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江水终于站在了那个女子身后,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几乎让女子无从察觉。现在,只要他伸出手去,轻轻拍一拍女子的肩膀,他就能够看到庐山真面目了。他屏息凝神,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抖动起来,但手还是伸了出去。

反应是很自然的,当黄江水的手触到女子的肩膀时,女人回过了头来。

只是,这一个回头,让黄江水很失望——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她一点也不像照片里的那个女子,甚至,和图书馆管理员所说也相差甚远。她的脸很粗糙,黄里泛黑,她的眼睛也不大,细长的像一条缝,她的嘴唇也薄得如同两根筷子。

黄江水傻了。女人诧异地望着黄江水:“你有事吗?”

“我……”黄江水不知如何回答。

于是,女人再次回过了头去,嘟囔了一句:“神经病。”

这时,黄江水才发现,这个女人的鞋子是绿色的,也就是说,他跟错了人,认错了目标。他不甘心地再次抬起头前后左右地观察,密集的人群中,他没有发现另外一个“花裙子”。

失望像无止境的黑夜一般占领他。

黄江水垂下头向外走。刚走了几步,脚下突然滑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居然踩在了一张油腻腻的蛋糕纸上,那张纸不知是哪个淘气的小孩子丢在地面上的,上面粘了一坨甜腻的白奶油,非常滑腻。这滑腻的白奶油让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黄江水歪歪扭扭地向后倒退,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

在退了大约三四步之后,黄江水的右脚落空了,他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整个身体已重重地向地面摔去,向地铁轨道里摔去。他感到后背一阵酸痛,脑袋一阵嗡鸣,像是浑身都散了架似的。最后的最后,他斜眼看到了那个站在黄线后,露出半截身子的“花裙子”。

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黄江水竟然看到“花裙子”在笑,很阴险、很邪恶地对着他笑。

铁轨似乎在微微颤动,传递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死亡气息。

黄江水不想死,可身体无法动弹分毫,他努力张开嘴想要向“花裙子”求救,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喉咙里如同塞了一团棉花,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用尽全力挪动了一下身子,求助似的望向“花裙子”,他看到“花裙子”很轻蔑地撇了撇嘴角,转身走掉了。

一个小孩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很可爱,虎头虎脑地。他手里还抱着半块奶油蛋糕,嘴角上粘着香甜的白奶油。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轨道边沿,好奇地探出小脑袋,一边大口吃着蛋糕,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黄江水。

四周依然很静,地铁站里的人都死了一般。那个小男孩看了看黄江水,也面无表情地跑掉了。

黄江水感到一团强大的死气正逐渐接近自己、控制自己。他脑袋撕裂一般疼,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黄江水没有死,他被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及时发现救了上来。他醒来时已经身处医院了,医生告诉了他被救的整个过程,据说,是那个小孩子救了他,他跑掉之后告诉了他的妈妈,他的妈妈又及时通知了地铁站工作人员,这才让他免遭横死。

可黄江水完全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预谋良久的阴谋。他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经历的一切——图书馆、花裙子、地铁站、奶油蛋糕、小男孩……

恍惚之间,他嗅到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

很快,他就从这股古怪的味道中提取出了两个字——警告。

或者,也可以说是提醒。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暗暗警告和提醒他终止这种调查行为。黄江水的脑袋又开始高速运转了,静谧的报刊馆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那个“花裙子”,那双高跟鞋,现在想来好像一切都过于凑巧了。

思维一旦脱离现实的控制,很容易造成一种强制性的慌张。

黄江水越想越慌,他好像一下就看清了藏在了光明背后的黑暗——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也许,那个“花裙子”从他离开林林之后便悄悄跟上了他。她躲在他的背后,影影绰绰地粘着。穿过高架桥,穿过人行道,穿过步行街,一直跟着他来到了图书馆。

接着,她很轻松地找到了那张他寻觅许久的旧报纸,然后,琵琶半遮面地离开。于是,他们的身份互相颠倒了过来,黄江水成了警察,她则成了小偷。他跟着她,她引诱着他。而他像上了钩的一条蠢鱼,不肯放弃那只锋利而挂着美味鱼饵的钩子。

她引着他走出图书馆,她引着他穿过马路,她引着他走进公园,步入地铁站……

黄江水想到这里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想起了那张在西郊村小黑屋里看到的纸脸,他终于想明白了点什么。

自己或许根本就没有跟错目标,那个绿鞋子的女子就是“花裙子”,只不过她太善于变化了,她身上的任何东西都太善于变化了。

就好像,呈现眼前的是弯曲不定的曲线,实际上那仅仅是简单的直线。

这世界上太多东西、太多人和物,太容易上当了。

黄江水的回忆渐渐恐怖起来——他看到了“花裙子”的无数变化,在跟踪他走进图书馆大门时她还是高鼻梁、厚嘴唇、大眼睛,可在离开报刊馆的一刹,她就变成了黑皮肤、小眼睛、薄嘴唇,接着在地铁站里,她的红鞋子变成了绿鞋子,最后,她变成了那个小男孩。

她在用车祸、坠轨、医院来警告他,警告他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警告他,安于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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