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窦威背剪双手等着向都头。一见面,窦威就道:“向都头来得好快啊!”

向都头恭敬地向他抱拳行礼,“大人,不是属下未卜先知,而是隔壁幸运阁客栈出了人命案子,属下正在那边缉查。”

“隔壁也出了人命?”身后一把属于少年的嗓音突地插入。

少年的无礼让向都头皱起眉,正要回过身子叱喝,窦威抢先开口:“赵九公子,怎么也来凑热闹了?这是血淋淋的无头尸身,你可是身娇肉贵的深阁公子,小心别吓晕了。”语气中尽是讥嘲讽刺。

“深阁公子?就是丞相府里的那个……”向都头惊讶地睁大了眼,忙不迭回头去瞧那传说中的人物。

却见赵昊启一脸不悦,半眯了秀美的眸子,锐利如针的视线不停地刺向窦威和向都头。

向都头被那样尖锐的视线给镇住了,有些局促不安地望向上司。

窦威避开刺人的视线,看着向都头大声发问:“向都头,刚才从外面进来时可曾见到有何异状?”

“并无。”向都头摇头回道,“自傍晚六时十五分属下带人来到幸运阁后,随即安排人手把守幸运阁前后三个门,并且遣了三名身手敏捷的衙役爬上屋顶搜索贼人,都没有来报发现可疑人影。”

窦威转头向仍在微微发抖的小丫鬟筝儿问话:“你上来之时可看到有何人影吗?”

“没、没、没有。”筝儿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向都头,隔壁是怎么回事?”窦威沉着脸回身问向都头。

“下午五时四十五分幸运阁酒楼的二掌柜来报,有贼人潜入幸运阁把邵老板给杀了。”

“什么?邵老板被杀了?”窦威一脸震惊。

“是的,贼人潜入客栈,怕是想要偷窃钱财,大概刚好撞上了邵老板。”

“贼人立刻就把邵老板杀了?”

“不是,贼人先是把邵老板给捆住了还塞住嘴巴,然后贼人翻箱倒柜把屋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刚好米商前来讨余下的赊款,大掌柜去喊邵老板。邵老板从里面把走廊上的小门给闩住了,大掌柜又敲门又喊的搞了半天都没见邵老板来开门。于是大掌柜就生了疑,唤来二掌柜和两个伙计一同把小门给撞开了。本以为邵老板在寝室里,却听到账房里有声响,他们立即到账房门前拍门,结果账房的门也是在里头被闩死了。撞开门后,发现邵老板已经被贼人杀害了。”

“贼人呢?”赵昊启忽然插嘴问道。

向都头讶异地抬头瞧了瞧他,又望了望窦威。

窦威鹰隼般犀利的眼神看向赵昊启。后者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家仆替他搬上来的椅子上,兴致勃勃地边听着向都头的叙述,边一手捧着从家里带来的茶杯,嘟起嘴吹着白瓷杯上的腾腾白烟。那副悠闲自在的派头就好像他是一名正在听取下属禀报的县太爷,站着的人都是衙役。

没听到向都头回答自己的问题,赵昊启把视线自散发着清香的茶水移到向都头脸上,“贼人怎么跑的?”

“跳窗呗。”

“窗子是打开的?”

“上面那扇开着,下面的是关着的。”

“房间里的窗子是支窗?”

“对,上下都是用竹竿撑开的下撑式窗扇。”

“谁看到了贼人跳窗逃走?”

“没人看到,撞门进去以后贼人已经逃了。”向都头被赵昊启一句接一句的连珠似的发问给弄烦了,语气变得不耐烦了起来。

窦威忍不住开口道:“九公子,这可不是丞相府。”意思就是:轮不到你来喧宾夺主,我才是查案的人,靠边站去。

赵昊启笑了,“窦大人,晚辈是帮大人问出想要知道的问题。”

窦威不屑地一撇嘴,“不劳九公子,窦某自会……”

赵昊启不等他说完就快嘴快舌地强行打断他的话,“窦大人不必客气,晚辈乐意代劳。”嘴里说得客气,态度却嚣张得很,瞧也没瞧向窦威,只一味盯着向都头逼问:“向都头,既然没人亲眼看见贼人离去,又如何得知贼人跳窗而逃?”

“门都闩死了,除了窗口,贼人还能往哪逃啊!”被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一路逼迫,向都头来气了。

“就凭这点?”赵昊启又笑了,不过这回的笑容染上了明显的讥讪意味,“都头大人是不是马上就派人爬上屋顶去追贼人了?”

“当然。”向都头一脸“小孩子懂啥”的轻视表情。

“那一定是连贼人的一根腿毛都没捡着吧?”赵昊启一脸嘲讽地道。

向都头立刻被气得说不出话了。

“天色已暗,贼人若是胆大躲在暗处不动,或是伺机滑入河中,找不着行踪也是毫不奇怪的。”窦威替被气得红了脸的下属申辩。

赵昊启再次露出讥嘲的笑容,“不过那边捉不到贼人是已成定局的事情,倒是这边……都头不立即让仵作来验尸没关系吗?”

“也是。”向都头立时醒了神,急忙朝身边一名衙役命令道,“看看那边好了没有,若是完事了就让仵作立刻过来。”

窦威蹙起眉头,对于下属被人牵着鼻子走感到很不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赵昊启抢先对一直在琴台上哭得呼天抢地的唐三娘发话:“三娘,你就别在那哭哭啼啼的了,让人听了烦心。”

唐三娘一听,哭得更凄惨了,“九公子呀,您这是什么话,琴音可是三娘的心头肉啊!如今死得这么惨……”

赵昊启叹了口气,“我说三娘,你怎么诅咒自己的女儿呢?你睁眼瞧清楚,这可怜的姑娘根本就不是琴音姑娘。”

“什么?”众人皆发出惊诧之音。

赵昊启摆出一脸“怎么这么简单都不懂”的表情,扫视了一圈惊讶地望着他的众人,朝地上红衣裹身的躯体努了努嘴,“一瞧就知道,每天都弹琴的人哪来那么长的指甲?”

