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昭帝元平元年秋七月,霍光废去昌邑王刘贺,迎立宣帝,此时霍光大权独揽,威震朝野,人人畏服。宣帝为人虽然英明,初次即位,也就暗存戒心,一切举动兢兢业业,每与霍光相见,尤加谨慎。当日宣帝受了皇帝玺绶,应行谒见高庙,宣帝乘坐御车,前往行礼,大将军霍光骖乘。宣帝本来惧怕霍光,平日见面,已是望而生畏,如今同坐一车,逼近身旁,愈觉得局促不安,似乎背上生有芒刺一般。读者试想宣帝既为天子,何以如此畏惧霍光?只因霍光秉政既久,威权太重,加以此次任意为立,由不得不使人胆怯。更有一层,霍光见宣帝初立,恐其复学刘贺,也觉放心不下,未敢便使亲政,仍请上官太后留居未央宫,临朝决事。宣帝虽已即位,并无权力,因想起刘贺是一国之王,且有许多近臣为之羽翼,尚被霍光要立便立,要废便废,毫不费力。何况自己乃由庶人出身,势孤力弱,更难与他抵抗。设使言行不慎,被他看出过失,或触忤其意,便要做第二之刘贺,到了其时,岂非追悔无及。宣帝怀了此意,所以对于霍光愈加畏惧。  正当此时,却有侍御史严延年上书,劾奏大将军霍光,擅行废立主上,无人臣之礼,罪该不道。此奏既上,满朝公卿闻知,无不惊骇。也有人替延年担忧,说他触怒霍光,必遭诛罚。  宣帝见奏,既不便得罪霍光,又不肯责罚延年,便将奏章搁起。  延年劾奏,虽不能动得霍光,然朝廷百官因此也都肃然敬惮。  说起严延年乃下邳人,其父曾为丞相属吏。延年少学法律,由郡吏出身,被举为侍御史,为人短小精悍,办事敏捷,但是生性负气。此次劾奏霍光,为人所不敢为,也算具有胆识。然平心而论,霍光错处,在于最初不慎,迎立非人。及见刘贺种种无道,将他废去,可谓善于补过。后人以为延年此奏,能正君臣之义,因此称其敢言,不过专制时代尊君卑臣之思想耳。  宣帝即位未久,丞相杨敞病死。霍光奏请太后拜蔡义为丞相,封阳平侯。又以田广明为御史大夫。蔡义系河内温县人,由明经出身,曾在大将军卫青幕府当差。家中甚贫,出入常是步行,却有卫青门下一班好事之人,怜他穷苦,大众凑出钱文,买了一辆犊车,与他乘坐。后来蔡义时运到来,竟被武帝召见,讲说《诗经》,甚合帝意,拜光禄大夫给事中,命其教授昭帝读书。元凤六年,擢御史大夫。至是代杨敞为相,年已八十余岁,身材短小,又无须眉,形状甚似老妇。加以弯腰曲背,立起时上半身倾向前面,因此脚跟不稳,举步艰难。每遇朝会出入,须有两个吏人,左右扶持,方能行走。众人见他老迈龙钟,心中都觉看轻,便在背后私相议论道:“大将军任命宰相,不选贤才,但用此等年老无用之人,凡事可以由他专制。”有人闻得此言,急来报知霍光。霍光听了诧异,便对侍中左右并自己官属道:“吾因蔡义曾为人主之师,当然可任宰相。不料外间妄加揣测,此等言语,何可使天下人闻知。”众人听了,方才不敢再言。  到了十一月,群臣上议请宣帝择立皇后。先是宣帝未即位以前,已娶许广汉之女为妻。许广汉昌邑人,少年尝为昌邑王郎官。一日随从武帝前往甘泉宫,广汉因起程匆促,误将同行郎官马鞍安在自己马上,后被原主查出,告知有司。有司劾奏广汉从驾偷盗,犯了死罪,武帝下诏处以宫刑。说起广汉不过误取他人一个马鞍,并非出于有意,论理原无大过,谁知竟坐死刑,几乎性命不保,可见汉时法律之严。广汉既遭宫刑,入宫为宦者丞。适值上官桀谋反,预先备下绳索数千条,每条长数尺,装一箱内,缄封甚密,准备起事时缚人之用,藏在殿中庐舍。后来阴谋败露,霍光分遣诸人搜寻证据,知得上官桀藏有绳索,便命许广汉前往搜寻。广汉遍搜不见,只得回报霍光。  霍光不信,又遣他人往寻,其人奉命前往,竟将此索搜出。广汉又因此坐罪,罚作鬼薪。因他本是宦官,遂送入掖庭作工,后被任为暴室啬夫。宣帝时为皇曾孙收养掖庭之中,恰与许广汉同在一处居住,彼此日常相见,异常亲好。  当日掖庭令张贺,即张安世之兄,曾为卫太子家吏。太子兵败,所有宾客皆定死刑,张贺也在其内,幸得张安世为兄上书求恩,得免一死,受了宫刑,送入宫中充当宦官,渐升为掖庭令。张贺见皇曾孙年幼受累,无人顾恤,情形甚属可怜,又念起卫太子旧日待己之恩,因此十分关切,加意抚养并使之从师读书,代出学费。光阴迅速,皇曾孙渐已成人。张贺见他生得仪容俊伟,举止非凡,更兼足下有毛,卧处有光,种种神异,愈觉惊奇。暗想此人将来定然大贵,何不以女嫁之,遂时对其弟安世夸说皇曾孙如何好处,并露许婚之意。此时正在元凤四年,昭帝方行冠礼,安世为右将军,与霍光同心辅政。