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饭的时候,黄江水都蜗在屋子里,陈麻子在院子里喊他吃饭,他才走出来。刚吃到一半,陈麻子老婆的表姐又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个亲戚。他们一进门,就吓了陈麻子一跳。两个人手里各自抱着两个纸扎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着新郎服,女的穿着新娘服。白色的脸蛋上,各自涂了两个红彤彤的腮红,扎得活人大小。

两个纸人都在笑,僵硬而怪异。

表姐一进门就问:“师傅呢?”

陈麻子老婆说:“在屋里吃饭呢。”

“哦,那我们等一会儿吧。”

老头大概听到了外面说话的声音,隔着门喊道:“人做好了?那进来吧。”两个人这才推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退了出来,老头在里面接着喊,“别忘了,晚上十二点来送亲,不然,你姑娘是不会安省的,千万别忘了。”

表姐唯唯诺诺地答应着,离开了陈麻子家。

表姐刚走,天忽悠一下就阴了下来,南方小城,一到这个季节,总是梅雨不断。但今天的天色很怪,阴得像扣了一只大碗,可就是不下雨,黑沉沉地揪着人的心。不知何时,两只乌鸦突然出现,像是从浓密的乌云中猛地坠下来的。扇着翅膀,怪叫着落在了院子里的老槐树上。

陈麻子抬头望了一眼那两只黑漆漆的大鸟,脸立刻沉了下来,偷偷捅了捅老婆,说:“我说,这事儿有准头没有,我心里怎么突然有点发慌,总觉得你把那两只骨灰盒弄到家里要出什么事,今晚不会真召来什么脏东西吧?”

“呸呸呸!”陈麻子老婆瞪了陈麻子一眼,“狗嘴吐不出象牙来,什么不好你念叨什么!”

陈麻子被骂的有些窝火,站起身来,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朝着树梢丢了过去。那对乌鸦被惊飞起来,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绕着树梢不停转着圈子。他更火了,又捡了两块石头丢了过去。那对乌鸦终于放弃了这棵繁茂的老槐树,扑腾着向远处逃去。

一边逃一边大声叫着,似是在抗议,叫得非常响亮、非常瘆人:“哇……”

这非常响亮、非常瘆人的叫声在陈麻子听来却非常阴冷,他不清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那对乌鸦叫错了,直到那声音随着那对乌鸦消失在天尽头,他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如火的残阳,他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对乌鸦叫的不是“哇”,而是“鬼!鬼……”

“老婆……”陈麻子不安地坐下。

“吃饭!”没等陈麻子说什么,陈麻子老婆就干净利落地阻止了陈麻子,她低头望着碗里的饭,飞快地往嘴里送,不时还拿筷子敲一敲碗边。这是她的习惯动作,一紧张就如此,控制不住。终于,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天边,一下就咬住了嘴唇。

陈麻子老婆也有点担心了。事实上,这种担心是无缘有的,但就是克制不住。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无缘有的,你会无缘有的高兴,无缘有的哭诉,当然,也会无缘有的恐慌。这种东西是挡不住的,很可能会因着一件事情而膨胀扩大。例如,在夜深人静时,你忽然听到一声惨烈的猫叫,或者,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肩膀……

陈麻子老婆现在也觉得这事做得有点玄了,家里放两个骨灰盒,还要结阴亲,真的没问题吗?

三个人匆匆吃完了晚饭,各自回了房间,谁也没有再出来。好像都很怕什么东西突然破门而入似的。

黄江水倒是满不在乎,他回屋之后就睡着了。

时间不等人,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整个西郊村都笼罩在一丝朦胧的橘色光晕下。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陈麻子表姐来了,在院子里呼唤陈麻子老婆,两个女人开始坐在院子里等待日夜交替的那个时辰。

由于无聊,两个女人在院墙根下开始闲聊。自然聊到了表姐的女儿,那个年纪轻轻撒手人寰的女孩。

表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从中来,在渐浓的夜色下,淅淅沥沥地哭了起来。那是农村女人特有的哭声,很惨烈、很洪亮,拉长声调、调高音量,乍一听下去,像是在哭魂一般,长长短短、短短长长,让人听了心里一阵一阵地发毛。

最后,陈麻子老婆制止了表姐的哭声,她劝道:“别哭了,今天是大喜事,一会儿姑娘和女婿回来了,见到你这副模样能高兴得起来吗?”

表姐似是恍然大悟,忙擦了擦眼泪:“对对对,是大喜事,你看我这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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