唐三娘立时抖擞精神,发软的腿变得充满力气。她一下子站了起来,噔噔地两步跑到红衣女子前。

其他人也过去瞧。

一看之下,唐三娘立时指着那只灰白色的手嚷道:“真的不是琴音!琴音的指甲从来都修得短短的。谢天谢地!这不是我家琴音。”唐三娘喜极而泣,忽又抬头问道:“那琴音去哪了?”

“这个我暂时也不知晓。”赵昊启说着看了筝儿一眼。

唐三娘马上扑过去揪住筝儿的衣服,尖声大喊:“琴音在哪?”

她的凶狠模样吓着了筝儿,筝儿哭了起来。

三娘不停地大声追问,筝儿只是一味地哭,不停地摇头,“不、不……知道……我、我下去的时候……小、小姐还在……”

“快说!”唐三娘作势要扇筝儿耳光。

陆祁安伸手拦住唐三娘,劝道:“三娘,筝儿应该也不知道琴音所在。”

“大人,琴音姑娘一定是被贼人掳走了!”向都头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歌舞台相对的厢房,神情紧张地指着房间最尽头中间的大窗子下框上钩着的抓钩,“属下马上带人下去追截贼人!”

“向都头,少安毋躁。”窦威拦下他。

“那个是否是障眼法尚未知晓呢,说不好向都头这边从前面出去,贼人在后方跳河跑了。”赵昊启舒服地坐在椅子上调侃道。

幸运阁和潆香楼相比邻,均是倚河而建,幸运阁在西,潆香楼在东,两栋房子相距五米,相互间只隔一墙。两栋建筑建得如此近,皆因同为幸运阁的老板邵贵昌所有。潆香楼的房子是邵贵昌无偿借给唐三娘用的,据他自己说,乃是因为三娘曾对他有恩。

因为房子的北面临河,只要打开北面厢房的窗户即可跳入河中逃遁。

向都头急忙道:“那么我既派人到外面去追,又派人在这里搜,看贼人怎么逃!”

向都头才分派好人员,仵作就来到了。

“仵作要开始验尸了,我们先下去吧。”众人听从窦威的话,回到楼下,只余下几名衙役在潆香楼内众多厢房里头仔细搜查。

“爹,您饿了吧?吃些点心。”窦威才坐下,窦永庭关切地把点心移到他的面前。

元宝也殷勤地说道:“公子,您饿了吗?来吃点……哇,你们两个小子!”望着满席光亮的空碟子,元宝生气地敲了两名小童各一记栗暴,“竟然把公子那份点心也吃光了,马上给我跪下向公子谢罪!”

两名小童委屈地噘起嘴。

“元宝,你怎么学了奶妈那套迂腐的东西,吃光了就吃光了,谢什么罪。”摆摆手,赵昊启笑着对两名小童道,“你们都别听元宝的。”

两名小童得意地朝元宝挤眉弄眼,把元宝气得哇哇叫。

“公子,延寿这有好吃的。延寿本来是想留着回家里再慢慢尝的。”元寿神秘兮兮地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大团丝布塞入赵昊启掌中,那是用绣花丝绢裹着的小包。打开丝绢,里面包了两三颗龙须糖、两块喜饼、一片红豆糕、数粒橘红糕、一块鸳鸯酥。“我都尝过,很好吃的!”元寿一脸认真地保证道。

赵昊启笑了,“这都从哪来的?”被元寿珍藏着的点心跟席上摆放的有所不同。

“秘密。”元寿一本正经地回道。

“哼,故弄玄虚,还不是求我帮忙才得来的。”元鹤撇着嘴不屑地道。

元寿不满地瞪了元鹤一眼,“我没求你,那是交易。”

邻桌一直沉默着的陆祁安这会儿开腔了,“三娘,这都什么时候了,去弄点儿什么吃的上来吧。”

“哎呀,三娘该死!怠慢了各位贵客。”唐三娘这才从焦虑不安中回过神来,连忙命龟奴去吩咐厨房备饭菜。

赵昊启笑着把点心还给元寿,然后靠着椅背仰头端详着歌舞台。忽然,他仿佛发现了什么,站起身来在席后来回踱步,目光始终凝视楼上琴音刚才端坐的地方。在唐三娘惯常站的地方——自己背后的两名家丁右方,也就是赵家与窦家两席间的空处,赵昊启停了下来。

“三娘。”

唐三娘应声走了过来。

“出事前楼上是否只有琴音姑娘和小丫鬟?”

“是的。”

“楼里一共有多少个小丫鬟?”

“原来有八个,不过今年有三个已经长大,快可以陪客了,就没再让她们做丫鬟的事。”

“那么就是有五个了。今天她们都在哪呢?”

“因为今天客人多,厨房忙不过来,除了筝儿,都让她们在厨房里帮忙。”

“嗯……”赵昊启点点头沉吟着,“那么楼里一共有多少道楼梯呢?”

“五道,除了这东西走廊的四道,还有一道小小的在我的房里,不过只有我自己才能用。”

“一直锁上?”

“是的,我只有在入夜后才偶尔用那道楼梯,平常一直是锁着的,钥匙我随身带着。”

“我说九公子,”陆祁安插嘴道,“既然有窦大人在,这询问查案的事我等外行不要随便插手的好。”

“陆大人,在下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一个大活人在一眨眼间忽然不见踪影,大人难道不好奇,不想深究一番吗?”

“不想。”陆祁安冷冷地回道。

“我可是很想一探究竟。”赵昊启低声咕哝,“这么有趣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就说了老人家死气沉沉的,除了争权夺利对任何事物都没兴趣,真是无聊到极点!”

