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冴子目送加藤离去,嘟嚷道:“真是个怪人。”

“会吗?我是没什么感觉。”

“完全看不出他那人是好是坏呢。说不准啊,那种人意外地有一手。”

“你说对了。他是盛冈最年轻的古董商,都说他很有眼力。”

“是叫不来方美术吧,就是公园下面的大铺子?”工藤有些印象。

“没错。其实加藤并不是盛冈出身,听说是山形还是别的什么地方……反正不是继承父母家业的公子哥,总之人很厉害。该说他是利益至上吧,看穿在我身上捞不到钱,一直也没怎么搭话。这一点算是冷酷无情吧。”

工藤赞同冻冴子之言,说道:“是吗?我倒感觉他很亲切呢。”津田轻笑道:“谁让他对冻冴子有意思呢。那家伙是单身。”

“才不要呢,那种怪家伙。”冻冴子皱眉嘀咕起加藤脖子上的细条红围巾,“是挺搭调,可他一副‘我也知道很搭调啦’的样子看了就不爽。”

“女人心海底针啊。”津田不觉一叹,“不过还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情报。”

“是说昌荣的作品或许被扣上了其他人的名字?”

“嗯,那就真是束手无策了。画上标的‘写乐改’指不定是说裁剪篡改。”

“怎么可能,你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那幅画的水准相当之高,而且是铜版的临摹,就算把落款改成直武,也难一眼识破。”

“可是写乐的名字就能简简单单舍弃吗?”

“直到战前,几乎所有人都相信写乐就是阿波的斋藤十郎兵卫,他的画虽棒,但嫌写乐落款碍眼的人不在少数,就算不出于买卖目的也一样。可不是,阿波人怎么会画秋田兰画嘛……任是查辞典查画集,到处对写乐身份的判定都一样,要我生活在那种时代,肯定也相信落着写乐名字的兰画是冒牌货。那些作品全被藏家保存着还好,如果老早就流入市场,被嫁接的可能就相当大。”

“或许吧……”

“原本的收藏人正吉巳死,就算作品很快被古董商收走也没什么奇怪。就算带回静冈,秋田兰画也没什么卖相,倒不如……照这思路,怎么都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啊。”

“可是至少有照片啊,能成为证据吧?”

“很遗憾,我担心的还不是这一点。我在想,或许写乐的作品被改换上直武或者曙山的落款,却没能成功地冒充真迹,直到今天也在什么买卖会上转来转去——刚才我还希望能从古董商的照片里找到些线索,现在倒想祈祷别有任何发现呢,要不写乐就太可怜了。”津田缓缓说道,“另外,刚才跟加藤先生谈话,让我想起来一件事。有资料表明写乐会画油画。”

冻冴子惊呼道:“当真?”

“是个叫井上和雄的研究者提到的。他说《浮世绘类考》的副本里似乎有‘又能油画,号有邻’的说法,意思是又能作油画,画号叫有邻。”

“为什么说‘似乎’呢?”

“他没有亲眼看过副本,最近的研究也都把这段记载当妄说,谁也没上心。”

“是化名说的其中之一吗?”

“但这段话是出现在斋藤十郎兵卫等于写乐的时代,井上先生的原文也是说‘十郎兵卫’能作油画……伴随十郎兵卫说被推翻,提及油画的这小段记载也被消去了。现在岩波文库出版的《浮世绘类考》里头也完全删除了副本的记述。没办法,校订岩波版的仲田胜之助似乎认为副本完全没有可信度,自然会删个干净。实际上现今的研究者也都不相信副本的记述,只把它当作异想天开,根本不往心里去。”

“可是,如果昌荣才是写乐……”

“没错,我也早该察觉才对。老师和国府前辈都完全没有触及油画这一块,可见这种说法被无视得有多彻底……因为下意识地把写乐和十郎兵卫捆绑在一起,完全没将昌荣和副本结合起来考虑。在副本里留下那段描述的作者,恐怕亲眼看过昌荣的作品,而且署名还是写乐,或许是他回归秋田改名昌荣之前的作品吧……看了副本的记载,井上先生就简单地置换为十郎兵卫会油画。也不怪他,当时写乐就是十郎兵卫,没有其他候选人。写乐会油画,就等于说十郎兵卫会油画。”

冻冴子默不作声。

“实际上副本的记述跟十郎兵卫说完全没有关系,哪儿也没写‘斋藤十郎兵卫能作油画’,只说‘写乐能作油画’而已。因为井上先生巧妙的代换,结果混淆了视听。”

“写乐能作……油画?”

“准确说是指昌荣!”

过度的兴奋让津田忘了控制音量。

“现在怎么开窍了?”

“我在琢磨被篡改的昌荣作品或许正在全国流通嘛,突然就想到写乐时代兰画根本还不火。要是在明治到昭和初期,写乐的名字的确会妨碍兰画的销路,但江户末期兰画本身还卖不动。怎么着也卖不起价,又何必费心动手脚?说不准还有原原本本以写乐名义流通的作品呢……当然是贱价买卖。想到这儿就突然记起了副本的那段内容。”

“嚯,原来如此。”

“真是大打击啊。十郎兵卫说太过深人人心,否则写乐问题说不准早就解决了。盛赞写乐的那个库尔特也相信《浮世绘类考》的十郎兵卫说呢,实在不好否定。回过头想想,清亲之所以点到即止,恐怕也是因为十郎兵卫说吧。国府前辈猜测清亲或许没看过那幅画,其实就算看了也只会当笑话,所以完全没有提及吧。没办法,那是个十郎兵卫说就等于历史事实的时代嘛。”

“这就叫初期调查失误呢。”津田不无悔恨地咬着嘴唇。

“可不是,结果浪费了至少四十年。其间写乐的画作或许已经被篡改,流散到全国各地了。”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过现在都只是猜测,也有可能全被保存着呢。”

“但愿如此,看来我是太把加藤先生的故事当真了。明明是那么优异的画师,从商品的角度看,昌荣的知名度却低得可怜……”

“换了写乐还要更惨呢,真是不可思议。”

“只要有人肯信,就算作假也无所谓,这就是古董的世界呗。”

“写乐和油画就没人肯信吗?”

“说真的,我正头痛呢。现在看来也别指望能在这儿有什么收获了,不如改成观光更有意义。”

津田不禁语带讽刺。

“不过啊,良平能注意到那本画集的题字几乎就是个奇迹呢,换了其他人肯定不会发现。这是写乐在给良平托信呢。”

津田只得向对方报以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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