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半夜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在敲院子里的门。刚开始,还很轻缓,后来便一下急过一下,一下重过一下,变成了砸门。这声音惊动了院子里的三个大活人,黄江水走出屋子时陈麻子夫妇也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动。

大门还在响,“哐哐哐”的,外面那个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好像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这声音砸在三个人的身上、心上,每响一声,都不约而同地哆嗦一下。最后,陈麻子老婆憋不住了,她捅了捅陈麻子,小声说:“去,看看是谁?”

陈麻子无可奈何地向大门挪去,站在门口,先是小声问:“谁……啊?”

没人回答,只有不停歇地砸门声。

他撞了撞胆子,提高音调:“谁?谁在外面?”

这一次,总算有了回应,门外穿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开门。”

三个人吃了一惊,竟然是蓝老头的声音。陈麻子忙手忙脚乱地打开大门。外面,果然是蓝老头。他还是走时的那副模样,身上搭着个袋子,一身黑衣。大概是刚才用力过猛,正气喘吁吁地往回倒气,见大门开了,二话不说就走了进来,随后,又赶忙关上了大门。

陈麻子老婆和黄江水见状,也忙凑了过去。

蓝老头却根本不看他们,一个人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好半天,才站起来,苦笑一声:“看来,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三个人将蓝老头搀起来,陈麻子问:“师傅,你这是怎么了?”

蓝老头没搭话,只无力地指了指北屋,三个人这才将他搀到了屋子里。

四个人一齐来到北屋,陈麻子老婆拉开了灯,倒了水给蓝老头,大家各自落座,都在等着蓝老头开口讲话。蓝老头仰脖喝完水,抹了抹嘴,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知道吗,我这三天来差一点没命,我一直在高粱地里转圈子。”

大家愕然,这才注意到,蓝老头的脑袋上全是高粱籽和叶子,身上也布满灰尘,一双眼睛充满血丝,眼窝深陷,衣服和鞋子上全是泥。仅仅三天,像变了个人似的。

“师傅,你到底是怎么了?”陈麻子老婆忍不住问道。

蓝老头只说了一句话,他极其慎重地从嘴唇缝隙里挤出几个字:“我遇到鬼打墙了!”

这句话把大家都震住了,屋子里的气氛又变得阴气森森起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接话,还是蓝老头自己开口解释道:“说了你们也许都不信,别说你们,就连我,要不是亲身经历我也不信,以前只听我师傅说起过鬼打墙这码子事,还真是没遇到过。吓死我了。”

陈麻子老婆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妇人好奇的天性,趁着添水的功夫,她问道:“师傅,到底怎么回事啊?”

蓝老头这才仔细讲了起来。

蓝老头说,那天晚上他确实想要逃,本来是一桩简单的冥婚,没想到会招错魂儿,会出乱子。他怕惹祸上身,就留了字条和符咒,趁着夜色悄悄溜了。出了西郊村口后,他一直往南走去,打算走到高速公路上沿路拦一辆长途客车。

为了抄近路,他一头扎进了高粱地里。横穿过高粱地,走过去就是公路了。可他万万没意识到,他这一头扎进去,就扎了整整三天。

蓝老头说到这里缩进了身子,似乎还未从惊吓之中走出来。他继续说,他进了高粱地之后,一直向西走,按理说高粱地虽然大,但走个十几分钟也就能看到公路了,可他走了将近半个小时,还没走出去,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他不敢走了,站在地里四处观望,突然发觉自己转向了,东南西北搞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四周蓦地传来了微弱的哭声,是一个女子的哭声。那声音缥缈无常,像一只飞速穿梭在高粱地里的猫似的,东撞一头,西撞一头的。

他被这哭声吓住了,但还是撞着胆子吼道:“谁?”