陆祁安听到顿觉胸中气血逆流,忍不住愤然争辩:“在下今年才二十有九,离老人家还远得很!”

“整整比我老了一轮呢。”赵昊启声音不大,陆祁安却听得清楚。

陆祁安差点儿要翻白眼,牙关紧咬,一副很想吃人的样子,最后强忍着总算没破口大骂。

对于他的气愤,赵昊启完全没在意,继续向唐三娘问道:“西面楼下楼梯口一直有人守着?”

“四道都有。我怕有人不知规矩随便上楼,所以都安排人守住。”

“是吗?”赵昊启再次站了起来,边思索着什么边踱步走下主宾台,两名家丁和元宝紧随其后。他先来到歌舞台左楼梯口往上瞧瞧,又往二楼北面走廊瞧瞧,然后又踱到右楼梯口瞧一会儿。最后,他回到东面的琴台楼梯,登上二楼来到先前自己奏琴的地方,拨开前面遮掩的竹帘,目光直直射向对面,观察了好一会儿。

“若没有白纱,这里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只除了琴案后方。”自言自语地说着,赵昊启放下竹帘离去。

赵昊启才下楼,仵作前来向窦威报告。

“死者为妇人。”

“妇人?”

“对,年轻妇人,估摸年纪不过二十。”

“那肯定不是琴音了。”唐三娘抚着胸口更为放心了。

“内穿丝袢,外罩红衣霞帔。”

“既穿了丝袢显然

是富裕人家眷属,还有呢?”窦威放下筷子问道。

“袢衣全浸湿,鞋子上沾有泥污、枯黄的草叶,尸身两手紧握成拳,指甲里有青苔,腹中有水,双肩的肩胛骨不耸。此妇人实为溺水亡故后被斩首。”

“什么?”窦威和陆祁安一同惊呼。

“怎么会这样子?”窦永庭也白了脸,喃喃地道。

听到仵作所言的人皆为之震惊。只除一人,不但不吃惊,还因此双眸光彩大放。

“有意思。”赵昊启喃喃自语。

“什么有意思?”元寿不解地歪头问道,他一直自顾自地把玩着一个小香囊,完全没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事。

“这尸身有意思。”

“那个好可怕,怎么会有意思?”元鹤一脸害怕地说道。

“一个妇人淹死了,却被斫首弄到妓院里来,当中因由定然是迂回曲折无比,想来都有趣啊!”

“公子,这种时候您不该高兴的!”元宝紧张地在他耳旁说道。

“我可没有高兴。”

“您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赵昊启把脸一端,表情变得正儿八经的,“这总该可以了吧?”

“您就保持这副样子,无论事情怎么有趣也别忘了装出这个样子。”

“可是这样子好累。”赵昊启不满地说道。

“这是外头,不比家里,人人都这样,为了赵家的面子,您就忍着点儿吧。”

这会儿,窦威恢复了冷静,他继续问道:“这妇人死去多久了?”

“大约四个小时。”

“是自溺而亡还是被溺杀?”

“因为无首,故未能确定。但身体无伤,应是失足溺亡。”

赵昊启问:“首级为何种刀刃所砍?”

窦威白了多嘴插话的赵昊启一眼,“是利刀还是斧刃?”

“估计是柴刀之类的钝重刀刃。真是可怜,砍了许多刀才砍下头颅。”仵作摇头叹息。

众人听了均叹道,究竟是何人如此残忍,摧残一名可怜妇人的尸骸。

在众人议论纷纷声中,在楼内搜查的衙役已经结束搜索前来禀报。结果是并没寻到任何可疑人物,除了厨房内的厨师和帮手,以及前后门处守门的龟奴,所有人都在中庭,楼上楼下的厢房皆是空无一人。

“所有厢房都搜过了?”窦威问道。

“回大人,二楼北面一列厢房全挂上了锁,所以未曾进入搜索。”

“三娘,这是怎么回事?”窦威向唐三娘问道。

“窦大人,那一列厢房为三娘、琴音跟楼里身价高的姑娘所住,皆因各位姑娘私下都有不少积蓄,因而平常各自锁上门。加之今日因办摘花宴,整座楼的姑娘全得到楼下待客,故而全都锁上门。只是……”三娘望向筝儿,“筝儿,我不是吩咐过你不用锁上琴音的房门的吗?”

“我没、没有锁。”筝儿结巴着说道。

“琴音姑娘那间房的确锁上了?”赵昊启问。

被问话的衙役一头雾水,“属下不知是哪间……反正北面那一列都是挂了锁的。”

“那间,”窦威指着东北角倒数第二间厢房,“是不是锁上了?”

“是的,属下亲自检查过的。”

“三娘,钥匙!”窦威手按佩剑一步跨上主宾台的矮栏跳了出去,几步跑上东面楼梯,衙役们连忙拔出刀剑跟在他身后。

唐三娘一边在身上翻找钥匙,一边跟着奔上二楼。

窦威跑到琴音的房门前,催促道:“三娘,快把钥匙拿来!”

唐三娘还在身上找,“这……这钥匙不见了!我明明把那钥匙跟我房里的都串在一起的。”

“撞门!”

