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名字定下来的当天凌晨, 霍崤之便被一通电话唤醒,急召他赶回帝都。

老爷子病重住院了。

霍氏的股价近来本就不大景气,这消息一出肯定是雪上加霜, 电话中,特助语气焦急, 说是暂时对外封锁住了消息。

纵然再有天大的事情放不下,这时候, 霍崤之也不得不回一趟帝都了。毕竟霍氏股价下跌这事儿, 说到底, 还真算有他的推波助澜。

时间太早,乔微还没起床,他甚至没来得及与她打声招呼。

助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登机。

起飞的嗡鸣消失在耳边,少了颠簸, 霍崤之闭着眼睛仰头躺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大对劲。

老爷子身体好好的,定期检查,怎么会突然病重?

真要是病重了,那对母子又不是省油的灯,巴不得他在G市回不去呢, 怎么可能紧赶慢赶盯着他上飞机?

睡意顿时清醒了大半,霍崤之扯掉眼罩, 打开IPAD, 把各大新闻网站头条和财经版都浏览了一遍,也没瞧出任何端倪来。

骗子。

霍崤之扔开IPAD,皱眉若有所思。

既然已经登机,飞机是没办法掉头了。商人无利不起早,就是不知道霍父, 这次大费干戈把他骗回帝都打算做什么。

***

飞机一落地,霍崤之的通讯工具便被人拿走了。

“还给我。”霍崤之神情冷然。

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弯腰,替他打开后车门,“对不住了,霍少,您别让我们为难。”

“谁叫你来接的?”

“董事长在家等您吃早饭。”

千里迢迢回帝都吃他一顿早饭?

去他妈的早饭。

霍崤之将车门狠踢上,抱手背过身靠着不动。

“霍少,您别让我们为难。”

“行啊,手机给我。”

“那不行,董事长说过……”

“发完信息就给你。”霍崤之摊手,“你不说有谁知道?”

手机到底拿到了,却并不如旁人所想的是给友人发求救信号。

也不知道乔微有没有睡醒,有没有吃药了。霍崤之指尖在键盘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只言简意赅打下一行字。

——我回帝都几天,有事找西卜,叫他通知我。

***

霍家的宅子坐落在帝都西山,紧邻从前的皇家园林,一草一木都是不可再造的自然景观。

车子径直开入鎏金的手工铁艺大门。

时隔数月,霍崤之再踏上这片土地。

没了G市的随性散漫,他一回到这环境中,戾气都要比平日重几分。下人不敢瞧他脸色,只小心低头做事,替他布置碗筷。

凌晨时电话中已经病危的人,正好好坐在主座上,银勺慢条斯理喝着碗里的燕窝羹。

“崤之,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清早这么大火气,又是谁招你了?”

霍仲英就坐他对面,张口便是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霍崤之飞机上便憋了一肚子的不快,正愁没地方发作。手中调羹敲了几下杯沿,视线盯着他,张口便来。

“有人出美金一百万买我的命,你说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霍仲英心下一跳,又想霍崤之手上毫无证据,就算他乱说,他也有把握能证明自己清白,这才强自镇定下来。

他故作惊诧皱眉:“买你的命?崤之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霍崤之耸肩,将调羹放进碗里搅拌几圈,“就是觉得他真是衣冠禽兽、穷凶极恶、心肠歹毒……”

“怎么回事?”霍父闻言,这才放下汤勺问他。

霍崤之将那天地库发生的事省略细节三两句带过,视线盯着对面冷嘲,“……可真是小看我了,以为什么人来都能要了我的命。”

“以后多带两个人跟着。”霍父拧眉,“你平日胡混也倒罢了,交的都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又不办公事,以后G市你少去了。”

说到底,又归结到了他那帮朋友身上。

霍崤之冷笑,“那真不成,我亲奶奶还在那呢。”

“少拿你奶奶作筏子打掩护,你这么大年纪,也到了该成家立业收心的时候了。”霍父说罢,目光扫过于蔓。

女人笑着开口,“崤之,你父亲托人替你相看亲事,人家介绍了德林的大女儿,她的飞机今晚就到帝都,我约了明天,你们一块儿吃顿便饭……”

这便是老头装病把他叫回来的目的了,霍崤之这一刻终于明了。

碗碟相击,他神情漠然放下餐具,眼皮塌着,疲懒开口。

“德林大女儿?谁?”

“见过就知道了,她也在欧洲留学,你们应该会有很多话题……”女人继续劝。

“哦,那谁约的人,谁去吧,我不去。”霍崤之拉开椅子起身,偏头,唇角勾起来,意味深长,“这种场合,大哥应该会很喜欢。”

大哥这两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霍崤之!”

