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高祖戚夫人,乃定陶人,生得天姿秀丽,容光照人,善能鼓瑟击筑,又能为翘袖折腰之舞,歌唱《出塞》、《人塞》、《望归》之曲。高祖为汉王时,路过定陶,纳入后宫,甚得宠爱,常侍左右,日以管弦歌舞为娱乐。随身侍女数百人,皆习音乐,每当歌曲之际,一齐举首高唱,声彻云霄,高祖甚悦。  戚夫人生一子,取名如意,至年八岁。高祖立之为代王。如今移为赵王,年才十岁,高祖甚是珍爱。因其年幼,虽然封王,未令就国,留在左右,高祖每往洛阳,戚夫人与赵王如意,常随从同往。吕后与太子盈,多留居长安,平日甚少见面,因此愈觉疏远。  戚夫人见自己母子得宠,便希望如意得立为太子,日夜在高祖面前,哭泣要求。高祖为色所迷,不免心动。又觉得太子盈生性柔弱,将来嗣位,恐不能制服臣民;如意年虽幼小,性情与己相似,立为太子,必能继承基业。高祖想罢,立即升殿,欲下诏废太子盈,立如意为太子。群臣皆出谏阻,高祖不听。  旁有御史大夫周昌,见高祖不从诸臣之谏,心中大怒,立在殿廷力争。  原来周昌乃是周苛从弟,亦系沛县人氏,初与周苛同随高祖入关。高祖为汉王,以周苛为御史大夫,周昌为中尉。后来周苛奉命留守荥阳,城破为项羽所执,被烹而死。高祖念周苛死事甚烈,因命周昌接领兄职,为御史大夫,封汾阴侯。周昌为人,强直敢言,同班中如萧何、曹参等,皆尊敬之。尝有一日,高祖闲坐宫中,周昌因事入宫面奏。行到宫前,却望见高祖正抱着戚夫人,取笑作乐。周昌连忙回头走出,却早被高祖一眼瞧见,撇了戚夫人,飞步而出,竟将周昌追及。周昌见高祖到来,只得停住脚步,转身作礼。高祖趁势便将周昌按伏在地,两足骑他项上,向周昌问道:“我算是何等君主?”周昌仰面说道:“陛下即是桀纣之主。”高祖闻言大笑,放他起来,从此觉得周昌方严不苟,心中更加敬惮。  及至此次欲废太子,周昌比诸人争得尤力,高祖便要他说出所争理由。周昌正在怒气勃勃,更兼平素有了口吃之病,一时说不出理由,急得满面通红,唇吻乱动,却说不出一字来,半晌方始说道:“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高祖见他急时说话不清,夹着许多“期期”,忍不住放声大笑,遂将废立之事罢议,起驾回宫。  当日君臣会议此事,早有人报与吕后得知。吕后闻信大惊,亲自出来,藏在殿之东厢,留心窃听,所有君臣问答语言,一一听得清楚,末后见所议不成,心中方才稍安。及至高祖入内,吕后望见周昌,心中十分感激,不觉对之下跪,口中谢道:“今日若无周君,太子几乎被废。”周昌只得辞谢退出。  高祖回到宫中,心想此事群臣多数反对,若要实行,未免有拂众心,因此将废立之意,减了一半。戚夫人闻事不成,大失所望,自然又来缠扰高祖,说是此事已被吕后知得,心中定然怀恨如意,若不立之为嗣,将来必为吕后所害。高祖闻说,暗想此言亦属实情,须得觅一善法,保全赵王如意,免致将来受害。谁知寻思半日,竟无一计,只是频频叹息,不发一语,想得心中烦躁,便命戚夫人击筑,自己唱歌,聊以解闷。  从此高祖将此事横在心上,日常郁郁不乐,左右近臣见高祖颜色惨淡,大异平日,不知他所忧何事,不敢动问。独有掌管符玺御史赵尧,年纪尚少,甚属聪明伶俐,知得高祖意思。  一日趁着无人在旁,便进言道:“陛下近多不乐,莫非为赵王年少,戚夫人与吕后有隙,恐万岁之后,赵王不能保全?”高祖答道:“汝所料甚是,吾因此事,心中忧闷,不知计将安出。”赵尧说道:“陛下惟有为赵王置一刚强国相,选择吕后、太子及群臣素所敬惮之人充之,方保无事。”高祖道:“此计甚是,我心中亦欲如此,但群臣中何人可任?”赵尧道:“御史大夫周昌,为人坚忍质直,且为吕后太子群臣所敬惮,惟有此人可任。”高祖称善。于是遣人召到周昌,对之说道:“吾有一事,定要烦君,君可为我相赵,辅佐赵王?”周昌闻说,心中不愿,因泣道:“臣相从陛下已久,陛下如何中道弃臣,令为诸侯之相?”高祖道:“吾原知诸侯相不及御史大夫之贵,但吾深为赵王忧虑,思来想去,除君之外,更无他人,只得屈君勉强为我一行。”周昌不得已,方始允诺。