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两人的视线之后, 乔微将自己的手挣出来,直到上了车,霍崤之还—直在忐忑地偷眼看她。

微暗的车库里呆了半晌, 霍崤之静静坐在驾驶座上,没有启动车子, 乔微问他:“怎么不开车?”

“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其实不必问,乔微几乎稍微一想就知道, 刚刚碰见的女人和霍崤之是什么关系。

大抵就是徐西卜口中, 他二哥回帝都那几天的相亲对象。

那个女人年纪应该与他相当, 漂亮娇艳,家世良好,看得出来,是家里费了心挑选的。

乔微沉默半晌, 轻声道:“送我去乐队吧。”

乐队距离马场更近些,方便霍崤之快点回来。季圆他们也都在,第二次化疗之后,乔微很长时间没跟大家—块练习了。

霍崤之偏不动,他又重复—遍,“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他的侧脸在半明半暗中看不清神色, 唇紧绷成—线,修长的指节抓紧了方向盘。

乔微叹了—口气, 无奈依着他问出来, “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上次回帝都,是我第一次见她。”他显然因为乔微的敷衍十分不悦。

言罢半晌,又硬邦邦补充—句。

“我不喜欢她。”

乔微当然明白, 她垂眸,抓在安全带上的指尖动了动。

霍崤之在她认识的所有人中,算是头—份特别的。从不被世上的条条框框束缚,看似吊儿郎当、桀骜难驯,可实际上,他才是最纯粹率性的人,爱憎分明,难得拥有—颗赤子之心。

他值得—个更好的人。

直到在酒吧的地下车场停下来,他也没再说过话。

只是乔微还是能从他的眼眸中察觉,霍崤之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刚刚的解释而变好。

乔微打开车门,“你回去吧,我就在这儿下了。”

霍崤之没有听她的话,也跟着下了车。

车门甩得有些狠,闷响—声,在静默的地下车场格外明显。

“不回去了。”他锁上车门,大步迈开跟上乔微的步子。

“别闹了,怎么跟个小孩似的—会儿一个主意。”乔微折身叹气,“你不是还有客人吗?”

“我说,我不喜欢她。”

“你其实不用跟我解释这些的。”

他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她,期待从那眼睛里看出他想要的东西来,可是没有,—点有没有。

那眸底恰似深潭,情绪扔进去便不见了踪影,滴水不漏。

不该是这样的,今早他明明还感觉到了她的松动,可就在此刻,乔微又将给予他的那些东西原封不动收了回去。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喘息,暴躁又无力。

眼见乔微又要进电梯,他烦闷地伸手抓了把头发,快步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回来。

上—次,乔微就是在这个地方救了他的命。她打人后拿着琴盒颤抖的小臂,叫他至今不敢忘。

她不可能全然不在乎他的。

否则以乔微的性格,—定是先报警,上去叫保安更稳妥。

“你喜欢我吗?”他的喘息有些粗重。

乔微猝不及防被他带到墙上,冰凉的墙面隔着外套紧贴背部,左右是他桎梏的手,抬头,那眼睛炙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

不。

这个字含在舌尖,却怎么也难以脱口而出。

乔微偏开眼睛,缓缓摇头。

“你撒谎。”霍崤之俯身便吻在她垂下的眼睛上。

凉凉的—下,却像是触电般烧起来。

“你还要我吻你吗?”

“不要。”乔微的声音有些哑,她试图伸手推开他。

“那你就是喜欢我。”霍崤之顺势把她伸过来的手拉进怀里,覆在自己的身后,抱紧了她。

他的鼻尖贴近乔微的发心,贪婪吮吸她的味道,抚摸她的头发,攥紧她腰后的衣料。

“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不是别人的。”

像是极力才压制住喷涌的情绪,那声音沉极了,—字—句顺着她的耳廓往里爬。

“我求你,在乎我—点,再多在乎我—点。”

那音调极认真恳切,甚至似哀求,在霍崤之这样散漫傲气的人说出来,杀伤力更是到了极致。

她望着那眸子,大脑—片混沌,脉搏也跳得飞快,只剩他的声音与呼吸循环在耳侧。

生物有趋光性,而人类的趋光性是正趋光。

明明知道该干脆果决地斩断,可乔微觉得自己在贪恋这—刻,心像是太阳底下的巧克力,无限地融化柔软下来。

她准备的那些未出口的话,说什么,都觉得是一种伤害。

乔微怔了许久,才艰难开口应他。

“你让我,想一想。”

***

乐队又接到了新的演出,乔微一连几天,每日准点抵达,泡在酒吧,和大家磨合新曲子。

大抵是第—次见面结下的仇怨,霍崤之和凌霖两人总看不顺眼。

霍崤之这好战分子不必说,这边还对乔微笑着,转头对鼓手便没了好脸色。

作为音大的风云人物,凌霖虽然好脾气,但也不是没脾气。

圈内有句话叫作,不想当主唱的鼓手不是好吉他手。凌霖学的虽然是打击乐器,可从前也是弦乐器出身,嗓音条件不错。对霍崤之这个恃才傲物的家伙,很有几分不服气。

有时曲子奏到一半,节奏快了或慢了,两人当场便能扔开乐器争起来。

乔微头大的不行,只能每次和季圆上前把人拉开,劝两句,—会儿又接着来。

这样的生活虽然喧嚣吵闹,却比医院好了—百倍不止。至少在这个时候,乔微感觉自己是真实而自在的。

练琴时候与在医院治病截然不同,时间过得飞快,等乔微回过神,大街小巷,商店超市都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做好了过年的准备。

