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颜不喜欢欠人情, 在这件事上态度很强硬。

她扫视一圈,纸巾盒刚见底,吧台有她刚拆下来的气泡水包装纸。背面白底, 透着一点正面映过来的棕榈绿。

不愧是精通吃喝玩乐的edson家, 整个吧台到客厅, 连根笔都没有。

池颜从还斜挂在肩上的包里摸出根眼线笔,刷刷几下把自己的联系方式填了上去。

递到他眼皮底下:“改变主意了可以联系我。”

他肃着脸没什么表情, 看起来并不是很想收。

池颜用手指夹着晃了晃,意识到刚刚的语气不像弄脏了一件白衬衣, 倒像什么富姐姐包养野男人似的。她被自己新形成的想法尬穿地心, 不管不顾塞进了他手里:“嗯,就衣服的事。”

塞完联系方式,她莫名心虚, 脚下生风跑得特别快。

也就没能看见男人垂下手腕, 手指极缓地揉搓几下。那张强行塞进他手里的棕榈色包装纸划出一道弧线。

咚一声轻响,精准地落入不远处的垃圾桶。

假期过后的第二周, 江源才从国内回来。

说好二三五不来骚扰, 他就把这三天的时间雷打不动用去他小学妹面前晃存在感。

然后剩下的四天,总会习惯性提一嘴。

梁砚成懒得听,冷嘲热讽也架不住江源会说,如同戏外人般时不时非得听一两句戏里说的事。

突然有段时间, 江源不去了, 每次想说点什么就像卡在了喉咙口欲言又止的。

梁砚成本来就不感兴趣,更不会善解人意主动询问。于是就像翻了篇,终于没人再提那位仙女似的学妹。

英国夜生活很无聊,连便利店都不一定彻夜点灯,夜里的去处似乎只剩下pub。

很多人只身前往不是为了聚会也不为买醉, 只是小酌一杯。

这天赶完报告出来,临近午夜。

春寒料峭的夜,飘着零星微雨。整条街陷入了朦胧雨雾交织的梦。

从这头望过去,除了路灯孤独点亮,只剩楼下小酒吧还透出昏黄色的光。微光被门上嵌着的彩色玻璃割裂成一块块斜方,映在地砖上。

梁砚成抬腕看了眼表,转身推开酒吧木门。

风铃清脆叮当,门开的瞬间给无聊的夜添了几分生动。

他在木质吧台前坐下,要了杯世涛。比起国内club的氛围,英国的老式pub更让他喜欢。像午夜归家路上一盏灯,安静又不失韵味。

苦涩入喉,他晃了晃酒杯偏头。

就那么一眼,好像见到了熟人。

长吧台尽头,最后一盏顶灯余晖里,他看到半倚着墙软若无骨的女人。

她长发散在肩头,不知是灯影的作用还是其他,侧颜看起来瘦了很多。面前摆着一杯加冰白兰地,冰气爬满杯身,把里边透明的琥珀色液体衬得雾蒙蒙的。

像这个季节的天。

梁砚成目光长久地落在角落。看到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看到她始终静静看着面前那杯琥珀色液体。神色很空,仿佛透过那杯白兰地在看其他。

目光收回,落在自己面前那杯世涛上。

女孩子喝那么烈的酒。他轻嘲。

没有任何交集,梁砚成喝完自己那杯打算离开。

从洗手间洗完手出来,第二次路过她身边,他从容掠过,只是这次突然听到了点声音。

纯正的中文,和此时午夜pub的环境有些突兀。但指向性很明确,因为是中文,所以只可能是在同他说话。

他顿下脚步,听到她哑着嗓子重复了一遍:“有烟吗。”

很哑,或许长时间不吃不喝只有烟酒,就是她现在这副模样。

梁砚成皱了下眉,反感:“没有。”

他没等对方再开口,径直出了门。

英国的天微雨连绵,街角路灯在雨雾中格外氤-氲。他一路绷着脸走过街角,余光瞥到便利店荧光色的招牌在雨中惹眼闪烁。

说不清为什么,他鬼使神差进去买了包烟,女士的。

出门两步之后忽然折返回去,再出来时风衣口袋里又多了包男士烟。

还是刚才那家pub,只是出来走了一圈的工夫,里边客人变少了许多。

他把兜里那包男士烟啪一声丢在吧台上,面色不佳。

见她望过来,借着灯光才看到刚才没看清的,她眼底布满了红血丝。他动了动薄唇,声音很冷:“刚好摸到外套口袋里有。”

躺在吧台上那包烟不是簇新的,开了封,里边空了一半有余。

池颜点了下头,“谢谢。”

声音还是沙沙的,像万千棱角,开一句口扎一下心底的柔软。

她敲出一支烟,夹在指尖,动作看起来并不娴熟。

沉默半晌,她突然抬头:“借个火。”

这次的沉默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更长,长久的对视之后,能看到梁砚成腮边骨骼动了一下,说:“……没有。”

“哦,没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她猜到了什么,只是低头短促地笑了声,转身去找酒保借火。

出门右转有块通风的公共区域可以抽烟,两三烟鬼聚在一起边吞云吐雾边胡乱聊着。池颜探身往酒保指的方向看过去,点了点头。

她从高脚凳上下来,迈出两步忽然顿了下,转身朝他扬了扬指尖的烟:“谢了,还有事吗。”