窦威一声令下,衙役们一拥而上。几下子门就开了,十几盏灯笼把厢房照得亮堂堂的,阴影亦无处藏身。

巡视了空无一人,窗扇紧闭的厢房一圈,衙役和窦威都失望地垂下了肩膀。

让过鱼贯而出的衙役们,元宝提着灯笼当先,赵昊启领着家丁进入厢房。

走在最后的窦威与他擦肩而过,窦威沉着嗓子说道:“九公子,我劝你还是安安分分地坐在下面,这上头说不好在哪个地方藏了个贼人,若是贼人狗急跳墙伤了公子,那可是哭也来不及了。”

赵昊启淡然一笑,道:“窦大人放心好了,我家家丁身手出众,自会保全晚辈的安危。倒是经过窦大人和各位公差仔细搜寻后,贼人若是突然出现而伤及无辜,恐怕就是大人和官差们的过失,怕是要被京兆尹问责了。”

窦威颊上肌肉微微地抽动了两下,沉着脸不发一言,随即跨出厢房。

留在房内的赵昊启从元宝手上拿过灯笼,上下左右照看一番。只见厢房布置得一片艳红,喜气洋洋的。染画了出水芙蓉的大屏风后,大床罗帐高挂,铺上了绣花缎锦被褥,还有一双绣了鸳鸯的红枕头。屏风外放在中央的大桌子上凌乱地摆放了不少糕点。

赵昊启提了灯笼看了几眼桌上明显被拿走了不少的糕点后,一丝淡笑浮上唇角。“我们去那边的厢房看看。”说着,他沿着回廊走向西面的歌舞台。

歌舞台上的妇人遗躯已被收好。赵昊启提着灯笼仔仔细细地察看歌舞台的一切。在翻倒的椅子、坐墩以及凤冠前驻足,若有所思。

“元宝,你觉不觉得这里多了两件多余的东西?”

“有吗?是哪两个?”元宝东张西望。

“用用你那猪脑子想想好不好?”赵昊启不满地横了他一眼。

“咦?昨天公子不是说我的是猴脑子吗,怎么才过一天就降成猪脑子了?”元宝灵活的眼珠子瞟向赵昊启,语调轻快地说道。

“昨天我是高估了你的脑子,你那脑子怎么可能比猴还聪明,再不多用用的话,怕是连猪脑子都不如了。”

“您欺负人!”元宝抗议道,接着逐个用手指点算着面前物品,嘴里嘟嘟囔囔,“灯笼、琴案、琴、披帛、椅子、坐墩、香炉……这里哪有什么东西多出来……对了,是香案!香炉可以放坐墩上,不对,香炉有两个,一个坐墩放不稳……可是,刚好有两个……啊,好难,想不明白!”元宝抱头大声嚷嚷。

赵昊启低叹一声,翻了翻白眼,“看来你那脑子真的连猪脑子都不如,而是鸡脑子。”

“我的脑袋怎么越来越低级了?”

“再想不出来就是鱼脑子,甚至是虫脑子了。”

元宝垂眼看着赵昊启的脸好奇地问:“虫有脑子的吗?”

赵昊启一副“受不了你了”的表情,“你说呢?”

“没有吧?”元宝紧张地追问。

“对,是没有。”赵昊启迈步走入对着的厢房里,“还好,你比虫子要好,至少还有一点点脑子。”

“我总觉得跟着公子您,脑汁都要被您吸光了。”元宝跟在他后头,嘟起嘴咕哝道。

打着灯笼,赵昊启在厢房门口的地上仔细寻找着什么,一直追看到窗前。

跟对面的幸运阁不同,这边的窗户是两扇对开的槛窗,那边是上下两扇下撑的支窗。(注)

『注:中国古代的房子只要不是挨着其他房间,四面墙壁皆是窗子,不过并不是全部都能打开。槛窗,下为墙砖,上是一扇扇双数的对开长窗。支窗,上下三扇的窗子,一般上面两扇为支窗,能自下以竹竿撑开,下面为拔掉插闩能拿走的窗。本文设计幸运阁临街、面河的方向的窗子只有支窗,而回廊的皆为不能打开的隔扇窗。』

虽已天黑,从这方望去,幸运阁的这面房间仍是一片漆黑,与街上的灯火通明截然不同。

有一间厢房亮起了灯,那是幸运阁三楼跟这边正对的窗子。幸运阁为三层楼房,每层比潆香楼要矮一点儿,因此虽然潆香楼只有两层,总楼高不比幸运阁矮许多,潆香楼第二层的窗子约处于幸运阁的二楼与三楼间的高度,就是潆香楼的二楼窗子比幸运阁的三楼窗子低,比二楼的窗子高。

探头出窗外张望了一会儿,赵昊启指着远处横在巷口的马车问道:“元宝,知道那辆车是谁家的吗?”

元宝仔细一瞧,“陆府的。”

赵昊启不悦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公子、公子,这真有个爪钩。”元宝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嚷嚷。

“元宝,你的脑子快跟那个都头一样变成鱼脑子了。”

“公子……”元宝低声发出凄楚的哀叫。

赵昊启没好气地回过头,“你说会有惯贼用新打造的,还是那么粗糙的爪钩吗?”

“没有,那么说是新贼啰。”

“错,这只是个用来钓鱼脑袋衙役的诱饵。一个不是惯匪的家伙会扛着一个大活人,顺着一条只由拙劣铁匠新做好,自己尚未使用过的爪钩吊着的,不及两指粗的麻绳,从窗口溜到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逃跑吗?”赵昊启弯唇勾出一抹满含讥讽的笑容,“我看只有一个姓元、名宝的笨蛋傻贼才会那样做。”

元宝再次哀叫,“我才不是笨蛋,也不是傻贼!”

