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新的酒店房间里睡了一个上午,错过了媒体疯狂报道诺亚·菲尔宾的新闻。

我是下午晚些时候才醒的,醒来后感觉有点不安。我仔细查看了一下房间,一切似乎都很正常——空调低声嗡响,叠好的衣物整齐有序地摆在梳妆台上。

我去浴室的途中,看见门缝里塞进来一个信封,我猜测是前台送来的便条,不过也奇怪他们为何没有用床头柜上那种盖了酒店徽标的白色信封。我先弯下身捡起信封,没去注意上面的字迹。当我一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时,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我没拆开信,也没有勇气一个人看信。我跑过走廊,来到特雷西的房间门口,敲了好几下门才将她叫醒。特雷西终于开了门。

“你也收到了吗?”

“什么?”她摇摇晃晃地问。

“信,杰克寄到酒店的信。”我声音微颤地说。此时,我心乱如麻,心头再次涌起恐慌的浪潮,“他知道我们在哪里。他怎么会知道?诺亚·菲尔宾的人肯定在跟踪我们。他们现在在为杰克传信。”

我指着特雷西房间的地板。就在门口,她的信就躺在那儿。特雷西僵直地盯着信,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我们快离开这儿,去拿你的行李,我去叫克里斯汀。”

我奔回自己的房间,匆匆将衣物扔进行李箱中。我对我们的警卫说,我们决定回纽约,马上要去赶飞机。他困惑地拨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显然需要他去办其他事,因为他接完电话就走了。

我在大厅与特雷西和克里斯汀会合。我们心惊胆战地退了房,冲到车里。特雷西一坐到方向盘后,车轮立即在我们身下飞快地转动起来。三个人迅速离开了停车场。

坐在后座的克里斯汀首次显露出紧张的情绪,“你们觉得他们还在跟踪我们吗?我们要去哪里?去其他酒店吗?天哪,我怎么又摊上这种事了?”她用双手慌乱地抚摸着车门内侧,车子虽然在加速,我却在想象打开车门,跳出去拦出租车回公园大道的画面。

“克里斯汀,”特雷西控制着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在想出有用的对策前,先保持安静。我现在无法应对惊慌,将信都念给我听。”特雷西正在思索,而且也很害怕。

我首先拆开我的信,拈着纸页边缘,避免接触太多。我念道:“终于家庭团聚了,我好高兴,回家吧,你将找到答案。”

我将信丢到后座,然后打开克里斯汀的信。

“姑娘们,我们来拍张全家福吧,那会是多么生动的画面啊,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们看呢。”

“可以了,下一封是我的。”特雷西疯了似的开着车。

“我们要去哪儿?”我问。

“去见阿黛尔。”

我觉得喉咙哽咽,“你不觉得——”我没敢再往下想。除了警方和FBI外,只有阿黛尔知道我们住在哪里。

“是她帮杰克送这些信的?”特雷西帮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她和沃森太太一样,都知道一些事情。我们在进一步行动前,应该先想办法让她把她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我点点头,慢慢打开特雷西的信,强忍着不把信扔出窗外。

“特雷西,你学习很用功,读了这么多书,我专门为你写了一本书,就在我们那个特别的房间里。”

我将这最后一封信递给克里斯汀。我惊讶地看到,她似乎并不介意碰信,她将信整齐地叠在一起。

“他是如何躲过吉姆,将这些信寄出来的呢?”克里斯汀问,“我原以为监狱管得很紧,会监视所有进出的东西。以前的那些信都经过了吉姆的手,我们必须打电话给他。”

我同意地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吉姆接了电话。我好像把他吵醒了。

“你们抓到了吗?诺亚被逮捕了吗?”我首先问道。

“没有,那地方已经撤空了——连个鬼都没有。他们显然早已绘制了末日方案,备好了逃亡计划,不过他们留下了一些电脑,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努力破解代码。他们的组织里肯定有专家,因为他们的安全系统极其复杂。”

“你们有找到其他女孩吗?”

“没有,不过我们看得出有人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那里的环境非常恶劣。萨拉,听好了,情况非常危险,我们发现——我们在那座房子里发现了一些非常令人震惊的东西。我必须再次强调,你们三人需要留在酒店里,直到情况稳定下来。”

“什么?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吉姆顿了一下,不过这次他可能是想吓唬我们,让我们乖乖待在远处。

“楼上布置得像开灵修会的地方——有公用家具、公告栏、签名册。但楼下……萨拉,整个教堂底下全是迷宫般的房间,真正的活动都在那里进行,那里简直就是个地狱。墙上挂着链子,到处都是刑具,地上血迹斑斑,角落里挤着装人粪便的桶子,而且四处装了摄像机。他们把一切都拍下来了。”

“拍下来?噢,我的天哪。”我憎恶地说。

“是的。”吉姆继续说,“我们将留下来的一些连续镜头用影像匹配软件进行了处理,其中一部分好像是最近才上传到一个叫‘真正奴隶’的色情网站的。只有分享了同样内容的文件才能进入该网站,因此网站用户都是有这种癖好的人。诺亚肯定也是通过这个渠道拉客户的。”

我闭上眼睛,仿佛这样便可将吉姆说的话从我脑子里赶出去。

“吉姆,听我说,”我声音颤抖地说,“杰克寄信给我们了。信是今天送到我们酒店房间的——就塞在我们门缝下。”

“什么?那不可能。”

“是真的,信都在这里,克里斯汀此时正拿着呢。”

“信上都说些什么?”

