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姑尖叫,铁铲也在尖叫。等大家冲上去揪住铁铲的时候,铁铲的手已经死死地抓住了雪姑的衣襟下部。他抓得很死,脸色铁青。

护士们救火队员般奔了过来,因为雪姑一直在尖叫不休。小关让大家镇静,而后轻轻地扳开了铁铲紧攥着的那只手。哦,那是一束灰色的布条,布条上有一颗极为扑通的黑钮扣。

雪姑的尖叫声逐渐停了,小吴把那束东西从雪姑的衣襟上解了下来。观察室内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

山羊凑近铁铲,小心翼翼地问:“喂,莫非这是你妹妹的黑钮扣?”

铁铲摇摇头,目光中射出很明亮的光:“噢不,这不是我妹妹的,这是系在黄六指门把手上的。还记得那一串五颜六色的扣子么,这就是我曾经说过的那块布条!”

小关已经想到了,想到了那散落的钮扣,更想到了那根被解开的丝线。啊,是的!当时他就认为那是被解开的而不是扯断的。此刻不难想象,系在那丝线最下端的正是这连着一束布条的黑钮扣——铁铲最初去找妹妹的钮扣,看到的无疑是这个!

难以想象的是,这东西怎么会系在雪姑的衣襟上?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小心地从衣襟上解下那束布条,雪姑走上去很亲切地检查贾一夫头上的纱布。就好象那块伤根本就不是她打的一样。小吴想说话,小关抬手不让他说。而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雪姑的每一丝举动。

雪姑确实痴得严重,每个动作都是只有精神病人才作得出来的那种。小关问小吴也等于问大家:“看,她一点儿也不在意这布条被别人拿走了。好象和她无关似的。”

贾一夫躲闪着雪姑的关切,应道:“看上去确实和她无关。这东西很重要么?”

小关点头道:“恐怕是。老贾,你见过这布条没有?”

“绝对没见过!”贾一夫说得十分干脆。

小关指指雪姑:“你问问她,这东西怎么来的,从哪里搞来的?”

贾一夫便和雪姑叽叽咕咕费了好半天口舌,最后他为难地朝小关苦笑:“你们都听见了,没有一句有用的话。”

小吴问道:“她是不是经常去黄六指家。”

贾一夫道:“这话说得不对,她从来没去过黄六指家。她总是去砸黄六指家的院门,铜锣街的人都知道的。至于她为什么总是去砸黄六指家的院门,我想你们都听说了吧。有人说她的孩子是黄六指给拐卖的!”

小关让外边的护士把雪姑请了出去,担心她突然在这里发疯。雪姑走后,小关把布条举到眼前看了好一阵。而后注视着贾一夫道:“老贾,咱们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地方说吧。你说你要找到那钢钎?”

贾一夫道:“对,我至今依然相信有那么一根钢钎,那才是真正的凶器!我确信它是被扔进鸳鸯湖里了。”

“能讲讲你的理由么?为什么如此肯定?”

“理由很简单,因为那是最方便的一手。假如我是那个凶手,我就会这么干!”

“嗯,这倒是很实在的解释。”小关在室内走动着,“老贾,我不妨告诉你。这个想法我们也有,不但有想法,而且附注了行动。下午我们动用了十多个人和两条游船,但是没有,我们没能找到那根钢钎。”

贾一夫再一次惊愕了:“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小吴道。

小关凑近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不但如此,老贾。我们还在出事附近那墓碑的石缝里找到了一颗烟头。”

“烟头?”

“对,一颗烟头。我们把那颗烟头和阁下的另一颗烟头一并进行了化验,结果……”

“结果怎么样?”

“结果由唾液发现,两颗烟头都是你的!”

山羊恐怕沉默得太久了,突然袭击般地高叫道:“哇,原来凶手就是他呀!”

“不不,笨家伙!这恰恰证明凶手不是他。”小关摆摆手,刚要作解释,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不知为什么,小关往门外走时,心头呼地一阵恐慌。他猜出了这是谁来的电话,不由地瞟了铁铲一眼。

哦,老李小葛——是福还是祸呀!

是福,当然是福!

姓刘的把老李和小葛领到西场林区汪家时,那对半百的夫妇已经睡下了,砸门把人叫醒,那两个看上去很木讷的人还以为警察是来抓他们的呢。

他们连连说“只卖掉了七颗树”——私自卖树,这已经属于犯罪了。但是小葛二人不是为此而来的,他们进屋用大手电仔细地一通搜寻,却不见有什么小虾。

于是走出来围着土木建成的房舍找了一圈,没有。

“人呢?”小葛朝那个面色灰黄的汪某某怒喝,险些把对方吓得尿了裤子。他真是恨这些人,有买人的才有卖人的,姓汪的甚至比人贩子还坏。当然,姓刘的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噢,人……你们说的是谁呀!”

小葛又要发火,被老李拦住了:“把照片给他们看看,先确认一下是不是。”

小葛恍然地想起了这个,忙递上照片。手电光聚在小虾照片上,那对夫妇认真看了看点头道:“这是我家小丫丫,你们要找她作什么?”

老李心头一松,便觉得胃部剧痛起来,汗珠子眼看就淌了下来。小葛却险些气歪了鼻子,心想:世界上居然有如此丧天良的人,买了别人的孩子,却口口声声说是他家的小丫丫。妈的!真恨不得给他两个耳光!

“人呢!”他怒喝。

姓汪的闪了闪险些跌倒指着他老婆说:“人在她妹妹家,她妹妹家的老母猪生仔了,需要人帮忙!”

