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布

森林的夜晚,静得像座死城,好几次,庄树明和李晓芳都听见白伟啃树皮的声音,“咯吱咯吱——”像狼啃骨头的声音……

庄树明今年26岁了,没有老婆,没有工作,没有房子。他住在市郊的一处出租房内。一天24小时,有18个小时和电脑打交道——靠在网上给人算命骗吃骗喝。

已经深夜两点了,庄树明依然猴子般蹲在电脑前,他在等一个客户。这个客户的网名有点故弄玄虚,叫“我已死”,而庄树明自己叫“请相信我”。

时间走得像老牛一样慢,庄树明有点不耐烦了。终于,QQ响了,像野猫干嚎似的,他吓了一跳,慌忙点开对话框。接下来,两个人的对话有点无聊,“我已死”问了一些关于事业生活方面的困惑,庄树明神神道道地给予了解答。

聊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已死”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如果一个人死了,还会复活吗?

庄树明愣住了,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不知怎样回答。

这时,“我已死”又说:我们见个面吧,明天在人百广场。我给你加见面费。

这一回,庄树明很利落地敲出了三个字:没问题。刚回完,“我已死”的头像就变成了灰白色——他下线了。庄树明突然有点后悔,这个“我已死”似乎一直在等待他这三个字。

庄树明也下了线,钻进被窝睡觉。他很快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的场景是个大白天,雪很大、风很劲。庄树明在人百广场等待“我已死”。等了很久,直到风雪停了,也不见“我已死”出现。庄树明打算走了,这时,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他扭过头,一个男人正冲着他僵硬地笑。

男人说:“对不起,风大,我来晚了。”

无疑,这男人就是“我已死”。庄树明客气地笑,两个人向附近的咖啡馆走去。庄树明走在后面,“我已死”走在前面。这时,天上又下雪了,风更劲了。一阵风吹来,“我已死”突然像纸片一样倒在了地上。

庄树明上前把“我已死”扶起来,脑袋一下子炸开了——“我已死”的脑袋没了,光秃秃的脖子上顶着个黑窟窿。

这时,“我已死”艰难地爬了起来,从那个黑窟窿里发出了声音:“对不起,又刮风了,脑袋不小心被刮没了。”他的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劲风,他的大衣被吹掉在地上,衣服里呼呼地往外飘散着白色的粉末,那是骨灰。

庄树明醒来时,冷汗涔涔。他望了一眼窗外,天亮了。外面下着雪,刮着风,满世界似乎都飘满了骨灰,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过,梦终究是梦,他套上黑色大衣,还是决定赴约。

庄树明径直来到人百广场。星期天,这里人很多,关于那个梦,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如梦里那样,他等了很久,“我已死”也没出现。此时已经到了中午,庄树明决定先去附近的饭馆吃饭,身上现金不多,他走向旁边的柜员机取款。

操作时,庄树明大吃一惊,账户里竟然多了300块钱!几天来,他就只有“我已死”一个客户,如果没猜错的话,这是“我已死”给他的见面费。问题是,他根本没见到“我已死”啊!他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庄树明回家后就坐在了电脑前,他在等“我已死”。天黑的时候,“我已死”终于上线了。庄树明迫不及待地向他发问了。

请相信我:你今天没来人百广场?为什么还付见面费?

我已死:不,我去了,而且一直在你身边。你穿一件黑色的大衣。

请相信我:那我怎么没看见你?

我已死:风太大了……

庄树明的汗毛竖了起来,忽然觉得四面八方阴风森森。紧接着,他开始愤怒了、觉得被戏弄了,他恶狠狠地敲出一行字:你究竟是谁?想干什么?

我已死:我是白伟。

“我是白伟”这四个字像钢针一样,瞬间就刺进了庄树明的心脏,他的手一下子从键盘上弹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盯着“白伟”那个名字,就像见鬼了一样。

李晓芳回家的时候,一切依旧,丈夫祝林大林没在,他的公司最近在招兵买马,所以他非常忙碌。儿子祝小小在客厅看电视。她喊了一声儿子,祝小小就跑过来,亲热地搂住她的腿。

祝小小今年六岁,并非李晓芳和祝大林的亲生儿子,他是李晓芳从孤儿院抱养的,到李晓芳家还不到半年。

李晓芳也是个孤儿,半年前,她去孤儿院探望院长,当时,所有的孩子都围着她要糖,只有祝小小乖巧地坐在一边,然后,他竟远远地喊了一声“妈妈”。后来,院长告诉她,这孩子是他们刚从街上领回来的,发现他时,他正趴在地上喝泥里的水。他的性格非常孤僻,来到孤儿院后,从不说话,也不和小朋友玩,今天是第一次开口。

