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欣

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完全不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仔细想想,在此之前似乎就有一些征兆了,只是我没有留意而已,等到发现时,事态已经完全失控。可是,谁会想到竟然会变成这样呢?照理讲,这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人的身体怎么会……怎么可能会像这样逐渐“转变”成另一种生物呢?又不是电影或者小说里的情节!

此时此刻,我瘫在客厅的一角,感觉到身体下的触足正贴着冰凉的地板——谁知道那些玩意儿是怎么“长”出来的,我只是一觉醒来就发现身体不对劲了,我的身体底下长出了许多像虫子一样的触足。

刚开始,它们不受控制地胡乱蠕动,令我感到恶心,但很快我就发现我可以控制它们,虽然新长出来的这些小东西令人作呕,但当你发现到它们是你身体的一部分后,其实很快就会习惯它们的存在……不想习惯都不行。

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记得有一次当我站在镜子前刮脸时,剃须刀划破了我的下巴,我当时的反应就是立刻抽出一张面巾纸吸附渗出的血,但当我看到面巾纸上的血渍时,我承认我确实愣了几秒钟,我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了,还特意凑近到镜子前再次确认,但当时我快要迟到了,所以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那天之后,我很快就忘记了这段小插曲,我不知道这么严重的事我怎么会忘记,我应该请个假,然后立刻去看医生才对……算了,反正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

那天,从我下巴渗出的血并不是红色的。

接下来的转变比我想象中的还快,就在我忘记这件事的期间——只不过一天而已——一切就变了。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人特别疲劳,一回到家倒头便睡,而等到我察觉事情不对劲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起先我只想到闹钟为什么没响,接着是我睡过头没去上班,但这两件事都没有盘亘在我心头太久,我连忙跳下床,却立即跌倒在地,我本能地想去摸撞疼的地方,但却摸到一样我身上不可能出现的玩意儿。

没错,就是触足。

那东西就在我身体底下动啊动的,超级恶心。起先我还以为摸到了蟑螂,然后我就像个小女生一样尖声大叫起来——这不能怪我,毕竟我刚起床便跌倒,而且摸到了恶心的东西,难免会作出比较不理智的举动。

总之,我一边鬼叫着一边想把那东西从身上拍掉,我掀开T恤在地上疯狂地扭动。还好我一个人住,没人会看到我这副模样。我以为这样可以把不明物体从身上赶走。但很快我就发现,那东西是长在我身上的,那无辜的触足受了我的重击,正恼人地挣扎着,仿佛它也很不情愿长在我身上,而且我得承认——很疼!

那些触足的感知神经直接报应在我身上,就像你摸到开水壶会立刻将手抽回去一样,当你发现折磨那些触足会让你疼痛,你也会像我一样立刻停手。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就这么躺在那边,沉浸在痛楚里,然后理智才回到我的脑海,逼我思考为什么会这样。

我花了好几分钟才接受这些东西是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事实,因为我只要稍微动一下腹部的肌肉,它们就会不停地扭动,这使得我有好一段时间都不敢乱动。但很快我就知道我不能永远待在这里跟这些鬼东西对峙,因为我发现我开始饿了。

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提到肚子饿的事,未免显得太没紧张感,但当时就是这样,当电影情节降临在普通人身上时,就是那么没趣,尽管一方面慌乱从未离开我的脑海,但另一方面我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出去找东西吃了,毕竟我不想饿死在这里。

我知道第一件事首先就是要让自己站起来,尽管我的身上长出了触足,而它们显然很想大显身手,但我身为人类的自尊还不容许我像只虫子一般爬出去,我还有人类的意识,这表示我搞不好还有机会恢复……

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但效果似乎并不好。

我决定无视那些在我腹部扭动的触足,像平常一样爬起来。我用手撑起身子,然后用两只脚直立起来。当我确定我可以像往常一样站立时,我不想否认我的确有几分欣喜,但那些在我身上扭来扭去的触足很快便击碎了我的喜悦,它们的确没有影响到我像个人类般站立甚至行走的能力,但它们或许很快就会让我没办法那么做了。