“而连这样的傻贼也捉不到的,亦只有虫脑子衙役才能做到。”说完,赵昊启转身走出厢房,在门口提着灯笼对地上的碎瓷片仔细观察一番,边看着地面边沿着回廊一直走,直到回廊北面最尽头。那里有两扇门,左边的门为东向,是西北角厢房的门,前方南向的门是西北角厢房旁边的厢房的。

赵昊启在左方的厢房门前驻足,招手让元宝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去向唐三娘要这厢房的钥匙。”

很快,元宝就拿来钥匙。打开房门,赵昊启率先进去。房里空寂、黑暗,赵昊启拐过彩绘金鲤屏风,直奔完全敞开的窗户。黑漆漆的河面上冷风呼呼,从大开的窗户灌入,赵昊启伫立在窗前,语气失落地低喃:“已经走了。”

把灯笼塞回元宝手中,赵昊启怏怏不乐地沿路返回席间。

“怎样,九公子可有探出什么蛛丝马迹?”赵昊启闷闷不乐的表情让窦威暗暗偷乐。

赵昊启不理他,只一声不响地坐回椅子上,赌气一般瞪着面前的丰盛菜肴。在他上楼的期间,唐三娘已让厨师弄来丰盛饭菜摆在他桌面上,两名小童早饱餐完毕。

赵昊启勉强拿筷子吃了一点儿菜,恰好看到向都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向都头向窦威复命,说是丝毫踪迹都未能查探出来。

窦威叹了口气,道:“这里也没能找到琴音姑娘。”

“到处都搜过……不对,那几间上锁的厢房还没搜!”窦威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来人,把那些锁了的厢房也搜一遍。三娘,把钥匙都拿来。”

“大人,我想搜与不搜都是同样结果……这门进去了还得找人来锁,贼人恐怕找不来同伙干这事。况且整条北面回廊在楼下都能看到吧?”向都头提出自己的疑问。

“适才情况颇为混乱,没人留意也有可能。”一名衙役说道。

“但是,贼人是不会冒这样的风险的。”

“总之,先瞧瞧再说。”

衙役们搜查过锁上的厢房后回报,各厢房里同样没有任何可疑痕迹,当然也没人。只是最西北的厢房的门早已被打开了。

唐三娘忙解释说,先前赵昊启向她要了钥匙进去过。

窦威听了非常不悦,再次冷嘲热讽了一番,只可惜被讽刺对象的心思不知飞去哪了,没半点儿反应,白浪费他一番唇舌。末了,窦威安慰唐三娘道:“三娘,你且安心,看情形琴音还安然无恙,现天已黑,暂且只能如此。明日一大早,待我发文通告全城及郊外,定然能将那贼人缉拿。”

窦威又吩咐龟奴放行,好让楼里被困许久的客人回去,回头对向都头说要到隔壁去看看情形,而后感叹道:“真没想到,今天中午才跟邵老板在幸运阁用饭,才几个小时不见,竟已阴阳相隔。我一定要逮住那可恶的贼人,好告慰邵老板的在天之灵。”

赵昊启竖起耳朵捕捉到窦威这番话,跟着站了起来,“我们也去看看。”

元宝吃惊道:“公子,死人您也要去看?”

“我最主要还是想去看对面三楼的那两间厢房。至于那个被料理得妥妥帖帖才让人宰了的可怜虫,我是打算顺道凑个热闹瞧瞧而已。”

唐三娘为爱女失踪之事搅得六神无主,连送客也忘记了。赵昊启乐得轻松,带着一群人等尾随着窦威等人来到了大街上。让两名小童先行进入候在门边的轿子中等候,自己则领了元宝和两名护身的家丁大摇大摆地紧跟窦威等人一同进入幸运阁客栈。

幸运阁有两座建筑,一栋是呈回字形的三层木楼,用作经营客栈。另一栋是位于西北角面积少了四分之三的两层木楼,是名满京城的酒楼。两栋木楼在北端建了相连的走廊,把彼此的一楼和二楼各自连了起来。在酒楼

靠近走廊的地方有楼梯,但是从二楼进入客栈这边,只能到藏宝斋,并没有楼梯和走道与客栈其他地方贯通。藏宝斋东南角有一扇小门,门外是条长长的回廊,回廊右边是栏杆,俯望是一个有着精致假山,茂盛的花树的小巧庭院。回廊左边是各个掌柜和老板的住处,邵老板的寝室就位于最尽头,账房在寝室旁边,正好对着一堵墙,墙的另一边则是楼梯。在回廊尽头的右边有一扇小门,门外就是东里回廊,东里回廊两旁就是上等客房。在小门旁有一道楼梯,然后自东里回廊往南,与南里回廊的交汇点也有一道楼梯,对应地在西里回廊与南里回廊交汇处,客栈的第三道楼梯就位于那儿。整座客栈在东、南、西三面都有里外两条回廊、三列厢房,只有北面是一条回廊和一列厢房。

在二楼回廊上的小门处,赵昊启被把守的衙役拦了下来。

“是你们的头儿请我一同入内查看的。”赵昊启一脸不容置疑地说道。

窦威已走远了,只有走在最后的向都头听到,他回过头来,“九公子,是窦大人请你来的吗?”

赵昊启一张折扇,弯眉带笑道:“你不知道?”

向都头撇过头低语:“大人没跟我说起。”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赵昊启说着越过守门的衙役跨过小门,向都头连忙跟上。刚走了一步,前面的赵昊启叫住了提灯直走的元宝。

赵昊启示意元宝把灯笼往小门上照,自己则凑近小门的门板一寸寸地仔细观察,特别仔细查看了两边门扇的门闩。见此,向都头也一个劲地跟着瞧。赵昊启指着右边门扇的门闩道:“元宝,你说那是什么?”

元宝凑头过去一瞧,马上回答:“丝线。”

向都头有点儿失望地道:“那有什么?”

“问题可大呢。”

向都头疑惑不解地搔搔头,“大概是谁的衣服被钩住了扯下的丝线吧,有什么问题?”

元宝亦一脸急欲知道答案的表情。谁料赵昊启仿佛已经忘记了这根丝线的事,撇下等待答案的两人,向着灯火通明的出事地点——账房走去。

走廊上的小门正对着的厢房是被害人邵老板的寝室,账房就在寝室的隔壁,而寝室是在最东北角。相对于面积较大的寝室而言,账房小了一半,刚好是正对着楼梯侧面的墙壁。为了隔离客房与掌柜们寝室两个区域,回廊这一侧都以墙壁拦住了,只面对内回廊开了个小门。

窦威已然在里面转了好一会儿,正要退出来,瞧见不该出现的人出现在眼前,不禁诧异地脱口说道:“九公子,你怎么在这?”