李晓芳相信缘分,她当即决定带这个叫她妈妈的孩子走。

祝大林对李晓芳百依百顺,对突如其来的祝小小,他没有说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没有生育能力。

祝小小来到这个家之后,李晓芳才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他很自立,比如,他可以自己上下学,甚至可以自己做饭,他从不看动画片,却喜欢看恩怨情仇的成人肥皂剧。但他毕竟是孩子,对李晓芳,他渐渐表现出了孩子的依赖。李晓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越来越喜欢这个祝小小了。

只是,祝大林的态度却不一样,他经常盯着祝小小的背影,若有所思。有一回,他下班回家和李晓芳亲密地搂抱时,他看到祝小小的脑袋伸出卧房门外,很阴沉地望着他,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因此,有时候,祝大林总觉得,祝小小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他太成熟了。

李晓芳却不以为然,她也是孤儿,她了解祝小小的心态。她知道,孤儿就像找到洞的野兔,它们总是时刻警惕着窝边草,窝边草没了,它们的洞也就没了。而她和祝大林就是祝小小的“窝边草”。

此时,望着可爱的祝小小,李晓芳的母性又汹涌澎湃了。她爱怜地摸了摸祝小小的头,转身去做晚饭了。

吃罢晚饭,祝大林还没回来。他的公司刚起步,夜不归宿是常事。李晓芳看时间不早了,让祝小小去睡觉。

祝小小很听话地进了自己房间,不一会儿,却抱着枕头站在了李晓芳的卧室门前,说:“妈妈,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李晓芳愣了一下,微笑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钻进被窝后,祝小小像无尾熊一样抱住李晓芳,又提要求了,说:“妈妈,我从来没听人讲过故事。”

李晓芳又是一愣,继而又点点头。她吐着温柔的气息,开始讲故事。她给祝小小讲了一个《三只小猪》的童话故事。

祝小小听完后,突然说:“这三只小猪真笨。”

李晓芳笑问:“怎么笨了?”

祝小小突然死死地盯着李晓芳,说:“狼又不是想吃它们三个,它们把其中一个拿去喂狼,不就全解决了。”

李晓芳吸了口凉气,蓦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盯着祝小小邪气的脸,突然有点害怕。这时,手机响了,她借机钻出了被窝,跑到了客厅。

这么晚了,李晓芳以为是祝大林打来的,可对方刚说了一句话,她就僵住了。对方说:“晓芳吗?我是庄树明。白伟来找我了。”这句话就像炸弹一般在她耳边炸响,她一下就呆住了。

李晓芳慢慢缓过神来之后,没有和庄树明多说什么,两个人约了个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便挂了电话。

卧室内,祝小小还没睡,他似乎还在思考着三只小猪的故事,看到李晓芳回来,他突然问:“妈妈,你觉得应该把哪只小猪拿去喂狼呢?”

李晓芳没有回答,她满脸惊恐地望着祝小小,瑟瑟发抖。她好像一下跌进了童话故事里,白伟变成了狼,疯狂地敲门。她躲在屋子里,旁边的两只小猪突然指着她说:“你去喂狼!”

翌日,李晓芳按照约定早早来到了咖啡馆。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庄树明。身体虽然静止了下来,但她的心却抑制不住地狂跳,她不由得想起了白伟——白伟也是孤儿。

白伟和李晓芳、庄树明同岁,三个人都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但他们的关系要分两个阶段:二十岁前,三人是好朋友;二十岁后,因为李晓芳,庄树明和白伟成了心照不宣的情敌。而他们脾气性格相近,高矮胖瘦一样,就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李晓芳难以选择。

可是,就在两年前,他们的关系彻底起了变化。那是一次自助旅行,三个人进入一片原始森林探险。他们兴致很高,白天行路,夜晚休息。可他们三人都是新手,把这次旅行想得太简单了,后来,他们迷路了。商量之后,三人决定原路返回。

三个人的装备都非常简单,坚持了不到几天,几近弹尽粮绝,美好的旅行一瞬间变成了生死攸关的考验。然而,更残酷的是,他们自己要面对生死抉择——他们的食物只勉强够两个人走出森林,他们必须舍弃一个人。

李晓芳成了裁定者,生死一刻,庄树明和白伟都表白了内心,两个男人决定,李晓芳选谁,谁就可以陪她走出去。爱情,在一瞬间变得很残酷。

最后,李晓芳选择了庄树明。那一刻,白伟像傻子一样愣在原地,他默默地望着庄树明和李晓芳将所有东西都带走,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但他只愣了一瞬间,便面无表情地追了上去。

庄树明见白伟追上来,生气地说:“你要遵守约定!输了就是输了!”