什么废话也不要说了,小葛当下把两个男人一个女人让进屋里,让他们弄些水喝,而后开始审问。

首先要弄清人贩子是谁,这问题须要姓刘的来回答。姓刘的说:“这不好讲,干这个的都不会告诉你这些的。你一辈子不要想知道他是谁。我还要说一句,我不是买卖人口的,我只给他们牵了个线头。”

小葛问那瑟瑟发抖的女人:“他牵线头,有没有收你们的钱?”

那女人没开口,姓汪的先开口了:“不收钱叫什么生意,他拿走整整八百呢!”

老李哼了一声,朝姓刘的冷笑道:“这八百够你坐两年牢啦!人贩子!好好交待吧,再撒谎你就完啦!”

姓刘的紧张得不行,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

可具体说时又坏了,他说那送人来的家伙剃了个“光蛋”(秃头光脸,有时连眉毛一并剃掉的人)。小葛跳了起来,他知道,这是真正的老手。剃光蛋是非常有效的伪装方法,等到长出头发胡子后,鬼都认不出。尤其要命的是,这种人都是拿了钱就走,即不久留,也不多话。记住特征是很不容易的。

“多大年纪?”

“说不准,四十岁总归是有的。”

老李心想:姓刘的恐怕说的是实话,剃成“光蛋”的人连年龄都变得非常朦胧。他说四十岁,实际肯定要大些,往五十岁考虑。

小葛又问:“说哪个地方的话?”

姓刘的想了想,道:“学出来的蹩脚的普通话,我知道那是防备我记住。”

“个子、胖瘦!”

姓刘的说:“个子是中等,胖瘦也是中等!”

老李追问:“是中等还是稍微胖些?”

他必须问这个,因为剃成光蛋的人总会稍稍显胖。

姓刘的想了片刻,依然强调是中等。

再问那对姓汪的夫妇,大致说的一样。他们说那人收了钱就走了,根本就没说什么话。老李用一副手铐把两个男人铐在了一辆手推车的轮子上,又让那女人把手推车用铁链子锁死,再把手铐的钥匙和手推车的钥匙一并挂在房后的椽子上,而后让小葛和当地公安部门联系,让他们来领人。买卖人口、盗卖林木——两罪!

哭闹声中,押着那女人上了警车,去那女人的妹妹家找“小丫丫”。那女人一直疯闹,警车突然鸣叫,她顿时没声音了。

老李这才让小葛打电话向关副队长汇报战果。

小关收好手机,仰头向天幕上舒出一口长气。一股温热的情感在他心头荡漾开去,竟觉得眼角有些湿了。

无论怎样,孩子终归找到了。这恐怕是最最令人快慰的收获啦。他克制着自己的情感,靠在医院的花坛边想事。

口音是学出来的普通话,个子中等,胖瘦也是中等,年纪“四十多岁”。用以对照黄六指,似乎不太象。一是黄六指绝对属于偏高的那种。二来黄六指那口音如何学普通话也能听得出来。只有胖瘦中等和年纪两个方面有些接近,因为人一旦弄成光蛋,年纪会显得小许多,脸颊也会显得胖一些——那么,老李说的是对的,此人估计年纪在五十左右,若不刮脸,显然会显得瘦一些。

这不是黄六指!

那么,只有那个同谋了。谁是黄六指的同谋呢?小关的脑海中无法克制地再次浮出了那张脸——胡伯!

他当然没有理由说胡伯肯定是那个同谋,但是感觉有时非常有用的。比如说,将某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换一个角度思考呢?结论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

由那个人贩子学说普通话和剃成光蛋这两点来看,就足以说明这是一个非常谨慎并且极善于伪装的人。胡伯会不会伪装呢?

一旦这样想,小关发现答案十分惊人——胡伯对黄六指的憎恶会不会是装的呢?会的!

胡伯对铁铲的友善会不会是装的呢?当然也会的!

那么,胡伯有没有可能是黄六指的同谋呢?极有可能,黄六指外出做缝纫,胡伯也经常外出采购山货呀!他接替黄六指把小虾卖掉,几乎是轻而易举的呀!

噢,我的天!再往下想——当他从铁铲这里得知了铁铲的来路和目的以后,有没有可能向铁铲下毒手呢?当然会的,黄六指没干成,胡伯自然会进行第二次,也就是南城饲马台往下砸砖头的那一次!

继续想,如果两次都没成功,这两个家伙会不会干架呢?贾一夫就听到过有人和黄六指打架呀!谁敢说那个跑走的人不是胡伯!

再这样想下去事情便格外清晰了:出事那天胡伯原本就是跟踪黄六指的。当铁铲意外地击打了黄六指后,胡伯很容易就会发现,打死黄六指把口灭掉,自己就没事了。于是,他就这样干了……干完以后,他拿着那根行凶的钢钎去报案,顺手将其扔进鸳鸯湖。而后再回到现场,用以解释地上属于他的那些脚印,多么合乎常理呀。

进一步说,他同样有可能事先拾到一颗贾一夫的烟头,到时塞进墓碑的石缝里,嫁祸于人!

喔,到此,他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他的“好人”了。

小关想出一头冷冷的汗,感觉出了事情的险恶。他当然知道自己方才的一切想法都属于推理,尚需要用事实证据来验证。但感觉无疑是真的,胡伯——有如此多的可能,你就不必回避什么了!

还有两个不得要领的事情:

,那根行凶的钢钎为什么不见了?

,青萍,这个小丫头究竟在搞什么鬼?

胜利在望!小关长舒猿臂伸了个懒腰,返身向观察室走去。妹妹找到的好消息先不要说给铁铲,一来给他个意外的惊喜。二来,不能由于铁铲喜形于色,让那个黄六指的同谋产生警惕。

胡伯?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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