“窦大人,是向都头邀在下来的。”

向都头一听急了,“九公子,我什么时候……”

赵昊启回身及时截断向都头的分辩,“向都头,想知道琴音姑娘是怎么离开潆香楼的吗?”

“想。”向都头的嘴巴条件反射性地自行发出声音。

“待我进里头看完后就告诉你。”赵昊启又对刚张开口要反对的窦威道,“窦大人也感兴趣吧?”

窦威双手往身后一背,下巴往上抬,冷哼一声,“窦某是有兴趣听听小孩子要怎么胡编乱造,但这命案现场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

赵昊启肃容正色道:“窦大人此言差矣。”又低头装模作样地嘀咕:“我看我还是明天让大哥写封手谕再来吧。”

窦威登时拉长了脸。向都头连忙说:“九公子不必麻烦,现在就请进。”

赵昊启一步跨入账房,向都头刚要跟上,赵昊启突然手往后一伸,“把灯笼给我,然后出去,别碍事。”

向都头双眼倏地睁得滚圆,身后的元宝越过他递上灯笼,放入赵昊启摊开的手掌中。

赵昊启接过灯笼自顾自地东瞧西望,完全没在意身后的事情。元宝拉着向都头的衣袖,“向都头,咱们出去吧。”又附在向都头耳旁细语:“别生气,公子误会您是我了。”

账房里即使是凭着一盏光线微弱的灯也能看出是一片狼藉。两旁柜子的门悉数打开,里头本应叠放整齐的账本全部被扔到地面,账房的门正对着的墙壁是一列上下两扇的支窗,窗外就是滔滔河水。窗子皆为从下面打开,以长细竹竿撑住的下撑式窗子。靠着最中间窗子下的墙壁是又长又宽的桌子,大约是邵老板平日看账记账所用,上面摆放了一堆账本。桌面只比下面窗子的窗框下部矮了两个指头的高度。

邵老板的遗体原本躺在桌子下方,如今为了方便验尸被移到旁边的寝室去了,地板上留有大摊暗红的血以及被浸染了血的账本。一张鼓形的木坐墩倒在账本堆与大门之间。

赵昊启高举灯笼,借助昏黄的烛光,把狭小的账房略略扫视一遍。接着他蹲下来,把灯笼放得低低的,几乎要贴到那些染了血的账本上。“元宝。”他喊了起来。

元宝应声而入。

“你看看那地面上是不是有点儿什么。”赵昊启指着靠近倒下的坐墩脚边,沾有血迹的地板。

元宝仔细看了半天,摇摇头,“看不清楚,光线太暗了,只看到血。”

“那算了,明早天大亮了再过来看清楚。”

“公子——您还来吗?”元宝发出悲苦的低喊。

赵昊启没理会元宝苦瓜般的脸,站起来仔细查看附近地面。一长条布片从账本堆中露出一半贴在地上,浸染了血,稍远地面上有两团相同的布料。

“元宝,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元宝过去拿起布料,马上惊讶地喊了起来,“是袖子!还是宝隆号有名的薄丝做成的,太可惜了!这料子可贵了。”

赵昊启点点头,示意明白了。然后,他一边照着脚下的路,绕过染血的账本,来到桌子右边的柜子前。柜子里头当然是空空如也。只瞥了一眼,他已然对其失去兴趣,立在原地把灯笼伸向桌子。桌子右边地上一个白瓷杯子的碎片撒了一地,桌上靠右的地方倒了一个茶壶,茶水把那一片的桌面给沾湿了。一根细竹竿半截斜躺在水湿的桌面上,半截被账本压住了。他小心地走近,轻轻拿起几本搁在上方的账本,意外地发现下面是三堆叠得整整齐齐的账本,形状有如一个立体的“凹”字,一方墨砚平放在中间稍矮的账本上,只是不见墨条和笔。

赵昊启再次把灯笼放低,照向桌子前地面那一大堆乱七八糟、染了血的账本。三四块滚到桌子底下的墨条碎块引起了他的兴趣,不过也只看了一眼,他就把灯笼撤回,照着脚下,小心地绕行到桌子另一边的柜子前。这回,他连一眼也没瞧向柜子,专注地在地面搜索着什么。在桌子脚边,一条蚯蚓般弯曲的绳子吸引了他的目光。绳子明显是一条从布料上撕下来的布条所扭成,边缘还有许多披散出来的丝。

赵昊启满意地回身走向门口,在门扇前停下,瞧了瞧,又往右边门扇望了望,想要把门扇关上,怎知左边的一扇却是坏的。招手唤来元宝,让他把坏了的门扇托起恢复成掩上的样子,再把好的半边也一同关上,闩上门闩,再打开。邵老板很注重账房的门户,门扇包了铁,装嵌得非常贴实,几乎密不透风,门缝就是粗一点儿的棉线也难通过。门下有一道高五厘米的门槛,门上也有一道门楣,挡住了门板上下的缝隙。闩门的门闩只有一道,是非常结实的方木,高约十厘米,厚度有六厘米,相当的厚重。

门外的窦威看着赵昊启意味不明的古怪举动,不屑地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望向下方被四方灯火环绕,却依旧晦暗的庭院。向都头和元宝望着赵昊启忙来忙去,迷惑不解。

赵昊启示意元宝把坏的门扇重新打开,然后道:“元宝,你找找看门槛附近有没有丝线?”

元宝接过灯笼和向都头两人弯着腰一寸寸地搜。“有。”向都头一手捻起丝线挺直腰杆。

“别动!”赵昊启开口晚了,账本堆中的布条被拖了出来。

向都头连忙抛下线头,“这是怎么回事?”