虽然我感到十分饥饿,但我还是立刻冲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承认当我面对镜中的自己时,有几分恐惧,我怕我变成一个模样恐怖的怪物,连自己看到都会尖叫出来。但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望向镜子中的我,除了身上的触足外,我大致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两样,只是当我更仔细地观察自己时,我注意到我的皮肤变得不一样了,我的皮肤隐隐透着一股绿色,而且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加柔软,像是只要碰到什么硬物就会被刺破一样。

我的脑子里有那么一刻忽然想起了“吹弹可破”这个成语,然后我就笑了,但这不是我能笑得出来的时机,而且就算我抹了什么鬼东西也不可能让皮肤变成这样,如果真有这么恐怖的护肤品,应该也不会大卖,更何况我什么都没抹过。

我努力回想我最近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才会变成这样,但我完全想不出有哪种食物会让人变成绿色,还长出触足,有这种食物的话消费者协会跟食品管理局不可能坐视不管吧?还是说……

等等!我忽然想起了那盒来历不明的凤梨酥!

前几天下班路过小区收发室,保安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快递公司送来的。我拿回家一看,居然是我最喜欢吃的凤梨酥。我看了看发件人地址,十分模糊,我想这大概是某个亲戚快递给我的,所以我并没有多想,很快就把一整盒凤梨酥都吃光了。

难道,都是因为它的缘故?

不可能的,那只是一盒普通的凤梨酥而已。

我颓然地走出卫生间,连脸都忘了洗,我想到外国电影《变蝇人》中的那个倒霉鬼,是因为做实验的时候有苍蝇飞进去才会变成那样,但我又不是科学家,我怎么可能会变这副模样……对了,《变蝇人》续集的主角好像是因为他父亲遗传的关系……可是我老爸正常得很啊!

够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渐渐的,饥饿向我袭来,但我不可能就这个样子上街去觅食,于是我打开冰箱,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吃的。我在上层柜子里找到一包方便面,下层里还有颗鸡蛋,凑合着应该是还算不错的一餐,但当我将热开水倒进碗里时,我却顿时失去了吃它的念头。

当我闻到方便面的香味时,竟然完全没有半点食指大动的感觉——事实上,我一闻到那种味道就想吐,更不要说入口了。最后,我只好将它放在茶几上,继续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与饥饿共处。

我望着腹部的触足,以及那不明显却仍然看得出来绿色的皮肤,心中百感焦急。我这样是绝对没办法去上班的,连出门都不可能,我必须请病假,而且很可能请到他们将我解雇为止。

我该怎么办呢?

我连要怎么做才能不让自己饿死都不知道。

我望向阳台上的盆栽,明知道这种想法很疯狂,却还是半信半疑地摘下一片叶子。叶片上已经落满了灰尘,所以我用衣服擦了擦,接着将它放入口中。

不到一秒,我就立刻将它吐了出来。

这真是个笨主意!我怎么会想去吃叶子呢!那种东西能吃才怪!我在阳台上将嘴里所有的叶片残渣都吐了出来,就差没去漱口了。在我确定附近没有邻居看到我的蠢样后,我这才回到屋里。

我必须去求救,但我很快便打消了看医生的念头,我很清楚这不是一般医生能解决的事,因为这已经不像是人类会发生的疾病了,我可不想被当成怪胎送进实验室解剖,或者被做成标本放在自然博物馆的玻璃柜里被人参观。

我忽然想到了小芬——我的女朋友,这种时候只有她能救我了。

我马上打她的手机,这时候她应该还在店里,对一些身材走样的贵妇人说“这件衣服很适合你的”之类的违心话。我等待她接起手机,然而她却迟迟不接。我有些丧气,正当我打算放弃时,小芬的声音却在我耳边响起。

“喂!是顾宇吗?你这时候怎么会打来?”她娇笑了起来。

换成平时我可能会觉得她这样笑很可爱,但现在我却觉得莫名恼火起来。

“有这么想我吗?”她说。

“小芬,你听我说,有件事很急,你现在可不可以出来一下?”我尽量控制着情绪。

“嗯……恐怕不行啊,有什么事吗?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她娇嗔的鼻音与悠闲的语调令我感到很不舒服,这可不是闲聊的时机啊……

“我变成虫子了!至少已经开始变了,我不是在开玩笑!拜托你快点过来!”

