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颜从来都是憋着一股劲儿要强, 事事冲在最前面,生怕别人说她不行。

扛得久了人也会累。

梁砚成做事四平八稳,几乎不用她再操心。他有时候就像棵大树, 沉默但遮风挡雨。枝叶繁茂从后拥着她,好像背后就有了依靠。

池颜难得地放松了自己,没去杠他。

卷着被子翻了个身, 怀着少女心事:【那我要怎么谢你呀】

万年朽木:【不用】

池颜:【你又要说因为我是你太太?】

万年朽木:【嗯?】

池颜:【那如果你太太是别人,你也这么护着?】

仿佛感受到了这个问题背后的杀气, 那头反复显示了好几遍正在输入, 才回答:【没有别人】

很木头式的发言。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 反而比巧言令色更让人安心。

池颜嘴角挂着笑意, 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行吧, 晚上没什么事我去公司等你?新来那个师傅做的黑椒松茸饭特别好吃】

要是换平时,他或许会问一句家里什么时候又换大厨了。

不过这次刚好赶巧,梁砚成看到消息的时候连着要开第二个会议。

扫了一眼, 简单回复:【好】

黑椒松茸饭没能吃上。

池颜让司机把他送到梁氏大楼底下,才临时得到通知,说今晚要回老宅吃饭。

她朝一边看文件的男人瞪眼:“你怎么不提前说?”

看他的唇形,很有可能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句就是“忘了”。

池颜都做好了准备,结果他默了两秒, 给忘了两字加了个前提。

梁砚成:“易俊忘了。”

今晚不需要加班, 易俊难得提早回家,隔着千百米远承受了这波无妄之灾。

池颜没作深想,哦一声,指尖搭着驾驶座通话键:“老陈,晚点到老宅你就别等,回家把饭菜打包了带回去吃, 别浪费了。”

司机赶忙应了声,通话切断。

池颜靠回车座椅时,发现本在看文件的某人偏头盯着她。

“干嘛看我?”

男人动了动唇:“没什么。”

池颜想了几秒,解释道:“你不是还有几辆车停在老宅地库么,吃完我们自己开车回来就好了。”

她其实暗藏私心。

那回去机场接人之后,她发现虽然平时用着司机也不会打扰到后车厢,但车里只有两人时,显然还是不一样的。让她感觉到很微妙的,夫妻俩该有的生活气息。

当然,这次感觉应该会更好。

因为美好的氛围不会被狗呼噜声打破。

池颜算盘打得精准,都忘了问他突然被叫回老宅吃饭是为了什么事。

等坐到饭桌上,看着一手之隔的大小顽固二人,池颜才后知后觉头痛起来。

爷爷梁霄性子很强硬,某些事情上,和梁砚成是一比一复刻。不过他更古板更固执更严肃一些。

池颜嫁到梁家算起来两年不到,和梁霄相处的时间不算太多。

刚结婚前几个月是住在老宅的,所以知道他有多难搞。

平时饭桌上只要她不开口调节气氛,这两人能木着脸从头吃到尾不发出一点声音。吃顿饭堪比上刑。如果真要有什么动静,那也是梁霄在饭桌上单方面叱责梁砚成。

梁砚成神情寡淡,很难看出到底是听没在听。

池颜估计今晚叫他们回来吃饭,多半是因为温仪这件事。她不好开口,接着餐布遮挡,在桌底下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

偏头做口型:“说——话——”

“爷爷。”他皱眉。

餐桌上终于有了些响动,没那么难捱了。

池颜慢条斯理剔了块羊排送到他餐盘以示嘉奖。

对面梁霄掀了掀眼皮,沉着声没好气道:“食不言、寝不语。”

梁砚成冷面寡言,放下刀叉:“我吃完了。”

言外之意,有什么话可以开始说了。

哐啷一声清脆碰擦,梁霄也把手里那双缀着金色图腾的筷子丢到一边,听起来力道不轻。

他俩都停下动作,池颜自顾自吃饭就显得不妥了。她轻手轻脚放好刀叉,看似很乖巧地静等下文。

老爷子板正起脸,发问:“温仪回来,你怎么没早告诉我?”

“告诉的也不晚。”梁砚成答。

“不晚?”梁霄从鼻腔发出哼气声,语气带上了斥责:“非要闹到别人眼皮子底下,大家都不好看了才叫晚?你听听外面说的多难听,真以为我们梁家什么人都进得来?”

老爷子不会网上冲浪,但底下那些老股东被剥了权成天在家无聊得很,这几天的事都成了碎嘴话嚼烂了说给他听。

他现在是单方面责怪梁砚成行动太慢,不过当着池颜的面,话说完他才察觉这不是在书房与孙子一对一交流。

语气生硬地补了一句:“我说话不好听,小颜不用往心里去。”

池颜最会装乖,摇头:“不会。”

梁霄收回视线,继续跟梁砚成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前段时间我把你爸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遣到国外去办事,这会儿跟你闹的就不是我了。”

“嗯。”

梁霄最见不得他这副冷冷情的模样,拍了拍桌案:“她这种喜欢翻腾的人不适合留在国内,我会安排人把她送出国修养,你没意见吧?”