“不就是线连着线,线连着布,布连着线。”

“九公子,您打的是什么谜语?向某粗人一个,可不懂这玩意。”

“公子是说这布连着线,然后这线连着外头那门上的线是吧?”元宝插话道。

“对了一半,是这线本来跟外面的是同一根。不过你这猪脑袋猜中一半也很不错了。”

“公子,您是在称赞我还是在损我?”

啪的一声,赵昊启拿着折扇敲了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元宝一记,“瞧你那鸡脑子,还不明白?当然是在称赞你啊。”

“到最后我的脑子还是鸡的。”元宝犹在退出厢房外的赵昊启身后嘟嘟囔囔的,赵昊启却把向都头拉过一旁询问。

向都头爽快地回答了他的问话,“邵老板的致命伤是脖子左前侧被割了一个大口子,那是血脉所在之处,估计邵老板没受多少苦就见着阎王爷了,大约是在四时十五分至五时四十五分毙命。酒楼大掌柜约是在五时四十分来找邵老板的,没见他开门,就找了二掌柜和两个伙计。小门的门缝颇宽,伙计跟厨子要了把薄菜刀,用菜刀从门缝一点点刮开门闩把门打开了。”

“所以才会在门闩上留下那么多刀刮痕迹。”赵昊启小声嘀咕。

向都头继续说道:“他们才刚冲进小门就听到账房里有动静。他们觉得不寻常,就让客栈二掌柜来衙门报官,酒楼掌柜就喊来几个粗壮伙计来撞门。”向都头拍了拍门框,“您都瞧见了,这是包铁门,结实,门缝密贴,既不能用刀也不能砸。”

“地上的血好像不是太多……”

“当时邵老板身上全是账本呢,把剑都埋了。”

“剑?”赵昊启眉梢一挑,问道,“什么剑?”

“是一把铁剑,极为普通的那种,但磨得很锋利,还是新磨的。这贼人不是普通货色,恐怕是练家子。”

赵昊启闻言轻轻点点头。

“贼人用那剑杀了邵老板后,往下一扔,扔在邵老板脖子上,然后把一大堆账本都堆到他身上,像座小山一般,简直把人都埋了起来。仵作来了之后,为了验尸才把那些账本都移开。”

“邵老板当时是被捆起来的吗?”

“是啊,那贼人大概疑心相当重,用布条把邵老板捆得像粽子一般,嘴巴也用布堵住,还蒙上他的眼。就算是这样子,稍有动静还是把人给杀了。这贼子也忒狠毒了!”向都头愤愤不平地啐了口唾沫。

“桌腿上的布条是怎么回事?”

向都头大声说道:“那也是件怪事,贼人把捆邵老板膝盖的绳子拴在桌腿上,就用那布条拴的,后来搬动尸体的时候松开了。”

“邵老板的双手是怎么被捆住的?”

“捆在身后。”

“毙命时是侧卧、仰卧还是趴着?”

“仰躺。”

赵昊启踱至围栏前俯身往下瞧,下方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太黑了。”赵昊启很不满地小声抱怨,而后向左右两边望去,指着右方,“那边的门当时是关上的?”

“对,那是摆放古玩珍宝的藏宝斋,门是从外面上锁的,酒楼大掌柜亲自锁的。”

“有钥匙的话从那边也不能开?”

“没错,只能从回廊这边开门。而且那门是实心门,比这小门要结实得多。”

赵昊启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察觉左方有块隔板,上面雕刻了精美的花鸟虫鱼图案,还是镂空雕花的。

“九公子……”向都头欲言又止,“您要知道的向某已经和盘托出,那您没忘记……”

赵昊启回身淡然道:“向都头放心,这就告诉你。”

闻言,一直在走廊上负手等候的窦威转过身来,竖起耳朵听着。

抚着木板上精巧的雕花,赵昊启缓缓道:“琴音姑娘是从最西北角的厢房里头朝江的窗口离开的,她是自己离开的,并不是被劫走。”

“九公子,是您放走了琴音姑娘吗?”向都头一脸严肃地望着赵昊启。

眉梢一扬,赵昊启讶异地反问:“为何是我?”

“在公差搜索锁上的厢房前,九公子不是曾开锁进去那间厢房吗?”

“就因为那个你就这么想?”赵昊启脸上浮起一丝苦笑,“向都头你错了,不是我,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不是九公子又能是谁?门可是上了锁的!”

“能凭这点就一口断定嫌疑人,真不愧为经验老到的都头。”赵昊启一脸讥讽地说着,“向都头,刚才你自己不是也说过门是上了锁的?那么,不是该问问琴音姑娘进去后,是谁上的锁才对吗?”

“对哦!”向都头一拍脑袋,“今晚怪事太多,人都被搞糊涂了……不对,门是锁上的,琴音姑娘进不去才是……”

“向都头,门应该是开着的。”窦威忍不住插话。

“大人您说是开着的?但是唐三娘说了,住北面一列厢房的红牌姑

娘们都把门锁上了。”

“琴音姑娘从她娘身上偷到钥匙应该不难。”元宝得意洋洋地插嘴,“而且当时唐三娘的钥匙不是不见了吗?”

向都头狠瞪了元宝一眼,“这我早知道。我是想,是谁锁上的门,难道是本就在楼里的人?”

“不是。”赵昊启立即斩钉截铁地一口否定。

“为什么?”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在场的其余三人都惊讶地望向他。

“是贼人。”赵昊启笃定地道。

三人觉得更加奇怪了。众目睽睽之下,贼人怎么可能踏上二楼,即使有假扮宾客或下人混进楼里的,除了窦永庭、陆祁安和赵昊启主仆数人,其他人等都被窦威喝止在楼梯上,没有谁能踏上二楼的地面一步,童师爷等人也只是瞧了一眼,并未上楼。要是说假扮成龟奴,扳着指头来数也不过四个龟奴曾经走上二楼,一个被吓得马上掉头往下跑,只有两个胆大的搀扶着唐三娘,剩下的就是管事的,一直在替窦威跑腿,似乎没有外人能混进去的可能。不是原本楼里的人的话,人是怎么进入二楼的呢?