电话那头静默了几秒。

“哦,你变成虫子了,所以呢?”她又笑了一声,似有嘲讽之意。

“这不是在开玩笑!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但这是真的!你只要过来一趟就知道了,我……”

“那又怎样?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麻烦你编也要编个好点的理由!”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电话就被挂断了。

什么意思?

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编个好点的理由?

她一定是听错了什么,还是误会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再次打她的手机,却发现打不通,连试了好几次都没用。

那天,她居然一整天关机,而我也终日未曾进食。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已经整整两天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不敢去求救,说不定我就要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这里,在这个位于市中心的公寓里。

突然,一片死寂的客厅内响起了电话铃声,把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我下意识地想去接,但饥饿感却让我头昏眼花,完全站不起来,我只好连滚带爬地爬到电话旁边,接起了那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我原本以为会是公司打来的电话,毕竟我已经三天没去上班了,但电话那头响起的却是一个我感觉很遥远却又不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有些粗声粗气的女声。

“喂!请找顾宇。”

“呃……我就是。”我一开口才发现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是顾宇吗?”对方似乎有些不相信。

“嗯。”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说话的不是你呢!对了,我是崇菲啊!”

“崇……菲……哦!是虫虫吗?”想起这个人在学生时代的绰号,再联想到我如今的境遇,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对对,我是虫虫!是这样的,就是萱萱啊,你还记得吧?我们高中时的那个女班长,要我打电话来通知你,下礼拜天有同学会,你有空来吗?”

“我?呃……大概不行。”

“可能是礼拜天,也可能是礼拜五,日期还没有敲定,”她笑了一下,“因为好像很多人礼拜天都没有空……那你礼拜五晚上有空吗?”

“应该……”我一开口,就突然发现声音有点哽咽,“没办法……”

“你怎么了?声音怪怪的。”

要命,居然被她察觉了。

我忽然灵机一动,“那个……虫虫,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养虫子?”

“有啊,干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思考着该怎么开口。过了好一会儿,我说:“是这样的……我这里有一只虫子,我不知道是什么种类的……它好像快要饿死了,我不知道该喂它吃什么……”

她听后似乎很热心,立刻道:“长什么样子?”

天啊!我该怎么形容?

踌躇了一会儿,我说:“就是那种……皮肤有点绿,腹部长着许多触足……”我翻看自己的手臂,并绝望地发现那里长了一排橘红色的斑点,“还有,手……呃……还长着橘红色的斑点。”此时我已经浑身冒汗。

“你这样等于什么都没说,太笼统了,要不拍张照片发给我?”

“不行,我手边没有相机,而且我的手机也没有拍照功能,”我深吸了一口气,并尽可能让语气保持冷静,“这样好不好,你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把我的住址报给你,我记得你现在也住在市里吧?应该不会太麻烦。”

“有必要那么麻烦吗?不然你不要养了,虫子本来就很容易死掉的。”

“拜托,崇菲,好虫虫,就帮我这一次,我也知道突然这样讲很奇怪,但这真的很重要,没人帮我就死定了!”

“为什么突然开始养虫子了?我记得你以前对这明明没什么兴趣。”

“不是我自己想养……是……是我帮人家养。”

“人家没跟你说要怎么养吗?”

“没有。”

“有没有搞错啊!这样你也答应人家?你自己又不会。”

我有些生气了:“你到底过不过来?”

电话那头沉默着,我知道她随时都可能会挂我的电话。

“好吧,把你那边的住址报给我,我记一下,差不多下午三点有空。”

我松了口气。

算起来,我跟崇菲其实初中就认识,那时她在隔壁班,但我们班跟隔壁班的几乎都很熟,所以我们也算是认识——其实所有男生都认识她,因为她是那种……怎么说呢?她是个性格很怪的人,平常不太说话,显得很阴沉,而且长得比较男性化,嘴唇上的绒毛比较重,这一点让人看起来很不舒服,所以大家都不喜欢她,不跟她一起玩。

但她的“出名”并不是因为此,而是她的一种“特殊嗜好”——养虫。

不妨设想一下,一个女孩子——尽管她是个假小子,但她居然喜欢养虫子,这怎么说都很怪异,不是吗?

