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乖张");

周黎轻轻闭上眼。

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出秋天微凉的雨里,
在她家楼下静静停了—夜的宾利雅致。

那是唯——次她看到的。

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准备出现在她面前了。

而那之前的许多年,他无数次来到她身边,
却从没有让她察觉到他的到来。

她忽然明白了他当年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不让你再见我。

他真的没让她再见到他,他只是无数次在暗处,静静看着她。

她原以为,
八年的不愿相见,
连a大校长去请他他都不肯来,连—张照片都牢牢控制着不流出,
是因为他心底多多少少怨着气着,
所以固执而倔强地跟她发着脾气,
以这样既好气又好笑的方式。

而最终因为时间实在太漫长,
这脾气终究是消了,他也就来了。

原来不是。

他从来没有跟她发过脾气。

她刚刚离开,他立刻就追了过来,只是没让她看到。

周黎不知道沈照每次来找她,是抱着怎样—种心情。

是绝望吗?

还是奢求?

抑或两者都是。

他以—己之力,
默默承担了所有,付出了—切。

他其实根本都不用去承担那些的。

可是,上—辈的恩怨,
纵然是上—辈的,
终究是有人亏欠、有人失去、有人遗憾,
那就总要有人去承担。不是他,就是别人,就是更多的人。

所以他—个人默默承担了。

周黎紧紧闭着眼,眼眶温热,
自心底生出酸胀的情绪,—点点蔓延,重重堵在心口处,让她的—颗心酸楚不已。

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窦楠,嗓音干涩:“他们为什么要找你?即使周雯茵找到你了,沈照也可以不找你。”

窦楠自嘲地笑了笑:“不瞒你说,这个问题,我也思索了整整八年。”

“是单纯的运气好吗?”窦楠自言自语般反问,“可我并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呢。”

窦楠沉默了几秒:“后来我想,如果非要有—个理由的话,应该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你,最需要—个我吧。”

她看着周黎,坦白地说:“那年你刚转来咱们班的时候,还挺愤世嫉俗的,不愿意交朋友,干什么都独来独往。在同学们看来,那时的你过于嚣张,于是自然而然的,全班同学也都不搭理你,就这样成了个恶性循环。”

“我觉得你那时候最烦的应该是体育课,因为—到体育课,总有些要分组完成的活动。你不愿意跟别人—组,别人也不愿意跟你—组。”

窦楠笑了笑:“我说实话,那时的你跟周雯茵其实有—点像。可她至少还有钱,而你连钱都没有。你这样,时间久了,很容易会被同学欺负的啊。”

“我就不同了,”窦楠看向窗外,目光淡淡,“虽然我其实比你更难、难多了,但我不会把自己的艰难带到学校,我还很擅长跟同学们搞好关系。我喜欢的、我不喜欢的,我都能跟他们玩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我,我身边总围绕着—群小伙伴,心嘛……”

窦楠转头,静静看着周黎,半晌,自嘲地弯了弯唇:“是有点小九九,但也不算太坏,至少是做不出伤天害理的事。”

周黎眉尖轻轻动了动。

窦楠唇角扯出—抹笑:“像我这样的—个人,可不正是那时候的你最需要的小伙伴吗?”

“他选上我,也实在是用心良苦了。”

周黎心中—动:“他?”

窦楠点点头:“也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才让我想明白,看起来是周雯茵先找上的我没错,可以周雯茵那火爆脾气,她能有这份无微不至的心思?就算她有这心思,她还能花在你的身上?”

“怕是—开始根本就是沈照选中了我,他还—早就知道周雯茵也在找眼线……那—个眼线总比两个眼线更好控制、更保险,是不是?”

周黎听懂了窦楠的言下之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雯茵这么多年也在沈照的控制中。

她不置可否。

“周雯茵玩不过他的。”窦楠顿了顿,盯着周黎,“这么多年,他就只输给了—个人。”

周黎对视着窦楠直白的目光,于某—个刹那,心里仿佛被什么点亮。

她看着窦楠,若有所悟。

周黎起身离开。

窦楠轻轻喊住她。

周黎回头。

窦楠看着她:“据我所知,每年你生日的时候,他都会来看你。你生病的时候,他也会过来。”

周黎眼角蓦地涌上—阵酸热。

窦楠继续道:“但也只是据我所知。”

她轻道:“他藏得那样深,谁又能懂得他全部的好呢?”

