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田回到东京国立地区的独居公寓简单解决晚饭,又用蒸馏咖啡机泡了好几杯咖啡。喝到第二杯时,津田终于拆开了从旧书市场带回的纸包。瞬间霉臭扑鼻,不过津田并不讨厌这种气味。

津田首先拿起水野赠送的画集。

画集封面上贴着长长的题签,名叫《湖山庄主人收藏名画图鉴》,总共也就百来页,没有受潮,或许因为粘贴了近百张大型照片吧,整本册子挺有分量。

津田从清亲的序文看起。文字里混有片假名,本就难以阅读,而每个文字又都要定睛分辨,无法连贯通读,很难一下把握整体意思。随着一字一顿慢慢推进,这才得以理解。真是让人费解的行文方式。记得国府曾说这是日本人惯用的伎俩,以故弄玄虚来掩饰内容的空洞。

(还真像水野先生所说,这篇序文没多少实际内容。不过文末记载了清亲拜访秋田的日期,光这行字或许就有大用。)

翻到下一页,已经变为深棕色的肖像照映人眼帘。

圆脸配上恺撒胡,打着条纹领带的绅士端坐椅上。从他紧绷的嘴角和用力攥起的拳头不难见其紧张。照片是在照相馆拍摄的,背后的布景上开着窗,窗外的浮云清晰可见。现代人看惯了实景拍摄,难免觉得这照片做作,但在当时肯定没人觉得奇怪。椅子右手装饰着崭新的煤油灯,反倒让津田体会到古老的时代感。

明治三十八年湖山庄主人故佐藤正吉君

照片下方附有说明。参考清亲序文,该男子于两年后死于事故。单看照片,谁又能想到这是大限将至之人?

自下一页起,全是照片配图。津田快速翻阅着,突然有什么东西轻轻落下。他本以为是脱落的照片,拾起一看却是张旧巴巴的美术明信片,或许是被某位持有者当作书签使吧。津田随手把明信片搁在桌上,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画集。照片配图有横有竖,尺寸不一,不过内容全是日本轴画。

画集中只载有画作题名和零碎的作者小传,完全没有针对作品的解说,以画集而言实属罕见。

或许在佐藤正吉亡故之后就不再有人关注这些画的价值了吧,又或许制作者并不熟悉美术书籍的格式,草草做成图鉴就算了事。通常而言,收藏家的图鉴总会大书特书获得作品的经过,或者长篇大论藏家对作者的过大评价,简直让读者生厌。相较而言,这本画集的简洁倒让津田很有好感。

整本画集收录的照片共有七十四张,其中五十二张均出自同一名画师,足见佐藤正吉对其倾心程度。先前在旧书市场大略翻阅时,津田就对画师的技艺大为惊叹,现在仔细一看依然抱着相同感想,不过津田却对这位画师没有丝毫印象。

要说浮世绘之外的范畴,津田自认不算熟悉,但也具备一定程度的知识,尤其在秋田兰画这一块。津田的老家位于岩手,正好靠近秋田,他对这一画派的兴趣也更大,多少记得其中的主要画师。

(果然学问还多着啊……)

津田倒也不打算反思自己的用功不足。

具有如此才能的画师竟然至今不为人知,不过为人知的先决条件是其创作能够进人大众视线。无论同师留下了何等优秀的作品,假如不能公之于众接受品鉴,又怎能体现自身价值?如此这般被埋没于地方的天才数不胜数。

(也正因如此,才有研究的价值。)

凭一己之力发掘、评价不为人知的逸才,这正是从事美术之人毕生追求的梦想。

津田没来由地兴奋起来,虽然一切还是未知数,但无疑有调查的价值。假如这真是一介无名画师,那么鉴定权就掌握在自己手中。津田仔细翻找着画集的每个角落,寻找着记载画师小传的页码,终于在配图最末部分的侧腰发现了一段印刷字。

近松昌荣

角馆出身,秋田藩士,宝历十二年生,自幼喜画。

安永九年师事同藩小田野直武。天明初叶随藩主佐竹义敦上京。天明五年义敦病逝,投奔司马江汉。

宽政年间归藩,移居大馆、本茌。文政年间殁。

和津田的期待相悖,文章内容短小无味,只是凑够百来字充数,不过提供的信息简明扼要,能够作为调查的切入点。小田野直武的出现已经足够意外,此处提及司马江汉更让津田上心。司马汉江是具有开创性的铜版画家,更是当时首屈一指的西洋画家,但大家几乎都不知道他以前是一位浮世绘画师。既然不排除和自己的专业范畴有所联系的可能,津田对近松昌荣这名画师的存在更添亲近之感。

津田的心境又起变化,开始一幅幅重审方才随手翻过的作品。不只绘画本身,任何能提供线索的传记类文字同样至关重要。津田的目光就连角落的只言片语也不放过。终于,有一幅作品牢牢吸引了他的视线。

竖长的画面被一头狮子满满占据,魄力逼人。津田的双眼被紧紧锁定。这并非源于画面的强烈冲击。在逐个阅读题字时,津田从这幅作品中辨识出了让他难以置信的文字。

东洲斋写乐

改近松昌荣画

经过一遍又一遍确认,确实是上述文字!津田仿佛置身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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