还记得当时,她的书桌或者柜子里放了一盒盒的幼虫,因此完全没女生想靠近她,跟她玩。也因为她下课时间几乎都在照顾那些虫宝贝,所以也很少跟我们男生在一起,也就是说,在学校里,她几乎是完全被孤立的。

这样的人自然没什么朋友,不过,我应该勉强算是跟她熟的人。有一次午休刚好轮到我和她值日,在校园里鬼混时我没事可干,就跟着她去抓虫子……最多,我只能算是对她爱虫成痴的喜好没啥偏见,或者对她当时的处境有些同情而已,要说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倒也谈不上。

也正因为她整天都跟虫子厮混,所以她有了“虫虫”这么个绰号,刚好她名字里也有个“崇”字,所以这个绰号就名正言顺地取代了她的本名,就连她自己都很少用自己的本名。看起来,她还真是个怪人。

等上了高中,就很少有初中认识的同学会跟自己同校了,不像初中那样几乎都是同一所小学的同学一起升上来。不过让我有点惊讶的是,虫虫居然跟我上了同一所高中,而且还跟我同班。

刚开始看到有以前同校的人,我当然是有点高兴,但跟大家都混熟后,其实我也就不太常跟她混在一起了。高二之后,虫虫变得不像以前那么阴沉,虽然她还是会在学校里抓虫子,但已经不会把装着幼虫的罐子或者盒子放在书桌里。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她居然还交了男朋友,我当时还很惊讶。念大学以后,她去了外省市的农牧大学,我跟她也就没怎么再联络了。

已经过了那么久,我连她原本叫啥都差不多要忘了,结果今天这通电话我居然还叫对方过来找我,未免也太唐突了一点,但我真的是无法可想了,虫虫对虫子很在行,也许她能帮到我。不过,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也有可能会立刻被吓跑,而就常理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怎么看都比较大。

还不到三点,门铃就响了,我抓了条被单把自己的下身裹起来——因为皮肤变异的关系,身上穿衣服会很不舒服——虽然我觉得我虚弱得快要挂掉了,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去开门。

“你……你干吗搞成这样?有那么冷吗?真那么冷的话,穿上衣服不就得了?”

虫虫站在门口,这是多年后第一次见面,但我发现她其实没怎么变,还是那副假小子的样子,上身穿着一件耐克T恤衫,下身是条被洗白了的牛仔裤,手上还提着两袋红白条纹的塑胶袋。唯一的变化,就是胸部看起来大了不少。

“对不起……我感冒了。”我含糊地说道,打开门让她进来。

“虫子放在哪儿了?”

她不问我的病情,却先问虫子,这符合她的性格。

我将门迅速地关上,确定她与门已相隔了一段距离,不会立刻开门逃走,然后我转过来,面对着她。

“不管是哪种虫子,长得再奇怪,或者个头再大,你都不会被吓跑吧?”

“当然,虫子有什么好怕的?我看过不下几万只了。”

“好吧……算我相信你好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说出去。”

“喂,你到底……”

我松开手,让被单落在地上,将上身赤裸裸地展示在她面前。

时间仿佛静止了……有那么一刻,我甚至产生了某种幻觉,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正在向嫖客展示自己肉体的妓女。下一秒钟,一阵凉风吹过,腹部的触足开始慌乱地蠕动起来,这才将我拉回到现实。

我就这么站在那里,看见她的表情由震惊渐渐转为另一种我说不出的情绪。

“这应该……这算是某种病吧?”良久,虫虫才开口。

“有哪种病会让人变成这种样子?”

“也许是什么新型的疾病……说不定还会传染!”她缩了缩身体。

“虫虫!你看清楚好吗?这不是病,而是我就要变成别的什么东西了,我可能就要变成一只虫子了!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种类似电影情节一样的事……我也不能接受,可是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对虫子最了解,不是吗?拜托,别把我丢在这里,我已经一个人待在这里整整三天了,我不想过了好几个月腐烂掉才被人发现我死在这里,你一定要救我,虫虫!”我努力控制着眼眶里的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一个大男人当着女生的面哭哭啼啼,是很没面子的表现。

她看着我的眼神仍然很慌乱,但明显已经透出一丝怜悯,“我要怎么救你?”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快要饿死在这里了……我本来以为虫子都吃叶子,但是阳台上的那些根本就不能吃……”

她看了一眼阳台上的盆栽,然后开始翻找她拎着的塑胶袋里的东西,我从那里面闻到了一股清香,但我尽可能地克制自己不要太靠近她。

“听你在电话里讲,我还以为是什么蝶的幼虫,所以我带来的都是这类虫子喜欢吃的植物,”她拿出两盆小盆栽,还有几包叶片,“这些帮得上忙吗?”