白伟很冷静地说:“我只是想让你们看见我一点点饿死的过程。”

白伟说完这话,脸上浮出一丝怪笑,露出发黄的牙齿,俨然像一匹丛林里的狼。庄树明和李晓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白伟的话、白伟的样子让他们感到了危险。但白伟说到做到,白天他跟在他们身后走,夜里他在附近生火,一个人啃树皮吃。他从不打搅他们。

夜晚的森林静得像座死城。好几次,庄树明和李晓芳都听见白伟啃树皮的声音,“咯吱咯吱”——像狼啃骨头的声音。

然而,白伟好像是个不死神,晚上他啃树皮,白天他继续跟着庄树明和李晓芳。终于,庄树明愤怒了。

那是个大清早,当白伟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庄树明冲身后的他破口大骂:“白伟,你他妈的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

白伟虚弱地笑道:“什么时候你们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了,我就死了。”

庄树明一把将白伟推到地上:“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白伟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答非所问地说:“但你们记住,即使听不见我的脚步声,我也在你们身边。我会变成鬼,跟着你们,永远!”

庄树明和李晓芳一下子僵住了,后背一阵阵发凉。庄树明突然疯了一般冲向白伟,一刀刺进了白伟的心脏。那是一把瑞士军刀,很锋利,刺豆腐般插进了白伟的胸部,很深。

白伟的身子死鱼般挺了挺,然后猛地抓住庄树明,瞪着大眼说:“我会去找你们的!”他的身体软软地瘫下……

结束了那次噩梦般的旅行之后,李晓芳却没有嫁给庄树明,在一次应聘工作的时候,她结识了她的老板祝大林,很快她用她的美貌征服了这个男人,并且毫不犹豫地嫁给了他。

李晓芳是个聪明而实际的女人,她清楚,原始森林她需要一个强壮的男人帮她走出去,就像庄树明;而生活中,她需要能够养活她的男人,就像祝大林。

对于李晓芳的选择,庄树明没有说什么,那时,杀了白伟的他,整日沉浸在焦虑之中,另外,二十年的相处,他早就看透了李晓芳,这个女人不会嫁给他这样一个无钱无权的男人。

或许,在李晓芳看来,选择只是本能需要,和情感毫不沾边。所以,婚后的她依然和庄树明保持情人关系,无疑,作为男人,她更需要他。

记忆像抹不掉的顽固污渍,白伟就是李晓芳那永远擦拭不掉的污渍。每当回想起那张濒死的面孔,她总是忍不住浑身发抖。就在这时,庄树明来了,李晓芳像见到救星一般抱住了他。

庄树明显然比李晓芳还要恐惧,他一把将李晓芳按到椅子上,将那个“我已死”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压低声音说:“现在怎么办?”

李晓芳愣了一下,反而安慰庄树明道:“阿明,可能只是……”

李晓芳的话还没说完,庄树明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近乎神经地说:“我要你和我一起去见白伟!”

李晓芳生气地甩开庄树明的手,说:“你发什么神经,白伟已经死了!他饿了四天,又被你一刀刺中心脏,丢在原始森林,现在,说不定连他的骨头都被狼吃了!”

庄树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轻声说:“不!你忘了他说过,他会来找我们的。他的骨头虽然化成了灰,

但它们飘回了这座城市,在某一个角落,再慢慢地黏结成一个新的白伟……”

李晓芳听着庄树明的话,头皮忍不住发麻,但她还是狠狠给了庄树明一巴掌,“你是算命算得走火入魔了吧,人死了就是死了!”

庄树明被打得一愣一愣的,良久,他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李晓芳坐到他旁边,轻轻搂住他。

李晓芳知道,庄树明近来过得很苦。杀死白伟之后,他不敢住在市里,他怕哪一天警察会来抓他。虽然,白伟的尸体可能早已化为原始森林的泥土,但那毕竟是条人命。

李晓芳想安慰一下庄树明,他们来到了“老地方”——蓝星宾馆。缠绵了一番之后,庄树明的精神状态似乎好多了。他们开始商量白伟的事。他们连上网,上了QQ,可惜,那个“我已死”不在线。

庄树明又有点害怕了,说:“现在怎么办?”

