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里虽然没说死者的姓名,但画面已说明了一切。

的的确确是林林。她像一条死鱼一般躺在河边,浑身浮肿,皮肤被水浸泡得像一个发面大馒头。她死死地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眼睛宁死不屈地大睁着,被泡得长了白毛的眼珠子,死鱼眼一样凸起。

黄江水看了一眼就受不了了,他的胃一阵翻涌。他跑到厕所干呕了一阵,气喘吁吁地瘫在了地上。林林真的死了!真的死了!他有些不敢相信。他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一幅一幅的画面来,他看到了林林,看到了临江……

他看到了漆黑无边的夜晚,他看到林林一个人从“好再来”走了出来。她一直向前走,没有穿鞋,披头散发。她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像在寻找什么,一脸的委屈。她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终于看见了临江桥。

然后,她突然停了下来,蓦然间笑了起来。

四周起风了,桥上的风格外大,她的头发随风飘舞,很诡异很鬼气。她望了望桥下奔流不息的河水,期期艾艾地说:“老公,老公!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她说着,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子。

风更大了,吹得她来来回回地摇晃起来,似乎下一秒她就会变成一个纸人,随风而去。

她又笑起来,这一次笑得很决绝:“你真的不肯见我吗?”

她垂下头去,看见了水中的倒影:“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喜欢这个女人?”

风从桥墩子底下冒出来,尖啸着,鬼哭狼嚎地。她撇了撇嘴角,脸上露出一丝杀气:“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你是我的!”她说完,得意地站上了桥栏杆,睁着那双大眼睛,狠狠地跳了下去。

“扑通”一声,一块“石头”沉进了临江里。

浪花被这块“石头”搅了起来,翻了一翻,又归于安静。

桥上的风渐渐平息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在水里却越沉越深、越沉越远。可她仍然睁着大眼,依旧在笑。她好像变成了一只水鬼,任凭河水汹涌地涌进她的喉咙和肺部,毫不害怕。终于,她缓缓地沉到了河底,周围都是鱼,诡怪地盯着她,她躺在河泥中一动不动。

身旁的水草随着河流摆动着暗绿色的叶子,它们长得很茂盛,优雅地舞动着触手一般的枝叶。像进行最后的仪式,这些手一般的叶子慢慢爬上了她的身子,它们不紧不慢地攀爬着、挪动着,缓缓地缠绕着。它们缠住了她的手,缠住了她的腿,缠住了她的脖子。

她最后笑了笑。

紧接着,她的身体猛烈地抖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但只是片刻,她又睁开了眼睛,惊恐地望着四周,满脸恐惧,满脸不可思议。她开始挣扎,想要求救,可一张嘴喉咙里就灌进水来。她难受极了,拼命撕扯着身上的水草,那些水草很坚韧,根本扯不断。

她的挣扎只是徒劳。

她的表情开始扭曲,那是痛苦造成的扭曲。她的手一点一点软了下来,身子也跟着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她一口一口地往外吐着血,红色的血液一眨眼就融进了绿色的河水中,渐渐散开。

最后的最后,她看到一个女人漂浮在自己身上。

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像水鬼一般望着她笑。

她的脸很白——那是一张纸糊的脸。

她走了,她却留了下来,静静地沉在河底。不知过了多少日子,那些水草终于散开了,她的肚子好像长了鱼漂似的,没有了束缚后,她开始向上飘,向远处飘。她随着河水一直飘到了下游,从石头变成了一根腐朽的木头。

黄江水仿佛看到了那块“木头”活生生地漂浮在自己面前,他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袭上后背。先是林林,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他不想死,他知道张美丽已经疯了,这个厉鬼说不定正在暗夜中搜寻着他的身影。

他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张英雄。他不会平白无故提醒自己要小心的。

黄江水不能等了,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他冲回卧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匆匆来到楼下,结账后打车直奔飞机场。他还没有想好去哪,还没来得及买票,但这些都已不是问题,他只想离开这个该死的鬼地方,只要离开就好。

幸运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老手,虽然是上班高峰期,但他开得很顺畅。一路绿灯,不一会儿,就到了飞机场。黄江水付钱下车之后,直奔机场大厅而去。飞机场里人太多了,大家好像都很着急,好像都在临江撞鬼了似的。

黄江水努力平缓着心跳来到售票点,排了一个多小时队,终于买到了一张票,目的地很远,起码离临江很远。他攥着票坐在候机大厅里等待,飞机场的列次表上显示,距他上机还有三个多小时。他闷闷地坐在座位上发呆,眼神不经意地望着窗外的临江市。

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一阵唏嘘感叹后,黄江水内心还有些怯怯地。可回过头的一刹他就傻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坐在座位上瞬间石化。他目瞪口呆地瞪着眼望着不远处,在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一男一女。

两个人不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手里紧紧攥着机票。

那个男人黄江水似曾相识,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可那个女人就是化成灰,黄江水也忘不了。此时,那个女人着一身鲜艳火红的小西装外套,化了浓艳艳的妆,正一丝不苟地盯着头顶的列车表。

那是张美丽!活生生的张美丽!

黄江水的脑袋都大了,脑浆子糨糊般搅在一起,乱成一锅粥。他再恐惧、再害怕,也必须要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自认还没有傻到分不清哪个是人,哪个是鬼的地步。那确实是张美丽,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呆了一分钟之后,黄江水缓缓地站了起来。

张美丽和那个男人好像等到了飞机,两个人拖着行李离开了座位。黄江水想追上去,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按在了座位上,他抬起脑袋,又是一阵晕头转向,张英雄正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他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警服。

黄江水茫然地望着张英雄,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再回过头时,他看到张美丽和男人已被一群警察围在了登机口,一个男警察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一个柔弱的女警很利落地将一只亮闪闪的手铐扣在了张美丽手上。

他们好像等的就是这一刻,两个人面无表情,很乖顺,很配合。

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黄江水的手一松,机票慢悠悠地飘在了地上,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跟我走一趟吧。老哥。”张英雄笑眯眯地望着黄江水。

黄江水被判刑了,不算重也不算轻,六年有期徒刑。宣判的那天,他很冷静。以前他很怕坐牢,可站在法庭上接受公审的那一刻,他很坦然,有一种异常轻松的感觉,好像完成了一件费心劳力的大事,得到了一个自我满意的结果。

六年间,黄江水在牢里表现很好,他参见了很多学习,成了牢里的模范。因为表现突出,他几次减刑,从六年减到了四年,从四年减到了三年。他每天都在监狱的小工厂里做工,制作一些玩偶。他感到很知足,生活从未如此安定过。

当然,黄江水的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关于张美丽,关于那只金镯子。自从被抓后,他再也没见过张美丽。一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他已基本确定,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场骗局。

有时候,黄江水会乘着放风时坐在操场上发呆。回想过去经历的一切,蓦然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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