梁砚成肩背直成了一条线,他明白出国修养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

时时刻刻有梁霄的人盯着,后半辈子别想再踏入故土一步。

眸光低垂,余光捕捉到垂在身侧的一截素白手臂,手指向内扣着,一圈圈百无聊赖地绕着餐布。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就这么鬼使神差缠了上去,借着遮挡握紧了她的手指。

“没意见。”他说。

“没意见就好。”

老头阴阳怪气地出气:“看你也不是什么念旧情的人。问了白问。”

池颜被他突然缠上的手指弄得一头雾水,不绕餐布了,改在他掌心磨蹭。骤然听老头这么说一句,替他不开心,故意插了嘴:“爷爷,您别老说他了。阿砚自己做事有分寸。”

“再说,他挺懂人情味的。”

后半句声很小,不过近在咫尺的人听到了。

平时梁霄也是这么好一句坏一句地说话,养成了习惯。

一边喜欢着唯一的孙子,一边又极其苛刻。像是把对儿子的爱都转嫁到了他身上,又像是顺带把对温仪的反感也同时糅合到了一起。

以至于对他时好时坏,脾气难捉摸得很。

池颜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连带着不肯让他吃亏。

当头听梁霄说这么一句,立即要替他反驳回来。

搭在她手背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好像在说他不介意。

池颜撇嘴,没发挥各人自扫门前雪的优良传统,又说:“爷爷,事情都处理完了,就这么过了吧。难得回家吃顿饭,大家都高兴高兴?”

因为是她开的口,老头哼了哼气没说话,就是脸还是黑的。

池颜偏头,用口型说:“小意思。”

她开口打了岔,饭桌氛围就没任由这么僵持下去。

摸透了老木头和小木头的脾气,池颜一人给布了点菜从中斡旋,老头的脸立马缓和下来。

饭后也没再叫梁砚成去书房再谈。

池颜颇有成就感,窝进沙发里吃着水果给闺蜜炫耀:【我们家得开个林场,估计比现在赚钱多了。家里老的小的都是木头,还挺好玩儿】

【还是你心理强大,就你办婚礼那会儿见过一次小木头的爷爷老木头,我天,我到现在都忘不掉那张严肃的老脸】江瑞枝隔着屏幕胆气很大。

裴芷也赞同:【是有点严肃,我也记得】

【不至于吧宝贝们,你们要真这么说,梁砚成冷脸的时候也不比他爷爷弱吧】

池颜手指飞快地敲敲敲:【我还睡他呢】

她这边在愉快地聊天,王妈叫人收拾好餐桌跟进了书房,小声和老爷子说:“刚才您那个位置看不见,我看他们小夫妻俩好着呢,餐桌底下还拉着小手儿。您甭操心。”

老头虎着脸,满脸不痛快:“好着也不给我生重孙,儿子养废了孙子半废不废。我成天在家连个趣事儿都没有,没着没落。”

“急不来。”王妈劝慰,“感情好重孙就这两年的事,您不能给压力。”

“哦,我不给,我不给就尽着他俩瞎折腾?”

他气不过,想想杵了杵豹头拐:“汤炖好没?我盯着吃完才能走。”

“好了好了,我这就叫人去上。”

王妈出了书房径直朝楼下客厅去,这事多少有碍男人面子,她在楼道口朝池颜招了招手:“小颜,来一趟。”

池颜字打一半,把手机丢在桌上就去。

王妈找了个借口找池颜去看别人送到老宅来的珍贵物件儿,让她随便挑喜欢的叫人送到新居去。

客厅那,梁砚成从外接完电话回来刚坐下,一盏腾着热气的人参鹿茸汤就送到了面前。

他垂眸盯着看了一会儿,平声问:“什么意思?”

满屋子佣人只有王妈跟着年岁长,堪比长辈,其他的人人怕这祖孙俩。

默了许久,小声说:“老爷子交代的。”

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沙发边,好像不喝完就不走似的。

梁砚成看这阵仗就明白了老头的意图,太阳穴一个劲地跳。不远处池颜和王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抿了下唇没管还烫不烫,闷头就喝了个精光。

继而冷声:“拿走。”

这声比鬼催还有效,佣人端起空盏就跑,生怕还被留下。

池颜挑完东西回来看他已经回到客厅,脸色在客厅白光下阴沉沉的,额头却沁出了一层细密薄汗。

她一下想到了自己丢在桌案上的手机,刚离开之前,话题还停留在不怎么文雅的地方。

更何况……她记得当时就敞开微信界面上,说不准,还被他瞧见了自己的备注。

要不然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这回真是运气不好,才说完小木头冷脸不比老木头差,就叫她碰上了。

池颜左右各看一眼,王妈去了厨房,客厅又剩下他们二人。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挨边坐下,摸过手机偷看一眼。

江瑞枝没在睡不睡的话题上与她深入交流,那他脸色这么难看,一定就是……

池颜用肩蹭了他一下,小声说:“你知道吧,就是有的夫妻之间会给对方起昵称,就会显得亲密一些……”

梁砚成这碗补汤喝得细细密密冒汗,身上并不舒坦。

当下表情并不好看,“嗯。”

池颜只以为他真的很介意以此为备注,当着他的面切换进名片,递给他:“那行吧,你不喜欢你换一个,叫什么都行。”

目光轻飘飘落在名片备注上。

梁砚成觉得自己不止太阳穴,连眼皮都在跳。

他才明白过来刚才一系列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有时不时说脱嘴,叫他木头的那一两声。

喉结滚了一圈,他问:“万年……朽木?”

作者有话要说:  池颜:……?

池颜:我自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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