李晓芳盯着“我已死”的头像,突然恶狠狠地说:“给他留言,现在,我们见鬼杀鬼,遇佛杀佛!”

祝大林回家的时候,李晓芳还没有回来,祝小小一个人正啃着面包。他拍了拍祝小小的头,便回卧室睡觉了。刚躺下,一抬眼,发现祝小小站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祝大林诧异地问:“怎么了,小小?”

祝小小突然跑了,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说:“我放学的时候,一个叔叔给我的。”

祝大林拿过刀看了看,好奇地问,“那个叔叔长什么样子啊?”

祝小小答非所问地说:“叔叔说他叫白伟。”说完就走了。

祝大林愣了一下,以前李晓芳提过这个名字,说那是很久没见面的一个朋友,仅此而已。祝大林没有在意,倒头睡了。

入夜的时候,李晓芳回来了。祝大林告诉了她关于刀子的事,倒头继续睡了。李晓芳一听,立刻呆若木鸡,她突然疯了一样抓起那把刀。那的确是庄树明的刀,那把插进白伟心脏的刀子。她拿着刀子瑟瑟发抖,冷汗涔涔。

深夜,李晓芳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这时,客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她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头一下就大了。此时,客厅的地板上,那把瑞士军刀正像死鱼一样弹来弹去。她被吓住了,一动不动地望着刀子,这时,刀子也不动了。他们彼此僵持着。

良久,刀子突然说话了:“你是谁?”

李晓芳机械地回答:“我是李晓芳。”

刀子似乎很不高兴,说:“我才是李晓芳!”

李晓芳糊涂了,不解地问:“那我是谁?”

刀子冷冷地说:“你是插在白伟胸前的那把瑞士军刀啊!”

李晓芳不可思议地望向自己,她发现自己没有了手,没有了腿,脖子以下变成了红红的刀柄和锋利的刀身。她疯狂地尖叫起来。

这自然是个梦。可醒来的李晓芳却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瑞士军刀,忽然就明白了梦的含义,是的,对于白伟来说:杀死他的虽然是刀子,可重要的是,这是李晓芳的决定,她和刀子是相同的。白伟更恨她!

李晓芳感到了一种刺骨的恐惧。

今天是休息日,祝大林说要带全家出去玩。李晓芳本来不想去,无奈,祝小小死活不依。于是,一家三口驱车来到了郊区的林场,打算在这里打打野兔,吃吃农家饭,享受几天田园风光。

他们住的是一户农家宾馆,档次不高,装修得不土不洋,尤其是客厅,土桌土椅,却安装着一面巨大的欧式玻璃,古里古怪的。

第一天,他们玩得很痛快,李晓芳渐渐忘却了白伟的事。可是,晚上的时候,祝大林的公司突然来了电话,他只好匆忙离开,留下了李晓芳和祝小小母子俩人。李晓芳没在意,她已习以为常。

翌日,一切依旧,下午的时候,李晓芳和祝小小随众人进了林子,参加一场颇有意思的采摘野果的活动。祝小小一进林子就玩疯了,拉着李晓芳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玩得不亦乐乎。时间不知不觉地消逝了,天空无声地暗了,众人开始返回。

此时,李晓芳和祝小小已经跑到林场中央,离居住地只有一小段距离。他们不紧不慢地向林子外走去,祝小小走在李晓芳前面,一边走一边数篮子里的果子。突然,他停了下来,扭过头,视线落在李晓芳身后。

李晓芳也停了下来,不解地问:“小小,怎么了?”

祝小小的视线未动,面无表情地说:“妈妈,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李晓芳扭过头,林子寂静,夕阳斜下,连个鬼影都看不见。她笑了笑,拉着祝小小继续走。可没走几步,祝小小又停了下来。

祝小小扭着脖子,呆呆地说:“妈妈,我看见给我瑞士军刀的叔叔了。”

李晓芳一下就呆立在了原地,脖颈子像被冰冻了一般。她僵硬地转过头来,浑身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她真的看见白伟了!

此时,白伟站在密匝匝的林子里,微弱的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胸前还插着那把瑞士军刀。

李晓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白伟一点一点向她走过来,冷冷地说:“别害怕,我不是鬼,但我也不是人,我是活死人!另外,我只是来还东西的。”

李晓芳尖叫一声,起身拉着祝小小落荒而逃。

回到宾馆,李晓芳焦急地给庄树明打了电话。可是庄树明一直没有接听。她突然有一个不祥的预感,白伟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来还东西的?他来还什么呢?庄树明的刀,还是她当初的生死抉择?

