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五日。

同国府在“恐鸟”分别后,碌碌无为的日子延续了一个月出头。吉村筹措着一切准备,津田则被拦在整个项目之外。照吉村的解释,这是为了确保论文能以老师个人名义在大会上发表,津田也接受了他的说辞。其实津田难免窝火,但既然最初选择了让步,现在也没资格抱怨。这种程度的防范也在预料之中,津田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状。

之后,津田同国府、冻冴子数度会面,却终究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快乐畅谈。他虽不断以能力不足做借口,拼命自我说服,但内心深处仍有疙瘩——我会不会太过怯懦?

(当时若断然拒绝吉村的提议,肯定早就被逐出浮世绘的世界了吧……)

津田确信无疑。

(我没法像国府前辈那样舍弃浮世绘,如果能做到,也不会在研究所一留就是好几年。我会留在这个世界,用不同于老师的做法向更多人传达浮世绘的美好。)

因之妥协也是无可奈何。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吉村带着英文论文周游列国,最终有四人同意赴日参加一周后就将召开的大会,他们都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写乐专家。以岩越为首的学生们忙着订酒店、制作幻灯,每天都折腾得不可开交。只有津田留在研究所帮忙代课,西岛则埋头准备江户美术协会大会,跟干部们交代相关事宜,几乎每天都在外商谈。随着大会临近,学生们的集会通气也越发频繁,却没有哪怕一次叫上津田。一切都是吉村的安排,学生们全相信昌荣说是西岛的独立发现,没有半点疑心。如果被捅出是津田的成果,好不容易如此高涨的气氛定会荡然无存。就连几乎天天见面的岩越,也丝毫没发觉那是津田的论文。

“这下就完全是咱们的时代了。”到研究所露脸的岩越满是兴奋地告诉津田。

“艺潮社决定在二月号的《美术艺潮》上搞一个‘写乐=昌荣’说的专题呢!”

“真的?”津田一阵雀跃,纵然被排除在外,总归难掩欣喜。

“昨晚跟阿山在‘坂本’碰了头,他亲口跟老师报告的。说这是美术界历史性的大发现,到处都议论纷纷呢。”

《美术艺潮》是综合性美术杂志,而非浮世绘专刊,这本杂志都愿意拿出大版面做专题,就意味着新学说几乎已被承认。

“老师也激动得不行,集学社也瞄准了老师的著作集,打算以这回的新说为中心再出别卷呢。还有,虽然还没最终敲定,据说要在大会上推举老师升任协会的理事长来着。”

津田语塞。

“现任理事长退居会长,让位给老师,暂定是这个安排,吉村会替老师进理事会。厉害吧?这一来老师就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最高权威了!”岩越大笑,“接下来有得忙喽。大会结束后,老师会应邀去国外演讲,我和阿山则去秋田转上一圈。”津田讶道:“去秋田?”

“吉村虽然去了,不过阿山要给杂志拍照片,这回就由我陪着走一趟。”

“吉村前辈去了秋田?”

“不是替老师去做调查吗?”

津田的一无所知让岩越大为讶异。

“经过就是这样。”

吉村满是歉意地解释了经纬。岩越刚走不到几小时,吉村就来了电话,多半是从岩越那儿听说了吧。

“没办法啊,东京有一大堆事情要忙,老师最近实在脱不开身,不可能上秋田做调查,就只好由我代劳了。”

津田无语。

“先前我跟老师一起去见董事长,突然被问起——结果嘴一快就报了我的名字,真是抱歉……总之,木已成舟,当时就定下了,事到如今很难改口说让你去。”

“可是这和之前的说法——”

“我自然深知跟当初的承诺相悖,但好不容易走到眼下这一步,一旦穿帮,煮熟的鸭子就飞了。我向你道歉,为了老师,还请忍耐。”

话的内容虽是低姿态,但吉村的口吻却带着不准反驳的压力。

津田放弃了。这样的发展的确出乎预料,到头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如果现在跳出来反抗,别说‘写乐=昌荣’说,也是给所有相关者添麻烦,大会更不知会变成什么样。这是西岛久违的新说,新闻界也投入了极大关注。

一旦选择明哲保身,往后就再也无法从中出逃。

(如果吉村的调查之行获得承认,也就不可能以合作研究者的形式登出我的名字。)

这是吉村设下的巧妙陷阱,津田恍然大悟。然而,又有什么办法?这也是为了“写乐=昌荣”说着想吧……

(我真是个胆小鬼。)

津田胸中头一次涌上悔意,同时也察觉到自己口口声声说着为了研究,内心深处却燃烧着小小的野心。

同冻冴子一起旅行的三天时光,如今在津田心中宛如遥不可及的梦幻。

(我甚至连冻冴子都一起背叛了……)阴暗的研究所里,津田形单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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