“都是他往常扯的那些胡话,没有任何意义,但重点是,他居然知道我们在哪里。这是否意味着,诺亚派来跟踪我们的人也会向杰克·德伯报告?吉姆,这两个人之间必定有关联。听着,你能否派人去查查是谁在使用河湾182号邮政信箱?诺亚·菲尔宾曾在数年前寄信给那个地址。”

“182号?”我听见吉姆提笔抄写,“记下了,但是请听我说,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这是我的职责。你们三个已经受够了苦。”他顿了一下,可能意识到自己这样说有点轻描淡写。

这时,特雷西为了躲避另一车道经过的车,用力扭动着方向盘。她一个劲儿地摁喇叭,嘴里咒骂着。

“萨拉,你们在哪里?”吉姆听起来有点不安,“你们不是在酒店吗?”

我遮住电话暗骂了一句“他妈的”,我不想告诉吉姆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要自己寻找那些答案。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想在此时退回去当被动的受害者,坐等某个初级探员来解开谜团。但是,如果我们拒绝待在酒店,吉姆可能会下令对我们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护。

我转换话题说道:“吉姆,你对杰克的童年知道多少?”

“萨拉……”

“吉姆……我想知道……”

“萨拉,这个我们稍后再说——事实上,我们知道的很少。”

“拜托你,吉姆,告诉我们一些。”

吉姆叹了口气,这是他即将让步的一贯标志。

“他在寄养中心混了一段时间,十四岁那年被德伯夫妇收养。可惜在他被收养前,儿童保护服务处的记录系统并不十分完善。他的档案全部遗失了。他的社工十五年前在车祸中丧生,再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嗯,也许我们能一起拼凑出一些来。我们明天再谈。”

“萨拉,回酒店去,马上回去。我们会加派人来保护你们,把那些信交给格纳尔警官,我们会查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打电话提供诺亚的线索,因此我很可能会离开一整晚,我明早会和你们联系。”

我挂断电话,对特雷西和克里斯汀转述了吉姆在诺亚办公楼的发现。三人直盯着前方,试图将线索拼凑起来。

最后,我斗胆看向她们两人。克里斯汀的双手此时已经静下来,眼神却在左右飘移,面色潮红。几小时前,她现身救我们时,是一丝不苟的上东区贵妇范儿。现在,她开始让我想起当年我认识的克里斯汀了。

难道这样的克里斯汀一直藏匿在她心底吗?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其他一切都只是她竭力压抑后的掩饰成果?

我瞥向特雷西,看我能否使她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转到克里斯汀身上,可她只是专心开车,不时瞥一眼GPS系统上的粉红色路线,载着我们朝阿黛尔的学校飞驰。

尽管大家都不想承认,但我们都明白,杰克想用那些信告诉我们什么。毫无疑问,他要让我们知道,他相信自己仍掌控着一切,无论天涯海角,他都能找到我们。不过他也同时告诉了我们,他在那栋房子里给我们留了线索,他的变态游戏中的这条线索,可能会让我们找到某些重要的信息。但我们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我们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来。

我们会先尝试其他办法。

我们到了学校后,特雷西以每小时五英里的速度轧过每道减速带,这已经超速了。当她将车停在心理学系大楼旁的停车区时,轮胎摩擦出尖锐的声音。停车区的路灯初亮,在天空中映出奇怪的光芒。特雷西从车子另一侧下车,我瞥了一眼她旁边的校园安全紧急电话亭,心想要是那个电话亭现在能帮我们就好了。

阿黛尔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我们走向大楼。

我们沿着走廊往前走,从同一位安保员前面经过。他还是老样子,连瞄都没有瞄我们一眼。我们在阿黛尔办公室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考虑是礼貌地敲门,还是直接闯进去。然后,我走上前去,在门上轻敲了几下。没人回应。特雷西朝我翻了个白眼,要我让到一边去。我乖乖照办。

她扭动门把手,将门打开。

大卫·斯蒂勒教授正蒙着眼睛,跪在阿黛尔面前的地板上,一副完全臣服的样子。阿黛尔看到有人闯进来,猛地站起来,将左手藏到身后。

当她认出是我们后,脸上才慢慢地露出微笑。

“请稍等一下。”她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我们刚好碰到她在忙着讲电话。

她示意我们把门关上,我们三人惊愕地退回走廊。回过神来后,我们开始在昏暗的走廊上窃窃私语起来。

“又是现场研究吧。”特雷西冷冷地说,“她肯定获得补助金了。”

我忍住笑声。三人走到离门口稍远的地方。

“我原先以为大卫·斯蒂勒很讨厌阿黛尔,不过那也许只是他们的一种前戏。”我低声说。

这时,阿黛尔走到走廊上,摆出一副专业的架势,大卫·斯蒂勒跟在她身后,刻意避免与我们发生眼神接触。他沿着走廊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阿黛尔甚至没回头看他一眼。

她表情平静冷淡,一如既往地像戴了面具。她礼貌地请我们坐下。我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克里斯汀和特雷西则挨着坐在角落里的那张小双人椅上。

阿黛尔交叉两手放在面前的桌上,身体前倾。

“我原以为我们会稍晚些时候才见。一切都还好吗?”