李晓芳还想,什么叫活死人呢?顾名思义,就是活着的死人。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现在真就有这么一个活死人出现在她面前。这个活死人胸前插着一把致命的瑞士军刀,他可以走路、可以说话,可以做一切活人能做的事,也可以做一切死人能做的事……

一夜辗转反侧,翌日,李晓芳就带着祝小小离开了林场。

回到家后,李晓芳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庄树明家。可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回应。于是,她拿出庄树明配给她的钥匙开了门。屋内冷森森的,庄树明没在。她突然感觉,庄树明凶多吉少。

李晓芳打开了庄树明的电脑,上了QQ。找到了“请相信我”的头像,她希望庄树明在线。现在,他和她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等到天黑了,“请相信我”——庄树明依然没上线。李晓芳急了,用庄树明的号码和密码上了线,然后,迫不及待地点开他与“我已死”的聊天记录。

记录显示为两天前的时间,话不多,却句句骇人:

我已死:看到你的留言,我想单独见面。

请相信我:你究竟是谁?你真的是白伟吗?我不相信!

我已死:几年前,我和你还有李晓芳一起去探险旅行,你送了我一把瑞士军刀,李晓芳送了我一个死亡通知。

请相信我:好吧,那你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不可能活过来的!

我已死:如果你答应见面,我一定告诉你。

请相信我:好吧,如果你真的活过来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已死:好!不过,谁告诉你,活过来的就一定是人?

李晓芳看完记录,一下子僵住了。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一幅画面:庄树明、白伟彼此隔着几米的距离站着不动。白伟身上还插着那把军刀,庄树明则傻乎乎地站着。突然,白伟把刀拔了出来,几步跑到庄树明面前,一把将刀插进了他的心脏。白伟阴森森地笑了:“现在,物归原主了……”

李晓芳想到这些,闪电般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她窜出房门,向家中疾驰而去。

回到家,李晓芳疯狂地寻找那把军刀。可是,那把刀不见了。她的动作惊醒了祝小小,他揉着眼睛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李晓芳一把抓住祝小小:“小小,那把瑞士军刀呢?”

祝小小想了想,说:“那个叔叔要回去了。”

李晓芳倒吸了口凉气:“什么时候,你在哪儿见到他的?”

祝小小拉起李晓芳,走进了浴室,指着玻璃说:“在林场的时候,那个叔叔在客厅里朝我要走的。我问他怎么进来的?他说:他是从镜子里来的。”

李晓芳木然地望着镜子,忽然想起小时候白伟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那年他们都是18岁,白伟和庄树明都到了服兵役的年龄,可惜,他们都没被征上。回到孤儿院后,白伟指着墙上的镜子,给他们讲了一个他在医院里听到的故事:一个男人死了,魂儿飘到了地府,可是,阎王爷却不收他。阎王爷告诉他,他还没死,死的那个是另一个他,真正的他是活在镜子里的那个人。这人听了就回去了,真的就从镜子里走出来,变得活生生的了。

故事讲完后,白伟还笑着边照镜子边说:“我就是那个人。其实,镜子里的我,才是真正的我。”

这当然是个故事,可李晓芳现在觉得当年白伟没有骗人,他真的有两个“他”。庄树明杀死了镜子外的“他”,当镜子外的“他”化为骨灰,消失不见的时候,镜子里的“他”便笑吟吟地走了出来。

这时,祝小小又说话了:“妈妈,那个叔叔还说他给你的军刀,就是给你个通知。”

李晓芳猛然感觉后背冒起一股凉气,她发疯一般将镜子砸了个粉碎。

白伟真的把刀还给了庄树明,“还”在了他的胸口上——庄树明死了!

庄树明被发现的时候,尸体已经在民心河泡了很久,他的身体泡得发胀了,衣服泡烂了,脸上的肉都让鱼咬光了,只有那把瑞士军刀还一如既往地鲜红,准确地插在他的心脏上,和当初插在白伟胸口上的一模一样!