赵昊启扫了三人一眼,仿佛听到他们心里的疑问般继续道:“靠近小巷的窗口……”

元宝恍然大悟般一抚掌,打断赵昊启的话,“我知道了,贼人是从有绳子垂落的窗口爬上去的。若是如公子所说的琴音姑娘是自愿离去,只要在投花标之时给个信号,贼人就可以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爬上窗子。”

“小巷前可是人来人往的。”被元宝抢先说出要说的话,向都头不服气地反驳道。

“别忘了,小巷口刚好停有马车,街上的人的视线都被遮挡了。”

无可辩驳,向都头合上了嘴,何况他本来就是那么想的。

“贼人有可能是钻过巷口的马车进入小巷,或是早早就躲在巷子里的马车底下。等时机一到,他就顺着由琴音姑娘放下的绳子爬上二楼。尸体嘛,可以预先准备好装入麻袋,袋口捆上绳子,绳子一头自己拿着一同上楼,随后把尸体拉上去,扔在台上。然后贼人替琴音姑娘锁上门,再次回到原来的厢房,然后离去。”

向都头打断元宝的话,“小子,我可是带了人在傍晚六时十五分就来到幸运阁了,当时我派了人手看管两处大门。后门因为门是从里面闩住的,小巷里又停满马车,我就只让人守在巷口横停的马车前。之后,那些停在那里的马车里里外外都被仔细地搜过。贼人若不是在那之前离开,就不可能藏匿在小巷里头。”

“花标约是在下午六时开始,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个小姑娘下了楼,然后开始派红袋子。琴音姑娘的琴声也在那时停下。”

“那就是下午六时开始,傍晚六时十五分前贼人就得离开小巷。只有短短的一刻时间,贼人来得及完成所有事情吗?况且楼下满是人,二楼的栏杆是通透的雕花围板,虽说有白纱稍微遮挡,但在最东面的人还是能看到西回廊的情况。”

元宝反驳道:“只要贴着厢房的墙脚弯腰爬过去就可以了,庭院东面边缘固然望不到,就算是站在高一截的主宾台上和再远一些的东回廊里,同样应该是有一个小死角是看不到的。当时正是投花标之时,气氛正热,站着的也只有唐三娘和几名忙来忙去的龟奴,别说爬,就算是光明正大地走,也没人留意吧?”

向都头露出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要是下面的窗打开了,时间不够也可以顺着绳子滑到一楼的窗口,从窗口潜入混进下人当中。”

“就是就是。”元宝连声赞同。

一旁沉默许久的窦威缓缓开口道:“向都头,知道为什么你一身好武艺,吃衙役的薪饷吃了十多年,又捉贼无数,在民间得了个追风神差的美名,却直至今年才当上个小小的都头吗?”

“大人,当然是因为向某刚正不阿,不懂奉迎拍马。”向都头脸上神情不无骄傲。

元宝捂嘴偷笑,道:“向都头,窦大人说的可不是这回事哦。”

狠瞪元宝一眼,向都头粗声粗气地道:“不是又会是什么?”

“元宝我可是从小在公子的讥讽嘲笑之下长大的,对什么是明褒暗贬、似赞实踩清楚得很,向都头你好好想想,我就不戳穿了。”

“元宝,别说些乱七八糟的,让向都头更糊涂了。咱们上三楼去看看那两间厢房。”赵昊启对这边的命案现场已不再感兴趣了,催促着元宝离开。

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冲入回廊,“大人,刑部侍郎大人来了!”

赵昊启一听兔子般跳了起来,“元宝,快逃!”提起衣摆率先冲出小门,跑上门边的楼梯。才上了两级,就被人大声喊住了。

“昊启,你给我站住!”远远的回廊尽处,一片晃动的灯笼间,数条人影快步走来。

赵昊启无奈地叹了口气,停下脚步。

没一会儿,一张年过三十、怒气冲冲的脸就映入站在门口弯腰恭迎的窦威等人的眼帘。凭借父亲的势力,年纪轻轻就贵为正四品官员的赵家长子赵尧启穿着便服,在数名家丁的簇拥下来到赵昊启面前,身后跟着怕是被骂惨了而颓然垂头的赵禹启。

赵昊启站在两级楼梯上,很不情愿地转身面对长兄,“大哥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我不是说过完事后立即回府,不得在外多待吗?”赵尧启板起脸说道。

“二更还未到,晚点儿也可以嘛。”赵昊启换上撒娇似的语气哀求道。

“不行。”

赵昊启脸色一变,很不高兴地道:“父亲不是放话了,让我爱耍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吗?”

“如今状况不同一般,出了两条人命,拿着刀剑的贼人没逮到,说不好还在附近藏匿着。如此危险,还在这里瞎搅和。我说了回府就马上给我回府!”

“什么贼人,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我不是在玩,是在帮官差们查案。”赵昊启红着脸与兄长争辩。

“小孩子懂什么,这办案的事情就交给衙门里的官差们去办,你立即跟我回府!”

赵昊启猛一跺脚,把楼梯的木板跺得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我偏不!”一个转身,差些跟拼命将高壮的身躯缩成一团躲在他身后的元宝撞一起。“元宝,我们上楼去!”赵昊启气咻咻地说着往上走,一路用力把楼梯木板踩得咚咚作响。

二楼楼梯口的温度骤然降低了,赵尧启面罩严霜,释放出堪比寒流的冷气。众人不敢作声,皆垂着头,生怕一个不慎与赵尧启视线相碰,他的怒火会朝自己喷发。过了好一会儿,赵尧启才沉声道:“窦提辖,你们干你们该干的事。禹启,跟我来!”

赵府一群人奔上了楼,众官差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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