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江水刚刚走到院门口时,一阵淅淅沥沥地哭声缓缓地在院子内炸了开来。这声音就像一枚炸弹,一下就炸得他魂飞魄散。他腿一软,差一点倒在地上,强撑着靠在了墙壁上。墙壁上的青苔冰凉刺骨,隔着衣服像一只一只毛茸茸的小手,抚摸着他的脊背。

黄江水整个人都凉了半截,他的耳朵瞬间变成了雷达,探听着这阵哭声。没错,是一个女子的哭声。

黄江水想走,赶紧走!可自己的双腿好像不听使唤了,竟然一步一步再一次向窗户根儿接近。他颤抖着摸到了原位置,这一次,他没敢开手电,只是将脑袋探了上去。隔着玻璃,他差一点尖叫出来。

是一个女人!一个穿着花裙子、高跟鞋的女纸人!

那个女纸人就坐在黄江水的床上,捂着脸呜呜呜呜地哭着,声音低沉而压抑。她不时微微动一下小腿,房间内便传来纸张摩擦的轻微响动。黄江水感到身体如同冻僵了一般,他想逃跑,与此同时,那个女纸人忽然动了,她把手从脸上移开,露出了一张白漆漆的纸脸来。

她好像要说些什么,声音很细,像猫叫:“老公……老公……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收了我的定情物却不要我了?”忽然,她好像发觉了什么,猛地转过了头来,目光锁定在窗户上。

一只笔画的眼睛,从凌乱的黑发中望过来,让人望而生畏。

黄江水再也忍不住了,他尖叫一声,屁滚尿流地跑出了大门。

那天晚上,黄江水再一次感到了杀机,感到了紧迫性。他清楚如果再不赶快解决问题,那个女纸人就会害了自己,从地狱之中伸出那只弱不禁风的纸手,一把将自己拉下去,拉到黑洞洞的异世界,禁锢他、软禁他,让他在那里和她过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陈麻子老婆的表姐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纸条交给了黄江水。那上面是蓝老头的手机号码,这还是她当初为女儿找阴媒时从亲戚那里要来的,要不是黄江水要,早不知道扔哪去了。黄江水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翻开来,上面清晰的十一个数字,让他的心稍稍平静了一些。

表姐一直站在旁边没走,她也知道陈家闹鬼的事。她是个憨厚的农妇,对这种事打心里畏惧和敬而远之的,她问黄江水:“兄弟,你到底在外面惹上什么脏东西了?”

“没事。”黄江水不想多说,“谢谢你了啊,大姐。”

见黄江水不想说,表姐转身走了。

表姐走后,黄江水拿着纸条来到院子里开始拨电话。可拨了好几次,通是通了,但对方都没有接听。他更急了。但现在他已经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除了这位神通广大的蓝老头,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没办法,他继续拨。

终于,第六次电话通了,里面传来蓝老头特有的沧桑嗓音:“喂。”

“喂!”黄江水有些激动,“是蓝师傅吗?”

“你是谁?”对方很谨慎地问。

“我是黄江水,就是西郊村陈麻子家的那个房客,你还记得我吗?”

蓝老头很不情愿地说:“是你啊,你找我有事吗?”

黄江水不知该怎么说,但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师傅,出事了。你让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可那东西还是不放过我,现在都闹到陈麻子家了。我该怎么办啊?师傅,你得帮我啊,你要是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电话里突然乱起来,蓝老头身边好像还有其他人,朦胧之中,可以听到一男一女对话的声音。蓝老头叫他们安静,回应道:“这不可能吧,你既然把东西都还回去了,她应该不会跟着你了。我问你,你真的还回去了吗?没有还错人或者还错地方吧?”

“绝对没有!”

“你再仔细想一想。”

“错不了的师傅。”

“这就怪了。”蓝老头沉默片刻,“我也无能为力,但我要告诉你你最好仔细想一想,你把东西还回去的过程中有没有出什么意外。仔细想,其他的我也帮不了你什么了。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噢,对了,我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千万小心。”

蓝老头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黄江水不明白蓝老头话里是什么意思,东西他确实都还回去了。蓝老头让自己小心,小心什么?会出什么事吗?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瞬间侵袭了他。

天地在转明的一刹那之间,忽悠一下,又毫无征兆地黑了下来。

后来的几天里,黄江水在陈麻子老婆的表姐家暂住了几天,陈麻子家他是不敢回去了,屋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害怕一回去,一打开那扇大门,就会有一个纸糊的女人笑脸相迎地拥向自己,甜甜地叫他老公。

在表姐家暂住的第三天早晨,黄江水留下了一些钱,离开了西郊村。

重新回到临江城,黄江水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但首先要解决的还是住的问题。重新租一个小房子?住旅馆?不,目前来说,这些似乎都不可靠,他不想再一个人住了,一个人的房间,一个人的空间,只有一个人的气氛,让他无法安心。