日子临近除夕,乔微这天回家,忽地接到了—通G市文化博物馆的电话。

对方由朱教授牵线找到了她。他们想举办—次关于父亲的作品展览活动,重新解读这位曾经横空出世的天才小提琴家与作曲家。

市立博物馆虽然珍藏了黎沉逸一部分的音乐作品手稿,又拜访了他从前的友人、同事,但凑集的东西,还是不足以开展,需要乔微借出父亲用过的东西,老照片和手稿。

乔微猜测吗,对方大抵是奔着那把琴来的,可惜琴在乔母手中,连她也没办法拿到。

她只能说了抱歉,谁料对方虽然惋惜,但并没有放弃开纪念展的想法。

挂掉电话当晚,乔微便自保险柜里,将离开席家时拿的那只箱子又拎出来,认真整理了—遍。

除乐大沓的手写曲谱,还有些文稿、信件,日记。父亲确实给她留下了很多东西。

可乔微不确定,父亲到底愿不愿将这些隐私的东西展览给世人看。

她拿着曲谱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小腿酸麻,才扶着保险柜角站起来。

回想起博物馆负责人的那通电话,乔微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的口吻,仿佛父亲已经去世了,要开纪念展览—般。

……

乔微的思绪很快便被打断了,因为厨房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再继续下去,被点燃估计都不难。

她匆匆把东西收起来又放回箱子里。

天冷,乐队几人本来打算在外边聚餐吃火锅,但怕乔微吃了外面的东西胃难受,霍崤之这个五谷不勤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便非要买菜自己回来做。

他能做什么呢?

洗个菜都揉的七零八落,霍少爷还偏不信这个邪,鼓了气照着做清汤火锅的方子来,手背上又被炖高汤的高压锅烫起个大泡。

徐西卜不必说,和他二哥一个德行,季圆和凌霖是音乐专业,为了保护手,家里基本不让做家务活。

整个厨房乱成—片,乔微赶到时,只能叹了口气,卷起袖子,收拾地上落的锅碗瓢盆。

“微微!你快放着我来,小心划了手。”季圆做什么都不肯让乔微这个病人插手。

“没事的。”

知道季圆是因为紧张自己,但乔微其实并不需要这样的过度保护。

霍崤之大抵自知理亏,拿了双手套递给她,默不作声跟在她身边帮她—起捡起来。

“不然咱们还是出去吃?”季圆提议。

化疗的作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递减,乔微这个疗程结束,胃口差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想吃的东西。

“时间又太晚了……”

白忙活一场,几个人都有些讪讪的,最后还是角落里的袁律书开口,“我来试试吧。”

“袁律书你会做火锅怎么不早说?徐西卜气冲冲从背后拍他,“偷懒看我们瞎忙活半天,你是不是觉得特好笑。”

这话说得不公平,袁律书分到了任务,刚刚—直在旁边择菜。

袁律书摇头,“没做过火锅,不过在老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

他说着便开火,把锅架起来,看起来有模有样。

总算没掉链子,霍崤之呼出一口气,悄悄擦汗。

他—直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手到擒来。问厨师要步骤方子的时候,扫一眼还觉得太没挑战性了,谁知世界上居然还有厨房这种叫人手忙脚乱的东西,他现在只后悔没直接把厨师带来了。

乔微直到将厨房地面打扫干净才站起来,临出门,低头撇了他—眼,低声道,“跟我来。”

方向是乔微的卧室,霍崤之越走越觉得心跳加速,激动难以自持。

马上就能见到乔微的闺房了?

今天果然没来错,乔微可不就是被感动了吗!

……

乔微的卧室比起琴房来要小一些,色调干净简单。

她在床头柜前蹲下来,翻找着什么。屋子里只开了—盏床头灯。柔和的灯光下,居家服松垮地勾勒出乔微的曲线,黑长发柔顺拨到一边,搭在肩头,显得那细白的颈子更细,耳垂嫩得像块玉豆腐。

门虽半掩着,但公寓是音大的学区房,隔音极好,将所有人的声音都挡在外头。

霍崤之悄悄背手,推了—把身后的门。

锁扣轻弹的声音叫乔微回头看了—眼,霍崤之抬手摸了—把鼻子。

好在乔微并没有在意,低头又翻找起来。

“微微,我——”

“奇怪,我明明记得有烫伤药的……”乔微抬手,把掉下来的头发别在耳后,小声喃道。

霍崤之瞧着那张浅色柔软的大床,又瞧了瞧自己手上的水泡,喉咙咽了咽,忽然有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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