什么?”

说着,他走了过去,顺着两个活死人的目光望去,好一阵之后,有了发现:“原来是这样。”

我和冯伦也靠拢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墙角有一只壁虎,两个活死人就是在盯着它看。

“一只壁虎有什么好看的?”冯伦不解。

“对于活死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乐趣吧。”副院长耸了下肩膀。

这时,那只壁虎顺着墙角爬了下来。突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盘古”迅疾地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那只壁虎!“盘古”将那只壁虎捏在手里看了一阵后,竟将它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们四个人——包括副院长和那个工作人员,全都惊呆了,显然他们以前也没看到过这样的情景。我看着“盘古”滋滋有味儿地嚼着那只活壁虎,感到一阵反胃,想呕吐的感觉又来了。

副院长问工作人员:“你以前看到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那老实人说。

“副院长,活死人不需要吃东西的,是吗?”我指着“盘古”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只能理解为他在进行一种新的尝试。”他回答道,不那么肯定。

我蹙起眉头,不安地说:“该不会……这也是活死人的一种进化或变异吧?”

“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副院长有些尴尬地说,“也许我应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作为研究中心的下一个课题。”

随后,他看了一下表,说道:“好了,小伙子们,今天的实践性体验就到这里吧。”

我和冯伦离开了活死人研究中心。现在想起来,我后悔极了。

当时这起小小的“壁虎事件”,如果我能引起足够的重视

或思考的话,也许会想到的——这是一个极坏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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