李晓芳是作为庄树明唯一的亲友前去认尸的,她一眼就认出了庄树明那件黑色的大衣,当警察掀开盖在尸体脸上白布的时候,她只看了一眼就昏过去了。

庄树明没有亲人,后事自然也是李晓芳和祝大林帮着办的。葬礼简单,只有孤儿院的几个老师前来悼念了一番。李晓芳望着庄树明的黑白遗照,心无法抑制地狂跳——现在,庄树明这只唯一和她拴在一起的蚂蚱死了,那么,下一个肯定就是她了。她好像看到白伟出现在她面前,贴着她的耳朵,幽幽地说:“通知你一声,你可以死了!”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一切似乎又都归于平静。白伟没有再出现,那个“我已死”的QQ也一直没上线,李晓芳渐渐平静了一些。

可是,祝大林却平静不下来。不知为何,这几天,他总觉得背后有东西,却又看不见、摸不着,这让他心神不安。

这天,祝大林到地下车库取车,车库里空无一人,一片死寂,他的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音,好像身后紧紧尾随着一个人。他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好几次停下步来,扭过头去看,可身后空无一人。

这时,车库的灯光一瞬间熄灭了,周围一片漆黑。祝大林的心颤了一下,他按了一下防盗器,车灯刺眼地闪了两下,他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与此同时,回声又响了起来,似乎更清晰了,他又一次停下、扭头,身体一下僵住了——他看到了一个黑影!

那个黑影只一闪,就没入了黑暗中,无声无踪了。

祝大林咽了口唾沫,喊道:“谁?”

无人回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车库里回响。他猛地转过身,飞快地跑到车前,钻进车内,启动车子,风一般驶出了车库。

这时,车库内又寂静无声了,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脚步声——“踢哒”、“踢哒”……

祝大林来到公司后,立刻投入了工作中。很快,忙碌的工作就让他忘记了一切。渐渐地,天黑了,员工们都下班了,只有他和女秘书还没有走,处理着一些琐碎的合同。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祝大林看看表,对女秘书说:“你先走吧。”

女秘书应了一声,兴高采烈地收拾提包下班了。祝大林望着空无一人的公司,突然感到一丝孤独和恐惧。他走回办公室,继续埋头整理合同,希望用工作填补心中莫名的恐慌。

夜深了,祝大林终于处理完所有的工作,他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子前。今晚的天气比较寒冷,窗上蒙了一层雾,看不见外面。他伸手抹了一下玻璃,向外望去。

外面很黑,一盏盏的路灯照出一个个圆形的光圈。祝大林的目光随着那一个个光圈飘过去,突然,他看到一个人,那个人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灯下,身体躬着,双手垂在腿前,头低得很厉害,姿势怪异。这时,那个人猛地抬起了头,冲他看了过来,祝大林后背立刻蹿起刺骨的凉气——那人,竟是庄树明!

祝大林看得毛骨悚然,他飞快地退离窗户,在沙发上抖得筛糠一般。良久,他又小心地望向窗外,此时,路灯下连个鬼影都没有了。但他确信,他刚才的确是看到

庄树明了,那个已经化为骨灰的庄树明!

祝大林寸步难移,他害怕一出公司,又会看见庄树明,在黑暗的车库里、在路灯下、在他的倒车镜里……如果那样,他准会发疯。他不知所措地拨通了李晓芳的电话。

祝大林在电话里压低声音说:“晓芳,你快来!我……我看见庄树明了!我害怕!”

李晓芳愣了一下,说:“大林,你疯了吧!庄树明已经死了。”

祝大林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他死了才来找我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李晓芳跌坐在沙发上,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一瞬间颠倒了:黑夜不是黑夜,白天不是白天,活人不是活人,死人不是死人,人非人,鬼非鬼了!

李晓芳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出门了,她现在有点鱼死网破的劲头。可是,她不知道,多半时候,网破不了,鱼却是必死无疑。

李晓芳来到祝大林公司的时候,整座小楼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只有门卫房的灯还亮着。她和门卫打了招呼,走了进公司。

祝大林的公司,是抗战时期的一幢军用小楼,前面无院,进门就是公司,楼口房有门卫把守,只有后面有个小院。

李晓芳刚踏进楼道,就有些后悔了。此时,公司里空无一人,只有走廊的灯光亮着,一眼望去,远处幽暗,似乎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她蹑手蹑脚地向祝大林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并没有祝大林,落地窗大开着,风鬼叫着从窗口灌进来,李晓芳打了个冷颤,突然感到一丝不祥。她跑到阳台向下望去,外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她的包一不小心掉了下去。

阳台的后面是公司的后院,平时没有利用,长满了杂草,像个废弃的坟堆,围着后院的是高大的院墙,上面插满了碎玻璃,没人能爬进来。

李晓芳下楼走到后院,摸索着向前走,突然,草丛里有响动,她哆嗦了一下,借着手机的光亮,一只猫闪电一般蹿向了墙角,消失了。原来那里有个不大的狗洞。

终于来到阳台下,李晓芳蹲下身,摸索着包。突然,她的手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她咽了口唾沫,用手机屏幕的光照过去,然后,就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她看到一张七窍流血的脸!那是祝大林的脸!