走出两步,果然被老头唤住,“你既然不去,那就呆家里,哪儿都别想去。”

又是这一招。

以为收走他的手机护照便能将他拦在这里。

事实上,霍崤之至少有一百种不带重样的方式反抗,他继续朝前走。

“崤之,这些年爸为你费了多少心,你不去也就算了,怎么能这样伤爸的心……”

霍仲英抓紧机会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只不过走出两步,霍崤之闻言,又改变了主意,转过身来。

“地址。”

母子俩没料到他的忽然转变,眸光浮动,猜不透他的反应。

霍崤之是个不服人管束的,从下飞机憋屈到现在,原本想着他该闹开了。

“地址——”

霍崤之又重复一遍,于蔓赶紧将地址报上。

他慢条斯理整理好袖口,逐字听完,抬头盯着霍仲英,“我会去的。”

站在霍父身后,他的口型动了动,很慢,肆无忌惮。冷冽的眉眼笑起来,有种骇人的感觉。

霍仲英瞧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

别惹我。

霍崤之有的是办法让他不痛快。

他前脚刚走,霍仲英后脚便接到了舅舅的电话。

老爷子在座,他不动声色关了铃声,直到饭毕,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回拨。

听筒里的声音惊慌失措,“仲英,这次你可一定要帮舅舅……”

与环海合作的项目,霍父起先交给了霍仲英负责,指望着历练他一番,不想中途出了那件事,人好不容易才保释出来,项目自然已经移手他人。

他先前带进组的舅舅倒是留下来,手下负责着一干工程,却不想恰恰成为了霍崤之报复的对象。

他这个舅舅吝啬又贪财,工程偷工减料,账面上乱七八糟,税收也有问题。霍仲英早就提醒过他收敛些,他偏不以为然,等稽查科与公安部门如今找着了他的岔子,要提交检方时,才开始着急想要打通关节。

有什么用?

G市就是霍崤之的大本营,徐家关系网遍布,他想整谁,有谁敢唱反调的?

买凶暴露后,除了恐吓,霍崤之再没多余的动作,万万没想到,他的好弟弟居然在这儿等着他。

他就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

霍仲英不似他母亲,与这个舅舅并没有多少感情,事到如今,只庆幸自己抽身得早,没有再染得一身腥。他的势头刚刚好转,是绝计不可能去蹚这趟浑水的。

霍崤之电话最中安慰着远在G市的舅舅,心中已经下了自断臂膀的决定。

***

G市,腊八过后,温度愈寒。

乔微采完血,快要吃饭时,收到了来自袁律书的电话回应。

她原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谁料律静弟弟甚至没有细问,便答应了她远赴G市的邀请。

“你不需要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吗?”

“不了,我也想看看……”电话那端沉吟了半晌,才继续道,“我姐姐在过的城市。”

挂掉电话,乔微才发现了霍崤之早上自帝都发来的短信。

短短一句话,她读了两遍,没有回复。

昨晚都还给她发信息,毫无预兆,怎么突然回帝都了?

乔微瞧着窗外,发了好一会儿怔才想到,霍崤之本来就是帝都人。

她从前便听说霍崤之只有长假才偶尔来G市小住,瞧他奶奶,这次其实已经停留得够久了。

……

小生上楼来找她说话,小家伙拿着玩具飞机在模拟飞行,一个人也玩得兴致勃勃。

见她打完电话,才回头出声道,“姐姐,那个升白针,打完可疼了,你不要打。”

大概是医生查房时说的话让他记住了。

感冒过后,乔微的白细胞太低,需要打升白针,等白细胞升到正常值,才能进行第二次化疗。

“你打过吗?”乔微问他。

“没有,”小孩儿摇头,“不过隔壁床的奶奶打了升白针,每天睡不着觉哼哼,还撞墙。”

“奶奶现在还好吗?”

“不好。”小生摇摇头,凑到她耳侧,悄声道:“那个阿姨可坏了,每次来都在病房里和叔叔吵架,说要让奶奶出院。”

乔微拍拍他的小脑袋,低声道,“小孩子别想这么多。”

“我才不是小孩了呢,我要是警|察,就把坏阿姨抓起来。”

小生拿着飞机踩在凳子上,话音未落,脚下踉跄,差点跌下来,乔微赶紧伸手接住。

小孩儿比想象中更重,差点没接稳,乔微力虚体弱,连自己也往后退了几步,后腰重重撞在病床边缘。

瞧着乔微吃痛地拧眉,小生愧疚极了,想帮她揉揉撞到的地方,又不敢伸手,怯怯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糖递给她。

糖果绿色的包装纸,倒和上次霍崤之猝不及防塞到她嘴巴里的那颗,一模一样。

乔微记得那硬糖的滋味,入口微酸,渐渐变成苹果味的甘甜,在味蕾上跳跃,直到融化在唇齿间。

她患的是胃癌,其实不能吃糖,但还是从那小生手里,把两颗糖接了过来。

“谢谢。”她漾开唇角笑了笑。

***

医生当天下午便开了升白针的药水,护士替她推注。

“很难受就按铃,我给你拿两片曲|马|多。”田恬叮嘱她。

乔微起先还不能理解小生说的疼得撞墙是什么感觉。下午注射后,后腰便一直隐隐酸疼,她自己也分不清是撞的,还是针水的效果,直到凌晨时,忽然从疼痛中醒过来。

那是深入脊髓的疼痛,细胞在极短的时间分裂、再生,胃里也火辣辣被灼烧一般,疼得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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