他需要找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这样才能增加一丝安全感。

黄江水又去了“好再来”。那里虽然都是女人,但起码都是活人,有人气的地方阳气鼎盛,阴气和脏东西都进不来。何况还有林林陪在他身边。当天中午之前他就赶回了“好再来”,林林见他再次返回来有些厌烦。

打开门的时候,见是黄江水,林林略带不悦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黄江水闷头不语,径直穿过林林身旁,钻进了林林的小屋子里。他躺在床上,将双手交叉在脑袋后面,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看。林林随后也进了屋,她昨晚和一个男人在外面一直呆到了凌晨,她需要补觉。她躺在床上,翻过身去,留给了黄江水一个冷漠的脊背。

屋子里过于安静,黄江水觉得心里发慌,他坐起来,打开电视看新闻。新闻里说了些什么,他一点都听不进去,他只是想要点声响,要一点可以打破这种让他发慌的气氛的声响。

这声响的确打破了这种气氛也打破了林林的美梦。

林林歪过头来,瞪了一眼黄江水,说:“你没看见我睡觉吗?”

黄江水不语,纹丝不动地坐在床头。

“喂!”林林恼怒了,“你聋了你?”

黄江水还是不动,林林只好自己爬起来去关电视,回过头打算再爬上床时被黄江水吓了一跳。刚才她睡眼惺忪没有仔细观察黄江水,此时一看,黄江水脸色蜡黄,双眼红肿充满血丝,几天不见,憔悴了不少。

女人特有的敏感和善变,让林林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她关切地拉过黄江水冰凉的大手,问:“你这又是怎么了,几天不见,又变成这副模样了。”

黄江水微微歪了歪脑袋,张口结舌地说:“她……”

“她?什么她?哪个她?”

“她还跟着我,她还没放过我!”黄江水瑟瑟发抖地说道。

林林一下就明白了,还是以前那点破事在折磨黄江水。她脸上挂了一丝厌烦,她不信那些神啊鬼的。最让她受不了的是,黄江水这样一个大男人,居然为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纠缠不清,把自己搞得跟个疯子似的。

林林一摆手:“行了,都是你自己吓唬你自己,没有的事。”

“不是的!”黄江水提高嗓门大叫起来,吓了林林一跳,回过头来看他,他兀自喃喃自语起来,“到底是哪出错了呢?我明明已经把东西都还回去了,她为什么还缠着我不放手?”

林林知道自己是睡不成了,翻过身来,问:“你究竟又碰见什么了?”

黄江水这才把陈麻子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林林听。林林听后满脸怀疑。旁观者清,她开始客观地分析问题,她问黄江水,最近有没有再外面得罪什么人,有没有招惹什么是非。黄江水一一否认。她也相信黄江水的话,他一个外地来的小毛贼,能招惹到谁?

何况,像黄江水这个职业也不敢过于招摇。

林林猜不透这其中的鬼把戏,但她明白,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她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了问题的症结,她问黄江水:“你那天去还东西的时候,有没有碰上什么怪事,有没有听说什么?”

“好像没有。”黄江水回忆了一下那幢空荡荡、黑洞洞的大房子和那张美人照片,很快强制性地遏制了自己继续回忆下去,又努力摇头,“没有吧,真的没有。只是,我在别墅区里听那里的保安和老人们说,那房子里确实死过一个女人,还很不干净。”

“这女人叫什么?”黄江水摇头。

“多大了?”

“不知道。”

“哪年死的?”黄江水继续摇头。

林林的眼神变得古怪而鄙夷:“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搞清楚就吓成这样。”

黄江水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又开始喃喃自语:“到底是哪错了呢?到底我忘记什么了呢?”

“好了好了。”林林温婉地笑俯过来,“看你眼圈都黑了,这几天一定是没睡好,赶紧睡觉吧。”黄江水机器人似的乖顺地躺了下来,但他脑袋依旧没有停止思考,他在思索林林的话,自己是不是真的过于夸张了,目前来说,他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

黄江水想到了三个字——瞎着急。

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一些,黄江水扭过身去,拍了拍林林,说:“林林,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林林狡黠地转动着眼珠子,说:“江水,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骗局?什么意思?”

“就是全都是假象。”林林肯定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死,一切都是一场戏,她跟着你可能是另有原因,或者说是某种圈套。某种……预谋许久的圈套。只是他们都藏在暗处,故意不让你发现罢了。”

“可我在临江没有熟人,更没有什么仇家。”

林林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这个世界上的人,在没有遇到仇家之前,永远都不会明白圈套是什么。”

这句话很有意思。让黄江水又一次想起那个被害死的同行。

黄江水微微吸了一口凉气,开始认真思考林林的话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发生的事,那么,也就是说,没有不可能的猜测。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所有疑问都有可能性的。当然,如果一切正如林林所说,是假象,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可是,这个猜测又有几分可行性呢?

黄江水想着给自己一点希望,哪怕渺茫。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告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否则真的就变成了那些中毒很深的瘾君子,一辈子逃不出那些东西的魔掌了。他又翻过身去,闭上眼尽量让自己放松,让自己赶快入睡。

他脑海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去图书馆,他要去查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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