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根结底,秋田兰画由源内开幕,又由源内落幕。”津田一言概之。三人用完了晚餐,咖啡正好上桌。

奈良问道:“油画又是由谁起的头?”

“不好下定论,有人说是源内,不过在他之前似乎就有先行作品。”

冻冴子问道:“源内是跟谁学的?”

“地方似乎是长崎,具体就不清楚了,恐怕是自学成才。”

“自学?”

“当时有很多油画流入长崎,恐怕他是依葫芦画瓢。你也知道据说是他的作品的《西洋妇人图》吧,那幅画的原型现在还留在长崎呢。”

“这样啊,他还真能干。”

“不如说是固执吧。”津田笑道,“他似乎还有制作电机和热量仪的根底呢,说是外国人能做的东西日本人不可能做不出来。完全是个牛脾气。”

“电机倒听过,热量仪是什么?”

“就是温度计。源内在长崎的翻译那里第一眼看到实物就宣称弄懂了原理,还向周围人放出豪言,说只消两天就能做出来给大家看,结果往后很多年也没见他动手。”

“为什么?”

“据说源内认为没有制作的价值。盛夏天里遇上酷暑,就算知道温度也没法变凉快,根本没用。”

“话是不错——”冻冴子失笑,“听起来就像巧妙地搪塞过去呢。”

“周围那些人似乎也这么看。不过很多年之后,他趁着闲暇当真做成了。不过嘛,怎么也花了一个礼拜。”

冻冴子叹服道:“嚯,真厉害。”

“他总共做了两个,一个给田沼意次,另一个献给了故乡高松的藩主。”

奈良不断点头道:“这人真厉害。”

“所以说,光看着油画就能悟出技法和画材也不足为奇。只可惜源内自身缺乏画画的才能,所以他才四处寻求人才,希望让油画普及开来吧。”

“于是他偶然遇到了直武这号人物喽?”

“就是这样。对源内而言,直武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既年轻又有旺盛的好奇心……”

奈良奇道:“秋田能弄到油画用具?”

“不,秋田兰画完全不使用油画用具,果然因为太过稀有吧。他们都采用日本画用具创作西洋风格的作品,只是用刷子在画上涂一层香漆,类似现在的清漆,这样做出油画的材质感。”

冻冴子问道:“香漆?”

“好像是把松脂熔成薄薄的一层。”

“哎呀,那挺费心思的。”

“就算知道画具材料也很难弄到,只能用日本画具代替,但又希望做出相似感,自然得下功夫琢磨。我感觉使用就是源内的主意……虽然只是装样子,这一点也很符合源内的性格。”冻冴子微笑道:“就算没意义,也要做得像样呢。”

“这么说江汉的西洋画也不是油画喽?”

“他画西洋画是很久之后了,已经用上了货真价实的油画用具。而且江汉本来就不管那叫油画,而是自称蜡画。”

“蜡画……是和蜡烛有关?”

“单纯只是感觉而已吧。他是把‘油’跟照明用的灯油弄混了,所以和‘蜡’画上了等号。”

“你刚才说很久之后,大概是在什么时期?”

“大概是进入宽政年之后吧。倒也有一两张时间更早,但就我所知的作品几乎都在进入宽政之后。”

“宽政啊,就是写乐时代呢。”

“没错。要说时间顺序,是在源内、直武去世大约十年之后吧。”

“过得真久啊……这么说江汉向直武学习西洋画并不属实喽?”

“不,这话并不假,只不过他所学并非油画,而是西洋画的基础技法。在目前传世的江汉画作当中,有不少完成于宽政之前的天明年间,都是没有使用油画用具的秋田兰画风格作品。刚才不也在图书馆看了吗?是曙山和江汉合力完成的作品来着。”

“对哦,是那张江汉负责人物,曙山绘制背景的作品吧。”

“没错,那就是江汉的初期创作,完全使用日本画具。”

“具体是哪一年?”

“曙山死后的天明五年,最早也就天明三年(1783年)吧。”

“这样啊……咦,这么说是在直武过世之后喽?”

“画上并没有标注年号,没法说死,但江汉研究者们是这么看的。”

“曙山在直武死后也没完全放弃兰画呢。”

“怎么说,反正不像从前那样热情吧。据说他在得知直武死讯之后也曾表示就此封笔呢。”

“江汉和曙山到底是什么关系?”

“恐怕是江汉强行进行自我推销吧,那时候他坚信自己会成为日本创作铜版画的第一人——加上源内事件大致平息,藩内的紧张情绪也缓和了七七八八,让他赶上了好时机。”

“他会不会还盘算着让曙山当赞助呢?”

“也有这层想法吧。江汉待人处世似乎很有一套,我猜他实际也经常出入藩主宅邸——昌荣和江汉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结识的吧。”

“啊,对哦,直武已经死掉了,不可能通过他介绍认识。”

“昌荣是在直武晚年才拜人门下嘛。总之,昌荣得知江汉同是直武弟子,应该很有亲近感吧。当时江汉在江户也是一介名人。”

“江汉对昌荣又是什么态度?”

“多半没什么特殊想法吧,只是当着曙山的面也不好敷衍而已,甚至可能表面上装出很疼爱昌荣的样子吧。”

“怎么感觉这人性格挺讨厌呢。”

“也不怪他。照小传看,昌荣生于宝历十二年(1762年),当时才是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而且还有打秋田这种乡下地方走出来的印象。反观江汉,三十五六岁正值壮年,又致力于铜版画,很有走在文化尖端的自负。凭他的性格,不会亲切到因为同样学习西洋画就意气相投。换作师徒关系或许另当别论,但他对所谓同门没什么认识。”

“没办法,秋田在山区嘛。”

始终默默旁听二人谈话的奈良不好意思地笑了。

“啊,并不是这个意思。”

津田完全忘了正身在秋田。

“没辙”。津田从公所出来,打开车门对车内二人说道,“和洪水相关的记录,这儿不比图书馆多。其实那些资料原本就是由公所保管来着,所以两头的内容都一样……至于佐藤正吉更是连查的心思都没有,直接让去乡土馆。接待的是个小姑娘,完全不知道从哪儿着手,忙活了半小时还是白费力气。看来果然只能指望静冈了,可是那时候的矿山管理者几乎都由东京或者关东下派,也不清楚他们姓甚名谁。佐藤正吉的资料自然一点儿没有,对方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津田苦笑着点上烟,密闭的车内飘起浓烈的烟味。

“查不到也没办法,正吉又不是写乐。”

“这倒是。”津田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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