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木匠又换上他开游艇的标准服饰。头上松松地戴着一顶渔夫帽,在河滨公园挑了一个暗处的长凳坐着。

他才坐定,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谢夫林?”

枪放在船舱,卡在一个小柜子的上面。开船舱的钥匙,握在他的手上。如果他完全不理会耳边的声音,直接到船舱里面去取枪……

“你是不是谢夫林?有个人过来找你。”

原来这个家伙不认识彼得·谢夫林,底细一时之间还不会被拆穿。他透露的消息,说不定有些价值。

血手木匠转身微笑,看见一个满脸胡须的矮胖汉子,地狱天使,穿着打扮跟码头老鼠似的。“我们不认识,”他说,“但我经常见到你。”他说,“我的个性就是这样,不喜欢管闲事。但是,今天有人来找你,我想还是跟你提一声比较好。”他说,今天接近傍晚的时候,有一个衣着很体面、讲起话像警察的中年人,鬼鬼祟祟地想要混上“南西·蒂”号。

“可是他没有亮警徽,也没有很清楚地表明身份。我制止他之后,他没怎么啰嗦就走了。”

“有件官司,”血手木匠说,“他们要我出庭作证,麻烦死了。”

“我想也是。只是想让你知道有这么回事。”

“谢谢你这么帮忙,很感激。”

“嘿,”那个人说,“我们得团结在一起。”他咧开嘴笑起来,“我们可是在同一艘船上。”

一个痴痴望着河面的人跟你说,今天是连续假期周末。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河面上还是帆影点点。他很喜欢这样的景观,私家小船徜徉在宽广的城市港口里。特别是小帆船,看起来很好玩,开起来得心应手,灵活运用风力,趋避自如,而且安静无声,用不着忍受游艇引擎的噪音。

但你必须格外小心,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想,这种本事是可以学来的,但想起自己竟从未学过,心头不禁闪过一丝痛楚,真是后悔。人在年轻的时候,最好有这种人生体验。他做了一会儿白日梦,想象自己在掌舵,船上有他的妻子与孩子。他高喊命令——小心横杆,升帆!——他们手忙脚乱地执行他的命令。他其实不知道这些命令是什么意思,但他可以在想象中掌握了所有的术语,一家人在海上好几个小时、好几天。

竟然有人会找到“南西·蒂”号来。有人在附近窥探、打听消息,想找彼得·谢夫林。

这不是好现象。

他看着河水,琢磨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当然有可能,整起事件就跟他向那个胡须猪解释的一样,只是巧合,琐事一桩。有人有事找彼得·谢夫林,在公寓里没瞧见他,就找到船坞来了。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并不知道谢夫林已经失踪了,到船坞来,只是姑且一试,找不到也就算了。

但也有可能是有人觉得谢夫林莫名其妙不见了,事有蹊跷,所以找上船来,一探究竟。接下来几天,还是小心为上,晚晚上船,早早离开。船是不是不能开了?倒也未必。只是他必须足够小心。

他觉得有些亏欠那个胡须佬,也许该赏他一颗子弹,以示感激。就是因为他的警告切中要点,所以他知道的事情异常危险。他可能正面看过血字木匠的长相,别忘了,血手木匠的照片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见得着,说不定连外星人都认识他了。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胡须佬认定他就是彼得·谢夫林,这没什么关系,但有朝一日,他见到报纸上的照片,或是《美国通缉要犯》节目,凛然一惊。什么,这不是谢夫林吗?他说,难怪看起来这么面熟。

请他上船来,开到河中央,找个小口径手枪枪响不会惊扰别人的僻静所在。一定要等到他不注意的时候,这家伙壮得很,说不定比拉斯普丁还难死。要在他后脑勺开一枪,子弹得钻进他的脑袋里才成。然后呢?他的全套肢解工具已经葬身河底,而且在这么个小地方分尸,一定会把船艇搞得面目全非。不,还是直接把他丢下去吧,但这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管了,他心一横,杀了他比留他活口更危险。

而且,血手木匠想,他看起来也活不了多久。这种人都不长命。

泽西那一头的码头,位于船坞的上游。那里的码头光鲜亮丽,跟“南西·蒂”号栖身的寒酸角落相比,高出好几个档次。这里是豪门世家,“南西·蒂”号只是他们落难的穷亲戚罢了。

幸亏钱还是行得通的。“南西·蒂”号虽然有些落魄,那个脸上贴了绷带的瘦削男子,还是接过纸钞,卖了五加仑的汽油给他。

“喔,还要一箱啤酒。”血手木匠突然想起来,补充道。“要瓶装的,最便宜的就可以了。”

那个人说,老密尔沃基啤酒正在减价,但是罐装的。可有瓶装的?血手木匠坚持要瓶装的。罐装啤酒感觉起来比较不经喝,瘦削男子说,他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结果,他买了两箱百威啤酒。(“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买两箱吧,我可不想假期过到一半没酒了。”)瓶盖是用转的,他一瓶瓶地转开盖子,把啤酒倒到船外,两箱的空瓶被他拿进船舱。

这样他就有四箱、九十六瓶了。共计十加仑的汽油,实在是多了点。六十六瓶十二盎司的瓶子,共计一千一百五十二盎司,换算起来大概是三十六夸脱多一点,顶多就是九加仑上下。在装瓶的时候还不能装太满,得给芯子留地方,不过,也会洒一点出来,血手木匠想,不过手上的汽油也尽够了。如果真的剩下了,也能用在最后的牺牲里。

他还没装瓶。他得把瓶子放在船舱不起眼的角落,而且旧衣服做的引燃芯又不密封。在船船这种密闭空间中,挥发物很容易就到达燃点,他可不想酿成这种悲剧。

但他还是把瓶子清出来,把碎布撕好,就只剩把汽油倒进去了。他已准备就绪。

凌晨三点钟,他把船驶回码头,等了好久,一直等到被他引擎吵醒的人,又再坠入梦乡。然后,安静地,换好衣服,把白长裤、渔夫帽塞进背包里,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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