警察到来的时候,李晓芳浑身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警察开始询问门卫情况:“受害人应该是深夜被推下楼的,除了你和受害人的妻子,还有谁来过这里?”

门卫摇摇头说:“没有了。今晚我一早就锁了前门,而后院是封闭的,没人能进来。”

警察蹙眉道:“怪了,没人进来?”

李晓芳猛地瞪大了双眼,她想起丈夫刚刚提到了庄树明。庄树明他现在不是人,他是鬼!他可以无声无息地溜进楼里将祝大林推下阳台……

李晓芳的精神快要崩溃了。

李晓芳真的怕了,祝大林死了之后,她白天不敢出门,晚上不敢睡觉,整天精神恍惚,过了好长时间,才渐渐好转了一些。

这天,李晓芳起床后已是中午,祝小小已经去上学了。李晓芳一个人无聊地出去逛街,她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街上行人很多,李晓芳走累了,就找了间咖啡馆歇息。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木然地望着窗外的行人。忽然,她挺了挺身子,眼睛睁得像牛一般大——她看到了庄树明!

此时,庄树明站在马路对面,目不转睛地望着李晓芳,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就像一具雕塑。李晓芳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她揉了揉眼,贴着玻璃向外望去,可是,庄树明突然又不见了,对面只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李晓芳倒吸了口凉气,突然如坐针毡,转身跑出了咖啡馆。

李晓芳开着车向家中疾驰,到家的时候,她刚要下车,突然被人一把捂住了嘴。她惊恐地回头,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是庄树明!

李晓芳拼命挣扎,庄树明压低声音说:“别喊,我是人,不是鬼!”

李晓芳目瞪口呆地盯着庄树明,他的手是热的,眼睛是亮的,呼出的气息是暖的,他的确是个大活人!

庄树明见李晓芳安静下来,便把手放开,说:“我根本就没死。”

李晓芳还是有点怕:“你没死,那河里的人是谁?”

庄树明冷笑着说:“白伟!”

原来,那次丛林之行,白伟并未葬身原始丛林,他被一个守林人救了。但是,这并非他活下来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是一个镜面人。

所谓的镜面人,指的是人的内脏在胚胎发育时发生了变化,反位置生长,就像正常人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一样。在医学上,这种人在人群中的比例为千分之一。所以,庄树明刺的那一刀根本没有刺中白伟的心脏,并不致命。

其实,白伟早先也不知道自己是镜面人,那次征兵,他才发现自己心脏的位置与众不同。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讲了个故事给李晓芳听。回到城市的白伟,就像一只发疯的野兽,他要报复。恰巧,祝大林的公司正在招聘,他很轻松地找到了祝大林。他告诉了祝大林关于李晓芳和庄树明的情人关系,于是,这个世界又多了一只发疯的野兽。

白伟出力,祝大林出钱。两个男人联手开始报复,开始他们制造了一连串的恐慌。他们成功了。

但是,白伟太过掉以轻心了。他虽然是一只发疯的野兽,但庄树明经历了种种恐慌,已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他比他更凶残。

于是,在那次民心河之约,白伟非但没有杀死庄树明,反而被庄树明杀害了。他死亡的原因,确切地说是被水淹死的。之后,庄树明将自己的衣服换给他,身份证揣在他身上。

当人们发现白伟的尸体时,他已经腐烂不堪,顺其自然的,身高一样,胖瘦一样,出身一样,性别一样,年龄一样的他就成了庄树明的替代品。

当庄树明讲完这些的时候,李晓芳已经听得目瞪口呆。许久,她忽然问:“可是,你怎么敢赴约?那时候的你,不是和我一样,以为白伟真的是活死人吗?”

庄树明突然神秘地说:“其实我根本就不敢赴约,但之前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告诉我白伟没死。”

李晓芳诧异地问:“是谁?”

庄树明摇摇头说:“不知道,听声音是个成年男人。”

李晓芳愣住了,这个躲在暗处的男人会是谁呢?稍顷,她突然塞给庄树明一把钞票,说:“你赶紧跑吧!你杀了白伟和祝大林,警察早晚会知道的。”

庄树明又摇摇头说:“我那天虽然去了祝大林的公司,但我根本就进不去。”

李晓芳愣住了,祝大林不是庄树明杀的,那又会是谁?她好像刚从一个洞里爬出来,又跌进了另一个洞,一个更加深邃黑暗的洞。

庄树明没有跑,李晓芳把他安顿在他们常去的那家宾馆。他们现在不怕警察,不怕活死人,唯一提心吊胆的是那个躲在阴暗处的男人。这个男人好像知道他们的一切,他们是木偶,男人是木偶师,他的手指动一动,白伟就死在了庄树明的手上,他再动一动,祝大林就摔成了肉泥。

那么,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阴谋?他到底是谁?他下一步想干什么呢?

