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卓文君独自胡思乱想,忽有一人仓皇走入,文君出其不意,吃了一惊,举头一看,却是自己身边一个侍儿。文君正待开言责备,那侍者见房内无人,便走近前来,附着文君耳边说道:“适才外边请客,异常热闹,我也随众前往观看。见那首座一位客人,晶貌清秀,又会弹琴,甚是好听。问了旁人,方知他名叫司马相如,我正在看得高兴,却被家僮唤到门外,说是有人寻我说话。我见其人,却不认得,其人自言系奉主人之命,给我许多赏赐,托我密向娘子道达仰慕之意。我问他主人姓名,原来就是首座之客。我又问他主人家世,据他说主人住在成都,家中并无妻室子女。据我看来,此人才貌双全,也曾做过官吏,又兼衣装华美,举动阔绰,谅来家道不至贫穷。  今既有意仰慕娘子,若得成了亲事,真是一双佳偶,不知娘子意下如何。”文君听了,口中默然无语,心中却着实欢喜,喜的是司马相如果然有意于我,我今决计从他,但如何方能成就此事?若等他托人前来向我父亲说亲,固是正当办法;所虑者,万一父亲竟将他辞绝,弄得两下决裂,反为不美,此事如何是好?  文君辗转寻思,并无方法,末后想来想去,只有自出主意,随他逃走,最为简捷。又想起琴调末句道:“中夜相从别有谁?”明是叫我夜间到他馆舍更无人知之意,事不宜迟,只在今夜前往便了。文君此时已被爱情驱使,也顾不得许多,一到晚间,吃过晚饭,命侍儿出外,悄悄备了车马,只说是往访亲戚。自己瞒过家中众人,暗地出来上车,吩咐御者加鞭前往都亭。不消片刻,早已到了。文君便命车马回去,自己直入馆舍,来见相如。相如一见文君黑夜到来,又惊又喜,待到天明,遂一同乘车,离了临邛,驰归成都。  原来相如种种做作,都是王吉之计。王吉因见相如贫穷,未曾娶妻,性又不乐仕进,惟有做了富家女婿,既有家室,又有钱财,方为一举两得。但本地富人虽多,大都心存势利,若使知得相如,家贫无业,岂肯将女许他?因念此等势利之人,惟有势利方能动他。好在相如新来做客,彼辈无从窥破底蕴,遂想得此计,自己假作恭敬,每日往拜相如。又使相如托病不见,装出那高不可攀的身分。使卓王孙、程郑等见了,十分仰慕,自然要来结交。相如才貌,又可倾动众人,彼辈见了,必能中意,然后自己从中替他说合,方可成事。此原是王吉替故人打算一片的好意,谁知相如席间窥见文君,便将琴声勾引,又用重赏买通文君侍儿,转达己意。文君一时情急,竟等不得托人说媒,夤夜私奔,二人挟同逃走,及至王吉闻知,见事已至此,只得由他罢了。  当时文君逃走,卓氏家中大众,全然不知。只因富家大族,房屋广大,人口众多,各人但料理自己之事,无暇顾及他人,便有一二个人知得文君出门,还道她往访亲戚,不久便可回家,谁人料到她会逃走?所以全不在意。直至次日大家起来,彼此见面,问起文君,方知不在家中。遣人到处寻觅,全无踪影。  末后究问侍儿及御者,始知前往都亭。急到都亭问时,连司马相如都已不见,方悟是随他逃走。此时相如与文君已动身大半日了。卓王孙闻说女儿随人私奔,直气得饮食不能下咽。欲遣人追赶,料得相去已远,万难赶上。纵使追回,然两情既然相属,终必更逃,于事有何益处?若待告到官府,擒拿惩治,眼看得相如是县令故人,必加袒庇。况此事经官,闹到通国皆知,自己愈觉出丑,只得忍气吞声,反吩咐家人不许在外张扬,免被他人议论。谁知喧扰半日,弄得亲戚朋友,早巳周知,陆续到来解劝。过了一时,打听得相如与文君住在成都,光景甚是为难,便有人劝卓王孙道:“文君虽然做错了事,终是自己女儿,她既愿从相如,相如便是汝女婿,何妨分给钱财,作为嫁资,免得她落泊过日。”卓王孙听说大怒道:“养女不肖,至于如此,我不忍将她杀死,已算便宜。若论家财,我是一钱不给。”众人说了数次,卓王孙始终不肯。  文君自随相加,回到成都。