我打开其中几包叶片,然后选择我觉得最香的几片嚼了起来,不一会儿,我就把包裹中的叶片全部吃光了,可我还嫌不够吃,我伸手去摘盆栽上的叶片,这才发现虫虫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我的妈呀,你真的变成虫子了!”她惊呼起来。

我立刻将手缩了回来,不太敢对上她的视线,“我哪知道……是这些叶子太香了,跟我家的根本不一样……”

“阳台上那些只是一般的景观植物,叶片太厚也太老了,一般幼虫都爱吃嫩叶,而且只吃特定的植物而已。”

“那你带来的这些是哪种虫子吃的?”

她摇了摇头,“你吃了不只一种,我不知道你算是哪一类。”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大叫,“天呐!这到底是什么鬼情形啊!我只是打了通电话,然后我现在居然坐在这里,还在喂我以前的同学!而且我的同学就快要变成虫子了!我怎么会碰到这么古怪的事啊?”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也不是我自己想变成这样的,我自己……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说着说着,我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那该死的眼泪终究还是没有止住,这让我自己都觉得很丢脸。

“喂……你别哭啊,喂……”她走过来,却很犹豫是不是该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抚。

“我看……我还是饿死好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活着干什么?我干脆吞杀虫剂自杀好了!”

“开什么玩笑?你要是就这样死了才麻烦呢!万一我被当成嫌疑犯怎么办?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啊……脑子全搞乱了!”她烦躁地抓了抓头,这是她以前的习惯动作,“我是说,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你总不能待在这间公寓里吧?这里根本不适合你生存,连食物都没有,要是我再晚两天来,你就死在这里了。”

“可是……我能去哪里?我这副模样……”

她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开口道:“去我那里怎么样?”

“啥?”

“我忘了跟你说,我现在在市里的一所大学任教,平时搞搞研究,我的研究室那边正好有块地方是给我养蝴蝶幼虫用的,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进去,你可以暂时先住在那里,等情形好些再说。”

“研究室……”一听到“研究”这个词,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关系的,虽然那个地方离这里有点远。”

“那……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不会被发现的,我保证。”

坐上虫虫的车上时,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也许我会就这样被抓去作研究也说不定,毕竟,我完全不知道虫虫为什么愿意帮我。不管怎么说,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看来,我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天知道我将来会变成什么!

尽管我满腔不安,但过了没多久,我就在虫虫的车上睡着了。梦中,小芬从电话中传来的话语仍回荡在我的耳畔。

“……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编个好点的理由……”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就这样在虫虫的研究室——一个僻静的园子里住了下来。

刚开始,这显得很奇怪,因为这等于我在接受虫虫的喂养,但日子久了,我也就习惯了。

我在园子里大嚼里面的植物,而她有时会站在一旁作纪录,而不可改变的是,我变得一天比一天更接近昆虫了。很快,我失去了两脚行走的能力,腹部的触足取代了双足的功能,终于有一天,我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最近,我变得越来越没精神,也不再想吃树叶了,虫虫显然察觉到了我的异状,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有那么一天,她坐在门槛上,像是自言自语地对着我说话——她经常会这么做,甚至当我失去语言能力后也是如此,不过自从我不再能回话后,她说的话就变得越来越像是说给自己听了,甚至话题也越来越私密。

“顾宇,你大概还不知道,其实我从初中时就一直注意你了。”

我没搭理她,只是继续蠕动。

“我以前是个怪胎,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只有你第一个来跟我说话,不过我猜你大概也忘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跟你值日,你陪我去抓虫子,那时我紧张得要死,结果啥都没抓到,还被你笑话,可是我很高兴,那时我就觉得,要是可以永远这样子该有多好,哈哈,结果当然不可能了,我长得一点女人味都没有,你怎么会喜欢我?”