“阿黛尔,”我开口道,“见见克里斯汀吧。”

阿黛尔惊讶地看向克里斯汀。

“是的,就是那位克里斯汀。”我说,“所以,我们都来了,全部到齐了。”

我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试图确定她是否在演戏。如果真的是她寄来的那些信,那她一定很清楚克里斯汀的身份以及她过去两天都去了哪里。

“嗯,”她惊讶地摇着头说,“我得说,我真的非常高兴看到你们毫发无损地一起来这儿,尤其在你们经历那么多之后。”她顿了一下,“今天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啊?他们并没有——他们并没有向媒体透露太多的消息。”

“我们知道的不会比你多。”

她盯着我。她必定知道我说的并不是实话。于是,她话锋一转。

“我明白。无论如何,或许三位可以考虑参加我们的受害者研究,尤其现在你们又重聚了。”

我知道我最好在她深入话题前,把话避开,因为我有一种感觉,“受害者研究”这几个字会令特雷西大为光火。

“看起来你与大卫·斯蒂勒的关系,似乎与我们——想象的不同。”

“噢,那个啊,”她语气沉闷地说,“刚才我们只是在为一场会议做情景演示。”

我根本不信,但我懒得去深究。

“阿黛尔,你知道杰克·德伯与诺亚·菲尔宾是否有关系吗?”

她的表情僵硬了片刻,“呃,我只知道新闻上说,杰克的妻子是诺亚教会的成员。”

“我是说在那……之前的关系,很多年前的关系。你认识杰克很久了,他在入狱

前是否认识诺亚·菲尔宾?”

阿黛尔直视着前方,慢慢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只有她的眼睛会用代码告诉我们一些事。她那涂着厚重睫毛膏的睫毛拍动着。然后,阿黛尔把目光转向别处,同时用手整理桌上的文件。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会失去冷静;但她随即又恢复自持,把目光转回来看着我们,表情依旧讳莫如深。

“我怎么会知道?我和杰克又不是朋友。我们只是在研究项目上有合作,我不会晓得他在校外与谁来往,后来我在‘拱顶’遇到的人除外。”

说完,她坐回座位上,小心地把双手交叉起来放在大腿上。我等着她转开目光,或许还会不安地动动身子,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纹丝不动地坐着。

我知道,即使是她送的那些信,我们也永远无法让她承认。阿黛尔的心理防线不会像海伦·沃森的那样容易崩溃,大概她有更多的事要隐藏。

我试着想象此时她脑中在盘算什么。这个女人有极强的自控能力,但总有什么能突破她的心防。我就不信她能控制得如此严密,毫不透风。我得做点什么,采取有冲击力的措施。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可以逼她了。我知道有个地方能让她失去沉着冷静,我必须让她离开自己的堡垒,逼她面对似乎已被她抛在一边的过去。

但我知道那也会逼到我们自己,逼我们回到那个地方。不过我们好像也知道,那是我们必须回去的地方。我们熟悉的地方正在召唤我们回去,准备告诉我们需要知道的真相。没有什么能令我更害怕的了。但我提醒自己,现在我必须更坚强。正如特雷西所说,我们必须跳进去。无论有没有阿黛尔,我们都得回那个地方,去测试我们自己,测试杰克·德伯。

“好了,我们要走了。”我站起来。

特雷西和克里斯汀诧异地看着我,但也一前一后地站起来,等着看我接下来会怎么说。

“我们去他家。”我坚定地说,语气比我感觉到的更坚定。

特雷西和克里斯汀目瞪口呆。

甚至连阿黛尔都脸色发白,“你们为什么要去?你们不能进去,那里不是被警方封锁了吗?”她那惊讶的表情似乎不是演出来的。我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参与其中了。

“那我们只有硬闯进去了。阿黛尔,杰克写了信给我们,信是今天寄到酒店里的。”我扫视她的脸,搜寻罪恶感的痕迹。如果她真知道些什么,那她隐藏得很好。“信中的话都暗示那栋房子里藏有某些信息,可能是文件、照片,或是他的研究材料。”

听到此处,阿黛尔猛地站起来,抓起她的包。她上钩了。

大家经过走廊时,克里斯汀悄悄贴到我身旁,愤怒地压低声音说:“你究竟在想什么?没有吉姆同行,我绝不回那个鬼地方。”

“吉姆绝对不会允许我们去那里。我们别无选择。”我答道。面对这种情况,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难过,但此时是我们的关键时刻,我能感受到这点,“杰克告诉我们那里有线索,我相信他的话,即使这是他变态游戏的一部分。我觉得我们必须听听他要说什么,就当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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