高祖遂下诏,移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周昌奉命,缴还御史大夫印绶,起程前赴赵国。  高祖便将御史大夫之印,持在手中,玩弄片刻,口中自问道:“何人可为御史大夫?”此时赵尧侍立左右,高祖转过头来,两眼对着赵尧,熟视良久,又自答道:“更无胜过赵尧之人。”即日便拜赵尧为御史大夫。说起符玺御史,秩仅六百石,本御史大夫属官。御史大夫,位在丞相之次,亲近用事,两下官职尊卑,相去甚远。如今赵尧竟因数句言语,超迁高位。先是赵人有方与公者,曾对周昌说道:“君之史赵尧,年纪虽少,乃是奇才,君必须另眼相看,此人不久将代君之位。”周昌见说,心中不信,笑道:“赵尧年少,不过刀笔之吏,何能如是?”及至此时,周昌到了赵国,闻说赵尧果然为了御史大夫,始信方与公之言不谬。  过了数月,周昌因事忽又回京求见。高祖召入,问其来意。  周昌因屏人说道:“代相陈豨,领兵居代数年,多招宾客,臣恐其谋为不轨,故特赶回奏闻。”高祖闻奏,命周昌仍回赵国防守,一面遣人前往代地查办。  原来陈豨乃宛胸人,初从高祖人关,以将军定代地,破臧荼,封阳夏侯。高祖甚加宠信。及高祖由平城回,因代地关系紧要,乃命陈豨为代相,统领边兵,防备匈奴。陈豨性好豪侠,常仰慕魏公子无忌之为人,今既为将守边,遂多招宾客,收养门下,无论其人贫富贵贱,一律平等看待。而且谦恭下士,如同布衣之交,所以远近之人,争来趋附。到得宾客既多,贤愚不等,不免有一班不肖之徒,倚借势力,在外招权纳贿,种种犯法。但因陈豨身为代相,居在代地,代王如意既不在国,故一任他宾客横行,也无人来管闲事。  陈豨在代,已有数年,此次告假归里,路过赵国邯郸都城,适遇周昌为赵相。周昌闻得陈豨到来,自然前往拜会。忽见他门下宾客及相随之人,不计其数,车马共有千余辆,邯郸旅舍,尽被占满。周昌不免惊讶,后来陈豨假满回代,又过赵国,宾客之多,亦如前时。周昌因此疑其聚众谋乱,于自己也有干系,故特行入京面告高祖。及至高祖遣人查办,遂发觉陈豨宾客许多不法之事,并牵连到陈豨身上,使者据实回报高祖。高祖见陈豨尚无谋反证据,也就不加深究。  谁知陈豨因此心中恐惧,知得韩王信与其将王黄、曼丘臣等现在匈奴中,因暗遣宾客前往交结王黄、曼丘臣二人,彼此往来通信,立下盟约,预备将来事急时,联合举兵。高祖尚屑不知,到了十年秋七月,太上皇驾崩栎阳宫,高祖借着丧事,遣使往召陈豨。陈豨闻召大惊,以为此去定遭究治,遂托言病重,不肯来京。一面遣人与王黄、曼丘臣约期聚会。及至九月,王黄等引众到来,陈豨遂举兵叛汉,自称代王,迫劫代地官吏人民,使之从己。高祖闻信,先下诏尽赦代地被劫吏民,以离其党羽,自率诸将,星夜前进,到得邯郸。周昌迎入城中,具报陈豨举动。高祖大喜道:“陈豨不知北据邯郸,南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周昌因奏道:“常山一郡,共有二十五城,现竟失去二十城,已将该郡守尉拿到,应请即行斩首,以正其罪。”高祖道:“该郡守尉,是否通同造反?”周昌道:“并未造反。”高祖道:“既未造反,不过因力量不足,以致失守,并无大罪,即命将守尉赦出,仍令各回本任。”  高祖又遣周昌就赵地壮士中,选择可以为将之人,以便任用。周昌奉命选得四人,带领入见。高祖见了谩骂道:“竖子安能为将!”四人被骂,俯伏地上,不敢做声。高祖骂了一场,却仍授为将军,且各封一千户。左右进谏道:“诸将士相从入汉伐楚,有功尚未尽赏,今此四人何功,竟得受封?”高祖道:“此非汝等所知,陈豨造反,邯郸以北之地,皆为彼所据,吾以羽檄召集天下之兵,尚未有一处到来,如今惟有邯郸本地军队,吾何惜此四千户,以慰赵地子弟之心。”左右闻言,尽皆称善。高祖又问陈豨部将是谁,左右对道:“多系从前曾为商贾之人。”高祖道:“吾已知处置之法。”遂遣人多用金钱收买陈豨部将,并悬出赏格,有能擒得王黄、曼丘臣来献者,各赏千金。布置既定,专待诸路兵到,安排进攻。未知此去胜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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