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一日。

国府在外用过午餐回到公司,就见桌上放着一张便笺,记着峰岸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国府猜想他多半回了东京,这才主动跟自己联系。最近国府几乎每天都往他家去电话,但峰岸因为工作去了九州,屋里始终没人。

国府连忙拨下号码。

“哟,貌似你打了不少电话?”

峰岸立刻接起了电话。这是四谷某间公寓的号码,峰岸一直把那儿当工作室。

国府提出希望借画册一看。

“从谁那儿打听来的?”

峰岸讶然。国府报出了津田的名字。

“对哦……说来你也是西岛先生的——”

峰岸笑说忘了。他和国府只在嵯峨家中见过面,才有此误会吧。

“正在复印呢,现在就在我手头哦。”

峰岸发出邀请。国府的公司位于神田须田镇,打出租去四谷还不到二十分钟。国府单手向身边的同僚示意,拜托他暂时帮忙顶着。

“怎么看都是真迹呢。”

峰岸泡着红茶,对紧盯画册的国府说道。

“的确是上乘之作。”

“不,我是说题字。”

“题字也是真的?”

“嗯,跟其他字体比较来看也没有可疑之处……说是笔迹鉴定到底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单只清亲的署名照片,我就从同时期的手绘作品当中拍了好几十种。缩放成同样大小一比较,除了文字位置有些微出入,整体结构简直完全一致……这叫一个头痛啊……”

“真不愧是峰岸老师,我们可做不到这一步。”

“没什么大不了,我是靠这吃饭呢。”峰岸颇为自得地笑道,“不过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如果题字是真迹……”

“很奇怪对吧?难得一口气找到两份资料,这下该信谁?反倒更混乱了。”

国府默然不语。

“从九州回来的途中,我顺道去了湖西市和三保。”峰岸突然改变了话题。

“湖西和三保啊,是静冈的——”

“清亲曾随德川庆喜在那一带住过两年。因为佐藤正吉的关系,我想稍微调查调查。”

清亲是幕府臣下,明治维新后庆喜移封静冈,多数家臣也都跟着转移。

“在那儿有什么发现吗?”

“完全空手而归。湖西市是合并而来,早前的资料几乎没有。我对三保抱了挺大期待,结果白跑一趟。想想也对,清亲虽然写着是在静冈结识佐藤,又没说他是静冈人,没资料也不奇怪。之前想得太简单,这两人的关系也值得重新推敲。假如佐藤当真跟清亲非常亲近,现阶段的研究至少该出现他的名字才对。”

二人不禁长叹。

峰岸问道:“在秋田也没找到他的资料吧?”

“你是说佐藤正吉?听说的确没有。”

“就不知吉村君认真找过没喽。”

峰岸坚信调查是由吉村操办。

“怎么说?”

“我是担心他眼里只装着写乐,对清亲其实毫不上心吧。”

“您多心了,公所或者资料馆他都去过,该做的调查全没落下。”

国府为津田抱不平。

“那为吗不去静冈调查?”

“真不能怪他,佐藤至多不过是收集昌荣作品的藏家而已。假如在秋田一无所获,或许也会上静冈吧,可是秋田就有昌荣的资料,写乐之谜也成功破解,佐藤已经无关紧要。”

“嗯,原来如此……那些家伙从来都把对自己不利的部分藏着掖着,我还以为这回背后也有问题呢。”峰岸不好意思地摆出假笑,又道,“对我而言,毕竟清亲才是重点。”

国府不去理他,问道:“对了,说到明治四十年,正是蛋白相纸的时代吧。”

“蛋白相纸……哦,是说相纸里头加了蛋白吧。没错,当时贴在杂志当中的照片基本都使用蛋白相纸。”

突然被问及照片方面的术语,峰岸的反应多少慢了一拍。

“可是昌荣的画集稍微有些不一样,比蛋白相纸更厚些,很有光泽,秋田那种地方也有这种技术?”

“蛋白相纸并不是指纸张的种类。”

“这样吗?”

“是往照片的感光剂里头混进成比例的蛋清,所以才叫蛋白相纸。”

“等于说并非纸的种类或者颜色啊。”

“没错。出版社为了控制材料费会用薄纸,从原理上讲,不管多厚的纸张都能使用这种方法印相。而且蛋白相纸跟我们通常使用的溴素纸或者灯光相纸还不一样,是印相纸,不需要进暗室,制作使用都非常简单。”

“印相纸是指?”

“我猜你小时候肯定也玩儿过,叫作青版照相法的玩意儿,那也是印相纸的一种。”

这下国府也明白了。

“选用蛋白相纸大多只是从经济性出发吧,镇里诸如照相馆的地方会使用更华丽的纸张或者冲印技术。”

“这样啊……之前有些在意,就特意问问。”

“话说回来,那本画集怎么没用铜版或者珂罗版印刷?”

“嗯,并非印刷,而是直接把照片贴上去。”

峰岸讶道:“嚯,这我真不知道。之前也只看过报纸或者复印件,完全没往这方面考虑。”

“毕竟全是绘画作品嘛,或许制作者认为用贴的比直接印刷更鲜明吧。”

峰岸摇头道:“嘿嘿,真能折腾。”

国府忍不住问道:“有哪里不对劲啊?”

“倒不是不对劲,我是佩服佐藤舍得砸钱呀,真不知那画集印了多少册。”

“不清楚……总有五十册吧?”

“是哦,五十册是极限了。那时候可不比现在,拍照片得耗费巨资,不是人人都玩得起的。我记得那本画集大概贴了七十张照片吧?照现在的物价换算,一本怎么着也得花上十万日元。”

国府惊道:“不会吧,一本就得花十万!”

“自己有相机或者有亲戚开照相馆那还另当别论,老老实实托外人制作不会低于这个数。”峰岸笑着继续道,“那时候拍张照片大致得花一日元。单说一日元估计你也没什么概念,要知道同时代一杯咖啡只要三钱,看场电影也就二十钱吧,是那种物价水平下的一日元,换到现在相当于一万吧。照片加印费按一张二十钱计算,制作五十册就需要十日元。等于说一张照片连拍摄带加印得花十一日元,光制作每册七十张的粘贴照片就得耗去将近八百日元。”

“那时候的八百日元……就相当于现在的八百万?”

“此外还有制作费、印刷费,全部加上怕是接近千元吧。再平摊到每一册……开玩笑,一本就将近现在的二十万。当时手里有一千日元,完全能修栋豪宅了。看来这佐藤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峰岸羡慕地嘟嚷道。

返程时,国府从四谷搭了中央线。

(乱线渐渐解开了。)国府拉着拉手反复回味跟峰岸的对话。

(就算我办不到,总会经峰岸或者良平之手得出真相。)

但国府丝毫没有托与他人的念头,这是他的问题,必须由他亲手解决。

(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国府脑海中浮现出名片中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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