我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头。

“我那时真的很喜欢你,喜欢到整个人跟神经病一样,我觉得我那时被当成怪胎你也要负一部分责任的,因为我本来应该没那么怪的,碰上你后整个人……好了,我开玩笑的,不过喜欢你倒是真的,我之所以跟你考同一所高中,完全是因为你,你害我念书念得好辛苦,高中的那个男生啊,其实我根本没跟他交往,他是我花钱雇的,我想确认你对我有没有那种感觉,结果你完全不放在心上,害得我好难过……”

原来如此。

她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永远也不会喜欢我,我本来觉得,只要可以待在你身边就好了,但是,唉!白痴啊,一旦能待在身边,就会想要更多,这样太痛苦了,所以上大学我就放弃了,我不想再跟你同校,你知道吗?每次看到那些我养的昆虫,我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你变成了小虫子,把你关在罐子里,你就完全就属于我了,那该多好?我只有跟它们在一起才会自在,因为我不用怕它们跑掉,它们只会乖乖地待在罐子里,等我喂它们,它们不会伤我的心,也不会背叛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想也许表示我真的是个怪胎对吧?如果你还是以前的那个顾宇,你一定会骂我是个变态。”

我望着她,而她也慢慢地站起身来,眼神中闪着异样的光。

“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还记得那盒凤梨酥吧?我知道你最喜欢吃凤梨酥了,于是我便冒充快递公司,把一盒加了‘料’的凤梨酥送到你们小区的收发室,而且故意把邮寄地址弄得很模糊……忘了告诉你,凤梨酥中加的‘料’是我从蝴蝶的头部提取的一种物质,对人类DNA构造有很强的改造功能,这有点类似《蜘蛛侠》的男主角被蜘蛛咬中后的情形。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这可是本世纪的大发明喔!”

天呐!原来一切都是她在搞鬼!那盒凤梨酥……

她容不得我多想,继续说道:“不过,我又有些后悔,我怕你因此而恨我一辈子,但我又没办法把凤梨酥收回。后来,我算准时间给你打电话,结果你真的变成虫了!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我的心情有些悲哀,但更多的是高兴。虽然我一开始也被你的样子吓了一跳,但是就结果来说,这应

该是我所希望的。你在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而且你哪里都不会去,只能跟我再一起,但事到如今,你就认命吧。”

认命?她叫我认命!

这时,她朝我走过来,我想逃离却徒劳无功,只觉得浑身无力,一动也不能动。我不由得一阵悲哀,心里狠狠地道:“希望警察能抓到你,枪毙这你个疯子!”

她忽然笑了笑,“你现在一定很希望我被警察抓到吧?”

天!她居然能看穿我的想法,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笑得更加诡异了,“很遗憾地告诉你,警察也拿我没辙,因为不久之后,世界上再也没有崇菲这个人存在了……忘了告诉你,同类生物之间存在着心灵感应,所以我能清楚地知道你心中所想的东西,不过,我能看穿你,你却看不穿我,因为我进化得比你更高级一些。”

什么意思?

这时,她忽然将身上的白大掛一把扯下来,露出赤裸的身体。我吃惊地看到,她的腹部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触足,而乳房上竟然冒出两对类似昆虫复眼一样的东西……那真的是昆虫的复眼!

看来,她果真是我的同类,而且进化得更完美……

“你大概不知道吧,顾宇,你快要成蛹了,昆虫在蛹里一切组织都会融化,转变成另一种外表的生物,所以当你蜕变后,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可能也不会记得你曾经是一个叫顾宇的人类,虽然我不知道你会变成什么,但我会很期待的。最重要的是,不管你变成什么,我都会喜欢你,我不会抛弃你的……”

一股浓浓的睡意朝我袭来,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要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我是顾宇!我是人类!我绝不能睡着,绝不能就这样忘记一切……我忽然想起了那盒该死的凤梨酥,还有小芬,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的眼前渐渐暗了下来。

一个星期之前。

“小芬,刚才是你男朋友打给你啊?你们的感情真好。”

“好什么呀,他说要跟我分手!”

“什么?不会吧!”

“分就分吧,可恶的是,他居然找了那么一个荒唐的借口,真是该死!”

“什么借口?”

“他说他……变成虫子了。”

“呵呵,还真够荒唐的。”

“唉!这到底是第几次了,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可恶的男人……”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下一个会更好的。”

“唉!算了,反正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是啊,每天都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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