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黄江水决定回家看一看。说是家,其实,不过是他租住的一套小房子。

由于自己的工作性质和身份,黄江水来到临江城之后,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寻找一套合适的房子。这个房子可以遮风挡雨、睡觉吃饭,但最最重要的目的则是藏匿赃物。他不仅仅只偷现金,有的时候,碰上值钱的东西,只要便于携带,也会毫不犹豫地顺走。

当然,这样用途的房子自然不需要多么豪华、多么宽敞,越隐蔽越偏远越好。

因此,黄江水把家安在了临江城最偏僻、最荒凉的西郊。这个地方是临江城的贫民区,几乎没有什么大型建筑,居住的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外来人员,或者本地土生土长的农民。实际上,这是一个标准的城边村落,外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和繁华热闹的城中心相隔甚远。

环境也非常清幽,空气新鲜、远离人群,非常适合黄江水这样的梁上君子落脚。

只是,唯一不方便的一点,是交通有些不便利。来往比较费时间。不过,对于黄江水来说,时间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不值一点钱。他更乐意用钱来消费这种时间。

坐大巴到西郊,大概要半个小时的车程。黄江水上了车之后,就开始打盹。他闭着眼睛闭目养神,却没有睡着。作为小偷,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谨慎,车上是最容易行窃的地方,他一直很不屑这种近亲似的扒手们。

闭了一会儿眼睛,黄江水觉得身子很不舒服,不是物理性的,而是感官性的。说确切一点,就是第六感不舒服。他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车厢里有一双眼睛正刺辣辣地注视着自己,像刀子一般戳在他的背上,嗞出一股凉意。

这种第六感有多真实,黄江水自己也不清楚,只是他向来喜欢凭感觉去揣摩事情。

似乎凭感觉去选择作案地点一样。

其实,黄江水的感觉并非空穴来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有第六感。比如,在没进家门前,你就能猜出家里有没有人,当你爸爸、老公、老婆的车子刚刚驶入小区大门,刚刚听到车子的轰鸣声,你就能准确地确认是谁。

现在,黄江水就有这种感觉,他确定有个人在车厢里望着他。不是那种一扫而过的观望,而是注视,死死地、一眨不眨地、藏在背后的……

黄江水开始不自在了,他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是被车上的便衣警察盯上了?他知道这种人经常化装之后出没在客车之上,据说,眼神毒辣精准,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贼还是正常旅客。他当然不想被抓住,不由自主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不知是不是因为末班车的缘故,这趟车乘客很多,大家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像煮饺子似的。

黄江水偷偷摸摸地回过头去,四下观望着,人真的太多了,男女老幼混杂在一起,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同,大家的目光散得厉害,有看车外风景的,有看司机的,有看车厢里电视画面的,似乎没有什么人注视着他。他稍稍安下了心来,可刚刚打算回过头去继续打盹,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花裙子,女人的花裙子!

那是一条蓝底黄花的长裙子,那是一条似曾相识的花裙子。由于车厢内空气流动不畅通,那条裙子死气沉沉地垂在拥挤的人群中,裙子里包裹着两条白皙的小腿,小腿下面连接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非常扎眼。

黄江水一下就想起了那个黑暗中的女子,他忽然意识到,也许林林和自己都想得太简单了。谁说女人就不能跟踪自己,谁说女人就不能当贼。说不定,那就是一个女贼,而还是这临江城里独霸一方的女贼,她看上去很柔弱、很简单,实际上就像一条毒蛇,身怀绝技,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黄江水有点坐立不安了。他回过头来想了许久,决定看一看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模样。于是,他再一次转过了头去。可让他失望的是,他的目光根本无法触及那个女子的脸庞——那个女人身前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把她挡得严严实实的。

黄江水只能从人群缝隙中,看到女人微微摇晃的长发。

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在说悄悄话、打情骂俏、训斥孩子的男女老幼全体闭上了嘴巴,好像都进入了梦乡之中。这种安静,让黄江水更紧张了。他不止一次回头窥探女子的庐山真面目,可就是看不到。

有好几次,那两个男人微微挪动了一下身体,这一举动,足可以让那个女子露出真面目,可那个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前的男人挪动,她也跟着挪动,就像一个影子似的,死死地藏在那两个男人背后,就是不让黄江水看到自己。

最终,黄江水放弃了窥探女子的举动。他琢磨着是不是在下一站下车,换一辆让他安心点的客车。

这一次黄江水依旧多虑了,他没有下车,那个女子却在下一站下车了。直到下车之后,黄江水才看到那个女子长得什么模样,她很普通,平凡得就像大海里的一瓢水。直到那个女子提着行李走远,车子重新启动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人大概都有一种潜藏内心的变态心理,长得漂亮的和长得丑的,总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长得普通的则觉得乏味,套上任何事情都觉得乏味。

在晃晃悠悠摇篮一般的车厢内,黄江水很快又开始打盹了,这一次,他睡着了。可能是刚才精神紧张的缘故,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和现实几乎一模一样,他依旧坐在回家的客车上,他依旧碰见了那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那个女人依旧提前一站下了车,他在车上睡觉,醒来之后,发现车已到站,便下了车。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远郊的天黑得似乎更早一些,天地一片昏沉沉地。

他一个人穿过那片玉米地,走在那条崎岖的小道上,终于看到了村子里的炊烟。与此同时,四周突然刮起了风,吹得小道旁茁壮的高粱地哗啦啦作响,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藏在里面。

家越来越近了,跨过前方那条灌溉用的沟渠,就能进村了。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他蓦地停了下来——他听到了某种声音。不是脚步声,不是风声,也不是高粱地里树叶摩挲的声音。他仔细聆听,发觉那声音就近在咫尺,似乎就停留在他耳边,那是一个人喘气的声音,很轻微却很沉稳。

他猛地扭过了头来,小心地环顾四周,可周围什么人都没有。

他只好继续前进。终于,他来到了那条沟渠旁边,就在他伸脚跨过那条小沟时,却一下呆住了。此时,月光明亮,照在沟渠之上,整个水面泛起一片白光,清晰可见。而就在那白花花的水面之上,他看到了一个人的倒影,一个女人的倒影。

那是一个标准的美女,穿着连衣裙,蓝底黄花,白皙的皮肤,大大的眼睛,还有齐肩的长发,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温柔地飘动着。她对他笑着,笑容甜极了。他一下就傻了,定定地望着水里的倒影,一点一点低下头去。

忽然,水里的女人动了一下,说话了,她笑眯眯地对水上的男人轻声低语:“其实,我一直跟着你……”

话音刚落,一双纤纤玉手猛地从水里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黄江水的脖领子,飞快地将他拖进了水里。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消失在活生生的世界中,转瞬便进入了那凉冰冰的水里。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安静,男人和女人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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