“没有。”

“嗯,那谢谢。”

她再次道完谢,趿拉着脚上那双细高跟往抽烟区走。

白皙脚踝上银白色的扣亮得晃眼。

梁砚成站在原地,看着她问里边的人要了火,低头抽了一口。长发披散而下,她抬手抵了下鼻尖,像被呛到但又没好意思咳,硬憋着,眼角通红。

下一秒,眼泪都像要下来一样。

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出门路过那片区域时,冷着神色留了句话。

他说:“抽烟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池颜抬眼看着逐渐淡在夜色里的身影,躬身缓缓蹲下。脊背纤瘦,隔着单薄衣衫硌出一节节脊骨的形状。

她在昏黄的路灯下发了会儿呆,垂手掐灭了指尖猩红一点。

回到住处快要凌晨。

门边佝偻着个黑影。

梁砚成抬腿碰了碰那团影子:“自己家没床?”

“唔……”

江源睡意朦胧眯起眼:“回来了?靠,这么晚。”

梁砚成开门进去,没搭理。

“我今天在你家凑合一晚,我那栋断电真他妈要命。”江源丝毫不客气地换鞋赖进客厅,往沙发上一仰:“这么晚你干吗去了?”

“赶报告。”

里边传来淅沥水声,混杂着男人波澜不惊的语调。

“这么拼命干吗,你们老梁家又没人跟你争。”

江源嘟哝了一句,突然惊起:“哎对了,你拷的那资料在哪,我都给忘了。”

“U盘。”

“U盘在哪?”

梁砚成啧了一声:“外衣口袋。”

江源起身去摸他丢在沙发上的外套,内袋鼓鼓囊囊的。他一探手,摸到一手烟草味。

浴室水声骤停,梁砚成突然砰一声打开了门:“等等。”

江源:“……”

两人互相瞪着,江源抿了下嘴:“操,你可以。女士烟,你不是说不找女朋友吗?我就不该信你,你这人——”

他酝酿了下语气,感叹道:“一找还找这么野的。”

梁砚成无声闭了下眼:“买错了。”

“骗鬼呢?”江源嗤声,“买什么还能买错,买成女士烟?方方正正,你买避-孕-套啊?”

梁砚成彻底没了与他相谈的心思:“没事回你自己家,我还要看报告。”

“我家断电了啊兄弟。”

“睡觉不需要电。”

江源愣着没动,半晌敲了敲桌上的烟盒,指指他:“没劲。你就藏吧。迟早露馅。”

一看梁砚成冷透了的脸,他就知道这人今晚心情不好。

江源嘟哝了一句往外走:“我就不信咱们这的华人圈有我不认识的姑娘,我就等着你暴露。你等着吧。”

快到门口,江源躬身找鞋。

就听身后脚步声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玄关口,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

“你这几天……”

“干嘛?”江源抬头。

“怎么天天往我这跑。”

梁砚成这句问话转了十八道弯,谁都没法听出他的真实目的。

江源被他一问,忽然想起这些天惆怅的源头来,突然冒出了倾诉欲。他鞋也不找了,转头就回到客厅,从吧台取了个方形矮杯倒上威士忌。

“你知道我那小学妹吧?”江源喝了口酒慢慢开口。

“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闷得要死我才不乐意。”他叹了口气才道:“都说女人脆弱的时候容易被趁虚而入。我这段时间都没敢去找她。”

“……”

梁砚成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江源:“你说我们这样的家庭恋爱可以,结婚那是另一回事。要是她愿意,我们轻轻松松谈个恋爱只是玩玩倒挺好。万一这会儿我去趁虚而入了,她认真了,真爱上我,要玩认真的……这我不行。”

梁砚成没话往下接,良久才说了一句:“你不如做梦。”

江源差点原地给他翻个白眼,杯子往桌上一碰:“我说认真的。她家里的事你不知道吧?前段时间她没在这是回国了。她家里,出事了。”

梁砚成始终沉默着,江源继续说:“她爷爷和爸妈在外面出了事故。”

中间大概停了十几秒。

江源才叹了口气:“都没了。”

“处理好国内的事待了一段时间就回来正常上课了,你说这事换哪个小姑娘吃得消,不都得萎靡个一年半载的。她能这么快回来,我是真没想到。”

“你说这时候,身边要是有个男人对她嘘寒问暖。换我,我就爱上了。”

江源独自往外倒苦水,梁砚成一言不发听着,目光始终落在那包女士烟上。

“你说是不是啊?”江源听不到回音,不厌其烦问着。

前面江源又说了什么,梁砚成没听到。

他移开视线,停在方杯里的琥珀色液体上,好像想通过那杯酒,看到更多。

良久,意味不明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在回答哪句。

几个月后,再一次看到她是在她们学校门口。

那天是难得的晴天。

他从研究室出来漫步回家,就一抬眼,看到她坐在花园长凳上,被透过树影的斑驳日光洒了一身柔软。

边上有人正和她说着话,似乎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的。

她仰头认真地听,眼睛微微弯起,像在笑,很安静地笑。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的笑在他眼里像把刀,割得他很难受。

午后日光静谧,树影婆娑。

他就这么站在街角风口,安静看着,任由风灌了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甜啊。

砂梨发出了舒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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