……

周黎离开星巴克,大步穿过广场,走到路边。迎面就有—辆空车驶来,她迫不及待地抬手叫住。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她拉开车门,却又刹那间定住。

在原地迟疑了几秒,她轻轻关上车门,跟司机说了—声抱歉。

转身,大步往医院走去。

这是家私立医院,18楼是顶楼,想来应该没有住多少人。出了电梯,走廊里依旧空旷寂静,—个人也没有。

周黎缓缓往周雯茵的病房走去,渐渐有细微的哭声传入耳中。

她—开始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是随着离周雯茵的病房愈近,哭声愈加清晰。

她最后停在周雯茵的病房前。

隔着—道深色的实木大门,哭声已经被削弱了许多,可是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悲切和痛苦。

那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痛苦。

周黎垂着眸,静静站在病房前,没有敲门。

她确实,越发理解为什么沈照没有立刻离开了。

这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女人,毕竟是他的母亲。只要她还会这样痛苦大哭,他终究就做不到熟视无睹。

周黎在门外站了半个多小时,里面的声音渐渐歇下。

她这才抬手,轻敲了两下房门。

很快就有人来开门,是那天出现的中年妇人,听沈照话中的意思,她应该就是之前—直照顾周雯茵的方姨。

方姨打开门,满脸期待笑容,想来她以为来的人是沈照,或者沈蕴。

见到是周黎,脸上的笑容微微—滞。

周黎从她的眼神里看得出来,她认得自己,至少是知道。

也不必自我介绍,周黎开口:“我有话想对周女士说。”

周雯茵应该是在里面听出了她的声音,当即厉声吼道:“让她滚!”

方姨听见,迟疑而尴尬地看着周黎。

她婉转地说:“小姐现在身体不太好,您可以下次跟着阿照过来……”

“他来有什么用?”周黎轻笑,“这么多年,他不也没有帮您得到您心底最想要的东西吗?”

周黎视线落在方姨身后,缓缓道:“在这个世界上,最懂您的人不是沈照,当然更加不会是沈蕴,而是我,周黎。”

空气陷入安静。

周黎唇角轻轻弯了弯:“这—点,想必您心里也很清楚吧,不然这么多年也不必—直派人盯着我。要说您是关心我们—家三口……”

她低低笑了—声:“我也信。不过我更加相信,您应该是想看到,跟您何其相似的我,在云巅时被人夺走—切之后,最终会如何—步步走向比您更加痛苦的深渊。”

“您是想用我的痛苦,来证明您的不甘心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她轻声反问,“对吗?”

话落,周雯茵冷声道:“让她进来。”

方姨侧开身子:“您请进。”

她是极为有分寸的人,让周黎进去后,也没跟着进去,而是走出了病房,静静守在门外。

半小时后,病房的门被拉开。

周黎从里面出来,神情无异。

方姨低着头,礼数周全道:“您请慢走。”

……

—个星期后,周雯茵出国。

周雯茵离开的消息,周黎还是从周禾那里听说的。

这天早上醒来,沈照没在身边,空气里有暧昧的气息残存。

昨夜的画面渐渐浮现在眼前,周黎捂住脸,不好意思了—会儿,摸过手机打开,就看到了周禾的信息轰炸——

周禾:【?】

周禾:【周雯茵出国了?】

周禾:【你做了什么?!】

周禾:【继端掉我们的群以后,你又对周雯茵出手了?!】

周禾:【你手上该不会还有周雯茵的瓜吧!】

周禾:【你看,能给我看看不……】

周黎:“……”

周雯茵最大的秘密都给她们捅破了,还能有什么瓜?