每听张贺赞美皇曾孙,安世便行阻止,其意以为少主在上,不宜称道曾孙,恐涉嫌疑。又闻张贺欲以己女嫁之,不觉大为拂意,因说道:“曾孙乃卫太子之后,身为庶人,幸得公家供给衣食,已算满足,将女嫁他,有何好处,以后请不必再提此事。”张贺见安世不肯,只得作为罢论。  又过一时,皇曾孙年已十六岁,张贺便想为之娶妻,成立家室,也算报答卫太子一番知遇。但自己既不便将女许配,只得就外间留心撮合。在张贺本意原想觅得富贵人家结亲,将来皇曾孙也可靠他得个出身,建功立业。谁知满朝公卿列侯虽然不少,却无人肯招为女婿。若论皇曾孙名目,岂不赫赫,要结好亲,原非难事,无如人情大抵势利,见皇曾孙正在失势之时,身为庶人,更不将他放在眼里。张贺又是一个宦官,被人轻视,所以做媒也不得力。虽有其弟安世现掌政权,偏又极力反对此事,张贺因此也不敢选择门第,但图得成亲事而已。  一日张贺无意之中,忽闻得许广汉现有一女,尚在择配。  心想许广汉与皇曾孙同居既久,甚是相得,今若向他求亲,定可成就。张贺想罢,心中高兴,便分付左右安排酒席,遣人往请许广汉前来饮酒。不久广汉到来,二人一同入席,饮到酒酣,张贺停杯说道:“皇曾孙在皇室之中,亲属最近,纵使为人庸劣,亦不失为关内侯,何况他才能出众,足下尽可以女许之。”广汉闻言,慨然许诺,张贺甚是欢喜。  次日许广汉回家,将此事告知其妻,其妻听了大怒道:“女儿是我辛苦养育,汝欲许配与人,应先与我商量,如何轻易答应,此事我万不能承认。”因此夫妇之间大起争论。原来广汉之女,名为平君,年方一十五岁,先已许字内者令复姓欧侯氏之子为妻,择定吉日,将要成亲。欧候氏之子忽然病死,广汉之妻,只有一女,爱同掌珠,正要收拾嫁装,闻说女婿身死,大为扫兴。心想莫非女儿生相不好,以致尚未过门,便克丈夫,如今又须另行结婚,但婚姻大事,关系女儿终身,不可草率。  且请相工看过女儿相貌,再行决定。于是亲带其女,到了一家相馆看相,相工将许女端详良久,拱手作贺道:“此乃大贵之相。”广汉之妻闻说暗自欢喜,谢别相工,带了女儿回家。一 路想道:“欧侯氏子想是无福消受我女,所以早死,以后说亲,须要慎重。”不料未过数日,广汉竟当饮酒中间,一口许下亲事,所招女婿,虽号为皇曾孙,却是平民,并无一官半职,所以发怒,执定不肯,立逼广汉要他退亲。广汉自念未曾与妻相商,也有不是,但已面允张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况张贺现为掖庭令,是个长官,我为暴室啬夫,乃他属员,一经承诺之后,更难翻悔。乃向其妻用好言安慰,说是皇曾孙将来必能贵显,万不至误了女儿。其妻闻言气愤渐平,到底妇人终拗不过丈夫,竟将女许嫁皇曾孙,择日成礼。张贺自出家财为皇曾孙行聘迎娶。从此皇曾孙便依着许广汉及外祖母史家过日,张贺得免责任,不久也就身死。  皇曾孙自娶许女,过了一年,生下一子名奭。又过数月,霍光迎立为帝。宣帝既已即位,拜许氏为婕妤。此时群臣请立皇后,大众心中拟议,以为定是霍光小女。原来霍光正妻,复姓东闾氏,无子,仅生一女,嫁与上官安为妻,即上官太后之母。上官安谋反时,霍氏早死,追尊为敬夫人。霍光又纳婢女名显,生有一子数女,子名霍禹。及东阊氏死,霍光遂以显为继室。先是霍光有所爱家奴二人,一人姓冯名殷字子都,一人姓王名子方,子都尤为得宠。霍光每有要事,常与计议。霍显又与子都通奸。子都与子方借着将军之势,在外横行无忌,满朝文武百官,无不畏其气焰,争来奉承。此次霍显见宣帝即位,未立皇后,因想起小女成君尚未出嫁,便欲谋得后位。乃使二人示意百官,百官安敢不从。遂先奏请立后,以探宣帝之意。  在众人皆料宣帝畏惧霍光,必立其女,且霍光之女又系上官太后之姨,宣帝借此婚姻以联络太后与霍光二人,岂非得计?宣帝也知众人意思,但念起旧日微贱之时,许女曾同甘共苦,如今贵而弃妻,于心终觉不忍,惟是欲立许女为后,又不便自言,须由群臣指名上讲,不露痕迹,方免得罪霍光。然而有何方法能使群臣知得此意,宣帝沉吟半晌,得了一计,即下诏寻求昔日所佩故剑。群臣见诏,便知宣帝念旧情深,一把故剑,尚要寻求,何况妻室,于是遂请立许捷妤为皇后。后人因谓发妻为故剑,即此故事。未知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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