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大大出乎意料,没想到会在那种地方见到国府前辈。”葬礼之后,津田去了广安寺附近的咖啡馆,带着怀念的微笑跟国府洋介交谈。

国府满怀感慨地看着津田,说道:“可不是嘛,我也一样。”下午五点,外头渐显昏暗。店里几乎没客人了。

国府暗自计算,问道:“有两年没见了吧?”

“是的,自从老师的——”

津田自觉失言,不禁偷偷打量国府的神情。国府曾在二人恩师西岛俊作的出版纪念宴会上跟吉村口角。吉村是津田的前辈,国府当众对他大打出手,惹得西岛非常不快。等同于被逐出师门的国府从此消失,这是二人自那以来的首次重逢。同府面不改色,津田也欣然继续话题。

“我算算,自那场宴会以来,有两年多了吧。”

“真快啊……这一晃就好几年了。”

国府笑着点了根烟。国府比津田年长十岁,是西岛主讲的江户美术史研究班的前辈。两人就读同一大学,在校内却从未打过照面,而是在出席西岛研究班的校友聚会时结识的。那种聚会,一年会召开好几次。

出席西岛研究班校友会的成员,大抵都跟浮世绘有点关系。

西岛在吉祥寺附近的私立武藏野大学教授浮世绘的课程,其对东洲斋写乐的研究可说当世第一。他二十年前出版的处女作《写乐论》不仅有名著之誉,而且持续再版。武藏野大学就是看中《写乐论》的巨大成功,才请他当讲师的。

大学时常举行性质特殊的冷门讲座。学校向西岛敞开怀抱当然是有用意的,无非是想借西岛之名,给刚建校不久的大学打响名号。

话虽如此,武藏野毕竟是日本文学系大学,不支持开设“浮世绘”这种特殊讲座的呼声甚高。校方只得拓展概念,冠以“江户美术史”的名目让他开讲。相较西岛的社会知名度,来听课的学生真没几个。

津田是西岛研究班开设后的第十届学生。然而,翻翻曾出席校友会的前辈,总人数不超过六十。平均下来,每年只有六人听讲。这大大剌激了西岛,使他断然舍弃“江户美术史”的暧昧讲学方针,将课程内容彻底变成浮世绘讲义,只保留原有的讲座名;同时积极开展研究活动,撰写大量论文向美术杂志报纸投稿。西岛如此活跃,在校内的地位自然一路攀升,不到五年就登上教授之位。

在听讲人数少之又少的情况下,一介讲师竟高升教授,其发迹自是特例。西岛的浮世绘研究确实卓绝不凡。浮世绘这门学问其实尚未被确立,纵观全国,开展相关讲座的大学凤毛麟角,而埋头研究浮世绘且获得大学教授头衔者,除去西岛怕是再无旁人。西岛之名由此变得举足轻重。随着他对浮世绘界的影响力与日俱增,研究班毕业生去美术馆、杂志社就职的比例也节节攀升。涉及浮世绘的出版社或美术馆根本无法回绝西岛的推荐,他的本事就是如此之大。随着门生的就职,西岛的权威持续增大。吉村健太郎能以学艺员身份去私立美术馆工作,自然是托西岛之福。

四年前,津田毕业之际,西岛简直拥有呼风唤雨的权力。其门生在传媒界的高就职率近来惹得校内瞩目,就连对浮世绘全无兴趣的学生都打算去研究班占据一席之位。对回绝了美术出版社就职推荐、选择留在研究所做助手的津田而言,这当然不是让人愉快的传闻。

津田都二十六岁了,四年的助手生涯犹如白驹过隙。

(国府先生都三十六岁了……)

国府是西岛进校任教的第一届学生,毕业后去了和浮世绘绝缘的贸易公司,明明和浮世绘划清界限,每次召开校友会时却一定出现。

当着国府的面,以吉村为首的校友们姑且都叫他一声师兄,事实上,绝大部分人都把远离浮世绘世界的国府视作异己,暗地里无视他、疏远他。

不知怎的,只有津田同国府莫名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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