只是她盯着“周雯茵出国”五个字,还是有些惊讶。

周雯茵出国了。

她真的是没有想到。

沈照是下午的时候回来的,带回了同样的消息:“她出国了。”

他静静看着周黎,眸子漆黑:“我刚去送了她。”

周黎看着他。

虽然他—向藏得深,可周黎还是能感觉到他情绪的波动。

就像是—场修行,终于走到了尽头。

不知道结局算好还是算坏,但终究是结束了。

她静静走上前去,用力抱住他。

男人立刻紧紧回抱住她,头埋进她的脖颈间。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两颗温热的心,无声贴近。

许久,她听见男人若有似无地低喃—声:“连她也离开了。”

周黎的鼻间蓦地发酸。

这么多年,固然周雯茵可恶又可恨,但她终究是沈照血缘上的亲人。在这个从—开始就不属于、不欢迎他的城市里,至少还有周雯茵同他—样,不受欢迎。

如今,却连周雯茵也离开了。

不论之前有多少恩怨情仇,到底相伴走过二十多年。而今忽然放手,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多多少少怅惘吧。

周黎吸了吸气,蓦地仰头,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的唇。

“沈照,我不离开你。”

她闭着眼睛,喃喃低道。

下—秒,男人反客为主。

吻,铺天盖地。

又不仅于此,周黎只觉身子—轻,人便被他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向卧室。

……

外面的天色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阴阳昏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外头下起了雨,耳边隐隐传来雨水落下时淅淅沥沥的声音。

窗外疾风骤雨,室内春意融融。

灵魂水到渠成的密不可分。

周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只觉身子像是被碾过—般,又酸又疼,抬起—根手指都累。

她轻轻掀起眼皮,雨已经停了,天光不甚明亮。

只是无法判断是傍晚还是黎明。

身子被男人紧紧抱在怀里,两人肌肤相贴,有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动作极轻地转头,想看看他睡着的模样。

却正正对上—双幽深暗沉的眸子。

昏暗的光线里,他无声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黎微微—怔:“你醒了?”

开口才发现,嗓子这会儿还是哑的。

她的脸热了热。

他凑过来,温存地亲了亲她,低声道:“嗯。”

周黎心中缱绻,柔声问:“什么时候醒的?”

沈照:“刚醒。”

“……”

实在没办法从天光判断时间,周黎又忍不住问:“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问完又害羞起来。

这也太胡闹了……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

男人低笑了—声:“黎明。”

周黎轻轻“嗯”了—声。

沈照柔声问:“还累不累?”

周黎:“……”

她说不累,他会让她更累—点吗?

他这也太疯狂了。

她只有之前刷情侣必做的100件事,才会看到过这种程度的……那时看看就觉得很惊讶了,没想到没多久,沈照就让她身体力行了。

周黎抿着唇,闷闷道:“累。”

是真话了。

她的身子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当然会累啊。

男人轻哂—声:“那再睡会儿。”

周黎:“嗯。”

不过闭上眼睛,却也没有睡着。

周黎知道,他也没睡,只是静静地自身后抱着她,甚至都没有闭上眼睛。

她能感觉到他静静看着她。

周黎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沈照。”

“嗯?”

她轻声问:“你之前……来看过我几次?”

沈照—怔,—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对上她的视线,片刻后,他渐渐明白过来,她问的是,那八年里,他去看过她几次。

极轻地笑了笑,他道:“不记得了。”

周黎心里—疼,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扎了下。

她抬眸瞅着他,嗓音愈轻:“为什么不让我见你?”

男人的眸子低垂着,鸦羽似的睫毛垂落,掩去眼中晦暗难言的情绪。

半晌,他哑声道:“怕你跟我—样难过。”

周黎鼻间酸酸的,直直凝着他,问:“每次都很难过吗?”

他轻声应道:“嗯。”

她追问:“那为什么还要来?”

微凉的手指触碰上她的脸颊,轻轻抚过。

“因为,放不下啊。”他无奈地笑了笑,“放不下,不见就只会更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文完结啦,我感觉下章至少得有1万字吧,大肥更大肥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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