没人回答他,只是哭声越来越近了。他不敢停留,没头没脑地继续往前走,可走了好久依旧看不到公路,而身后那声音却越来越近了。他慌了,决定往回返。按照记忆,他掉转方向,开始向西郊村走,可又走了半个多小时,依旧走不出去。

就这样,他在高粱地里足足转了好几天,靠着身上带着的水和附近的高粱籽充饥。

一直到今天晚上,他才猛然意识到,他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他想起以前师傅告诉他的,所谓鬼打墙,就是夜里行路时走进了一个怪圈,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师傅还说这种现象很常见,经常会有人遇到。蒙头硬闯是没有用的。一般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有那些脏东西作怪,它们不会平白无故地纠缠你,一般是有所求的,只要你答应它们的要求,自然无事。

想到这里,他死马当活马医,强制自己定了定神,盘腿坐在了地上。

大声对着周围喊:“有人在吗?有所求吗?”喊了之后,四周无人应答。

他继续喊:“有人在吗?有所求吗?”依旧毫无回应。

壮了状底气,他又大声吼道:“有人在吗?有所求吗?”

这次,话音刚落,四面八方就刮起了微风,很凉很冷的风,吹得高粱地哗啦啦作响。那哭声也停止了,隐约之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似是在和人说悄悄话,但依稀可以辨别,她在说一个字,她说“嫁”。

他慌忙回应:“所求之事,应允下来,莫在害我。”

这句话之后,四面的风一下就止住了。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去,走了不一会儿就看到了西郊村的灯光,这才又一路摸了回来。

蓝老头讲完之后,大家都听呆了。陈麻子看看黄江水,又望望自己老婆,脸上挂满了狐疑,他不大相信老头的话,这事太玄了:“师傅,你说的真的假的啊,真有鬼打墙这事?”

“闭嘴!”不等蓝老头解释,陈麻子老婆就白了陈麻子一眼,“你懂什么,你还记得咱村的牛牛吗,他六岁的时候就遇到过鬼打墙,一天一夜没回来,后来,还是他爹他妈带着好几个亲戚在村子旁边的荒地里找到的他,这可是真事!”

“是啊。”蓝老头还心有余悸,“要不是我自己碰上,我也不信。”

“那……师傅,你到底答应那女人什么了?”

“嫁!”

“什么?”

“她要嫁人。”

大家这才明白那个“嫁”是何意思了。彼此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一直未语的黄江水忽然感到隐隐的心慌,他看到蓝老头那双精亮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他,一旁的陈麻子夫妇似乎也察觉到了某种用意,不约而同地也望向了黄江水。

黄江水被这三个人看得毛骨悚然:“你们……你们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蓝老头摇头叹气:“小兄弟,你还是要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有没有动过死人的东西?我话都讲这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吗?这屋子里除了我这个半大老头子以外,就剩下你和房东两个年轻男人了,房东有老婆,你可是单身一个人啊。”

黄江水刻意装傻:“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她是盯上你了!她要嫁你!”蓝老头绷着脸,咬紧牙关说道。

黄江水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停地摇着脑袋:“不可能,不可能。”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那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突然被人推了一下,摔不死你,也要吓你个半死。

“你别害怕。”蓝老头站起来,把黄江水又按到椅子上,站在屋子中央,对三个人说,“你们听说过凶物吗?”三人齐齐摇头。他继续解释,“这个世界上,其实有很多东西都是碰不得的,尤是死人用过的东西。在我们这行里,死人用过的东西就叫做凶物。”

“所谓凶物,顾名思义,不经意间捡到或者得到这些东西的人,必然会招致灾难,时运低的人甚至有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血光之灾。其中,特别以女人用过的东西最为凶猛,像是一把梳子,一把剪子,有时甚至是一张纸。”

“这些凶物积存着死者生前的怨恨或者执念,如果所得之人无法帮助它们实现愿望的话,后果无法预料。而干我们阴媒这行的,也管这种东西叫定阴情,特别是男人拿了女人的东西,或者女人拿了男人的东西,在它们眼里看来,你拿了它的东西,那么,就注定要帮它们……”

蓝老头越讲越玄、越讲越深,搞得整间屋子都冷气森然。

三个人一直茫然地听着。

最后,蓝老头指着黄江水说:“小兄弟,我实话给你说了吧,你是和那东西定了阴阳媒了,这是它生前的执念,没能嫁得了人,而你不经意间得到了它的东西,它便一直跟着你,希望你帮它了结生前执念,否则,它一辈子都会缠着你。”

“我还是不懂……”

“你拿了它的东西,按照我们这行的规矩,就是定下阴阳亲了。懂了吗?”

“可我没拿过死人的东西啊。”

“你再仔细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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