转眼一个月了,一切平静。

这天,李晓芳和庄树明在蓝星宾馆约会。她走进庄树明住的房间,没有人,只有浴室里传来阵阵流水声,看来庄树明在洗澡。她一个人便无聊地看起了电视。过了许久,庄树明还没有出来,她觉得不对劲,便向浴室走去。

浴室的门刚打开,一股血腥的味道就扑鼻而来。此时,庄树明一动不动地趴在浴缸上,脑袋像个鱼漂般浮在水里——他死了!李晓芳的腿一下就软了,栽在地上昏了过去。

李晓芳醒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她想动,四肢却被牢固地绑在椅子上,想喊,嘴里塞着毛巾。无助让她无比惊恐,她忽然有一种预感,那个神秘的男人要出现了。果然,不一会儿,浴室里传出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

伴随着喘息声,一个人影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他一边拉着庄树明的尸体,一边后退,终于完完全全出现在李晓芳面前。李晓芳惊呆了——那竟是祝小小!

这时,祝小小发现李晓芳醒了过来,便放下尸体,微笑地坐在了李晓芳面前,突然说:“你醒了?”

李晓芳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满脸不可思议。她听到了一个绝对陌生的声音,那不是祝小小平常的声音,那个声音浑厚成熟,俨然就是成年男人的声音。

其实,这才是祝小小真正的声音——他是一名畸形儿。

祝小小生下来就被抛弃了,他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侏儒症,也叫匹格米人。六岁的时候,他的身体停止了发育,永远维持了现状。当初,捡到他的养父母发现这个状况后,无情地将他抛弃在另一个城市。从此,他过上了乞丐的生活。

一过就是十年。

十年后,祝小小十六岁了,虽然他仍是六岁的样子,但他有了成年人的智力和体力。十年中,他尝尽了社会的冷漠,他越来越渴望被人爱、被人宠。终于,他被孤儿院发现了,他清楚,自己的疾病一定会遭到嘲笑,于是,他将成年人的心灵封锁起来,成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六岁儿童。

他的外貌,他刻意的声音,他无从查询的家史,蒙蔽了所有人的眼睛。他的伪装成功了。

接下来,他遇见了李晓芳。只一眼,李晓芳的美丽折服了他,他一见钟情了。后来,他很轻松地进入了李晓芳的生活。他一瞬间有了家庭,有了爱他的妈妈,但他一面叫着李晓芳这个妈妈,一面却深爱着李晓芳这个女人。

世界上任何一只雄性动物,都不会允许其他雄性接近自己的配偶。就像祝大林恨庄树明一样,祝小小恨透了所有接近或曾经接近过李晓芳的男人,他畸形的身体已经造就了他畸形的心理。

一开始,祝小小的杀心只对祝大林,但当白伟在他放学的路上出现,并给他瑞士军刀的时候,他就预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后来,他几次逃学跟踪祝大林和李晓芳,终于了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和阴谋。

祝小小阴森森地笑了,他畸形的心理,滋生了一个阴谋诡计,他要让这些男人们玩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生死游戏。

接下来,一切都在祝小小的预料之中。无疑,他就是那个给庄树明打电话的人,他要看看两个男人鱼死网破式的自相残杀。

后来,祝小小把祝大林也杀死了,很轻松地杀死了。庄树明虽然进不了那个“军用小楼”,但他能进去。还记得那个狗洞吗?成年人钻不进去,但一个六岁的成年人却可以进退自如。就在那天晚上,趁着祝大林站在阳台的间隙,他把他推了下去。

如今,庄树明也死在了祝小小手上。他终于如愿以偿了。没有人想到会是他干的,因为,他永远只是个六岁的孩子。而现在,他这个“六岁的孩子”终于可以和李晓芳在一起了。

此时,祝小小叼着庄树明的烟卷,轻轻地抚摸李晓芳的脸,然后挤进李晓芳的怀里,分别用两个声音说话了。

他用孩子的声音说:“妈妈,我爱你。”

他用成人的声音说:“晓芳,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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