入得家中一看,原来只有破屋数间,除却四壁之外,更无一物。文君先前以为相如服装华美,家道虽非殷富,定然有些田产,可以安坐过日,谁知竟是空无所有,未免失望。又追悔自己临行仓促,不曾将细软物件,多收拾些带来。事已至此,也就无法,只得将随身插戴金珠首饰,变卖数件,置备日用物件,暂度目前。相如自得文君为伴,暇时偶尔著书作文,远胜从前那种寂寞。惟是终日坐在家中,无所事事,只有出款,并无入款。自古道坐食山空,不消几日,文君带来物件,变卖将荆相如一向贫穷度日,尚不觉得困苦,只有文君自少生长朱门,锦衣玉食,安坐享受,何曾领略贫家苦况?如今对着粗茶淡饭,已是食不下咽,更兼无人使用,炊爨洗涤,事事躬亲,愈加劳苦。又虑到将来钱财用尽,便要入了饿乡,如何是好?因此郁郁不乐,不免蹙残眉黛,瘦损花容。  相如见文君憔悴非常,心中愈加怜惜,便不时弹琴替她解闷。  一日,相如与文君枯坐相对,甚是无聊。相如默念文君娇养已惯,自到我家,不曾得过快乐日子,都是为我所累,想起来实在对她不祝今日无事,不如买些酒肴,与她作乐一番。  但是身边并无一钱,如何觅得一醉?此席又系自己作东,不便向文君开口。想到无法,只有自己身上所穿一件鹔鹴颇值几文。  现在天气尚不甚冷,将他抵押些钱,暂博她目前快乐。而且我二人成亲以来,未尝饮过合欢酒,不如趁此补足,便当是洞房花烛燕尔新婚,以后如何,且不管他。相如想定主意,也不告知文君,独自走到市上,寻了一家酒店。那店主人名为阳昌,乃是相如素识,相如走入店中,便将身上皮裘脱下,交与阳昌,作为抵押品,向他赊取美酒两瓶,肴馔数品。不消片刻,酒肴端整,店小二挑着,跟随相如送到家中,遂一一取出,排列案上。相如打发店小二回去,自请文君前来饮酒。文君问起情由,相如方才告知。文君只得出来与相如对坐饮酒。相如一心欲买文君欢喜,谁知饮到半酣,反触动文君心事,想起眼前家景落泊,度日艰难,不由得一阵心酸,低了头抱着颈项,那两行眼泪,便如断线珍珠,扑扑簌簌堕了下来,襟袖都被沾湿。  相如见此情形,吃了一惊,连忙安慰道:“好好饮酒,何苦又想心事?”文君含悲说道:“我想起自己生平,家中何等富足,每遇高兴时,要吃要喝,不要拿出现钱,只须吩咐一声,立时买好,捧到面前,尽情享用。不想如今连到吃喝都无现钱,竟累汝脱下皮裘来抵押,叫我如何吃得下去?”说到此处,哽咽不能成声。停了片刻,文君又说道:“我预算用度不久罄尽,更无别物可以典卖,终不成坐而待毙。据我意见,不管好歹,再到临邛住下,便作是父亲不肯周济,我尚有兄弟姊妹,向他借些钱财,也可过活,何至自苦如此?”相如听了,心想,我设计引诱文君,害她到来受苦,偏是卓王孙不顾父女之情,不肯分给钱财,料他也是一时气极,所以置之不理。现在事隔数月,想他气已渐平,我与文君便再回临邛,谅他也不至与我二人为难。纵使为难,现有县令王吉,是我故人,自然暗中做我护符,也不怕他。惟是依着文君打算,借贷为生,亦非善策,必须弄他一笔钱财到手,方可遂意。因又念道,大凡富人最顾体面,他所以深怒文君,也因是越礼私奔,伤了他的体面,在他意中原想不认父女之亲,但自外人观之,文君终是他的女儿。  如今迫到无路可走,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从重玷辱他一番,管教他自己情愿将钱奉送,遮掩门面。相如沉思半晌,忽得一策,便与文君说知。文君点头应允。二人计议已定,重将酒肴吃了,收拾安寝,一宵无话。到了次日,相如与文君收拾行装,仍坐原来车马,前向临邛而去。欲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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