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井德郎著

林姵君译

对方一开口就问:“兴趣是什么?”。虽然对对方不好意思,但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又不是相亲,应该可以更机敏地开口攀谈吧!可是,对眼前的男人来说,这大概已是竭尽全力想出的话题。或许这很吃力吧!松山千秋在心中低语。

但千秋不动声色,挂着微笑轻轻摇头。

“不可以呦!片桐先生,这样,口气太拘谨了。”

“咦?!是吗?”

大概对此有些不服气吧!被指正后,片桐颓然地垮下肩。这不是三十岁过半的大男人可以在千秋这样的年轻小姐前表现出的态度;但片桐却丝毫不以为意。大概是把千秋当成老师全然信赖的缘故。千秋正是清楚这点,对眼前的男人,同情比滑稽感来得强烈。

千秋暗自在脑海回想了一下赴模拟约会前看的资料:片桐晴彦,三十六岁、单身、任职于一流化学制药公司、年收入九百万日币。穿着灰色两装裤、白衬衫,外型笨拙没有朝气;但,当结婚对象,条件不算太差。可是,片桐却有至今相亲十五次,全被拒绝的惨烈记录。这种不断相亲失败的案例,往往是男方有恋母情节,所以才会被拒绝。片桐也有些恋母情节的样子,但谈过话后,推测问题应是出在本人身上。理由是从中心出发到进入咖啡店后不满十分钟间,片桐只是频频用手帕擦汗,完全没有要主动开口说话的样子。坐定后,千秋催促他:“不说些话会很尴尬呦!”片桐想了老半天,勉强挤出刚才的台词。看过履历,知道他是从男校毕业进入理工料大学,然后似乎就就职了。有这种经历的男生常会不懂该如何和女生相处。

“那、那要怎么做好?”

片桐以全然信任的目光凝视千秋。回看了那张腼腆挂着银边眼镜的脸,千秋刻意夸张地耸耸肩。

“首先,把肩膀放松。那么紧张,会让女生不知所措。”

“是,这我知道;但一在女孩子面前,就会不自觉正襟危坐起来……”

片桐语气慌张地说并伸手拿水。他似乎很渴的样子。

“女性不可怕喔!甚至可说大部分的女性都很温柔,无须担心。太正经八百,女生会退缩到自我保护的硬壳内喔!”

“这、这样啊!”

片桐大力地点点头,从口袋拿出记事本要写下来。这次千秋终于再也无法忍耐地笑了出来。

“这种事请你别一一作笔记记下来呀!和女生约会不是照本宣枓就行的,藉着和我说话来习惯和女生相处才是今天的主旨。如有用功学习的意识,都请你抛开。把今天当成真的约会也无妨。”

之前也见过好几次紧张得无法开口的男人,会赞佩自己说的话而记笔记的怪胎,可是头一次遇上。千秋同情片桐的‘重病’,说出了平常绝不会说的话;片桐似乎舒缓了紧张的情绪,嘴角扯出僵硬的微笑。

千秋和片桐在咖啡店这样相对而坐,既非真的约会也非没事找事干。对千秋而言纯粹只是工作。

千秋任职的公司,最初只是所谓的婚友社。采取安排相亲介绍男女会员互相认识,步入礼堂的正统流程。但近年来出现一种现象:相亲的件数增多了,实际开始交往的人数却只有小幅攀升。公司对会员做了问卷调查后,发现不满的一方多半是女性会员;听说是被介绍的男性都太缺乏魅力。

事实上,来参加婚友社的人,女性抱持的态度多是将这当作邂逅的手段之一;而男性则大多是完全没有认识异性的机会才参加的。而这类男性不外乎是自我意识过强、不擅言辞或说个不停的饶舌男,还有就是穿得土里土气、仅供蔽体,一看就和女性无缘的类型,公司察觉到这情况,为了提高男性会员的素质,实验性地试办了讲习会,教授与女生相处的方法。预定招收三十名却来了五倍、一百五十人报名。原本只打算办一次,公司为其人气所慑,决定改为常设。全套课程要三十五万日币,实不便宜。但每次一推出立刻额满。

这正是足以佐证社会上的男性正困惑着不知如何与女生相处的一种现象。

千秋的工作是讲习会中最具卖点的部分:扮演约会对象。男方会员经过模拟各种与女性相处的心理剧演练、缓和紧张的精神控制练习后,和像千秋这样的女性辅导员进行实际约会。她们会检査男方行动,说明各情况中女性的心理状态,使会员习惯女性。

虽然当初千秋开始从事这样的工作时,周遭朋友不约而同地说“好恶心”,似千秋本身倒是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看见努力自我提升的男性,甚至会会心一笑。千秋觉得相应于他们的努力,自己能助上一臂之力的话,愿意尽其所能亲切对待他们。

千秋的笑声,似乎终于舒缓了片桐紧张的情绪。之后,他开始以木讷的语气,努力找着共通的话题。片桐谈的话题是讲座中教过的,对熟知内情的千秋而言,片桐不过是在玩弄一些令人发噱的技巧;但大体上,可说是持续着愉快的谈话。千秋称赞:“就是这样子。和你交谈很愉快!”。片桐像少年般红了脸,也许是生平第一次被女性说和你说话很愉快吧。

不久预定的三十分钟到了,千秋似有若无地暗示要由男方掌控主导权,适时提出更换场所的意见。片桐急忙看了看手表,语焉不详地说:“那么,差不多该……”一边站起身来。千秋他边想着等一下得提醒片桐必须更清楚地表明要更换场所的意思。

千秋站在自动门前等片桐结帐,一会儿片桐来到千秋旁边,千秋微微欠身:“谢谢您的招待。”这部分的花费已含在讲习会费中,所以返回中心后,再细算即可;为彻底模拟真实约会的状况所以由男方来付钱。

两人一起走出店后,片桐停下脚步一直看着脚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啦?”千秋有些惊讶地问道,片桐以下定决心般苦恼的眼神凝视千秋。

“最后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好呀!”

千秋摸不清楚这是模拟约会的最后一部分、还是他有不懂的问题要问辅导员,姑且笑容满面地答应了。片桐再次紧张得全身僵硬问道:

“松山小姐有正在交往的人吗?”

“唔?!”

对这出其不意的问题,千秋瞬间闪过敷衍含混过去就好了的想法,但要尽量对男会员诚实的信条遏止了千秋。千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没有。怎么了吗?”

“这样啊。”

片桐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理解了什么似地数次点头。千秋不明白他点头的意思为何,但也不敢再问。到此,今天模拟约会的所有节目正式结束。

片桐第二次模拟约会的练习对象也是千秋。讲座的课程中共含三次模拟约会。第一次是在咖啡店中进行、第二次去吃饭、第三次由受讲生自行决定。

这时候,由事务处理来决定约会担任练习对象的辅导员。通常是会安排和第一次摸拟约会不同的辅导员,很少会不得不和一样的对象练习。而对千秋而言,全部都只是工作,所以对象是谁都没关系。

但是,重复到自己担任第一次约会练习对象的受讲生时,可以聊得很融洽,千秋相对地也会觉得快乐。同事中也有人只是因为待遇好,才来当辅导员,内心其实很瞧不起男性会员。和这样的人相比,千秋对无法和女性顺利相处的会员感到同情,也因此找到自己工作的意义。而亲眼看到会员展现出学习成果对千秋而言也是一件愉悦的事。

片桐十分乐意这次辅导员也是千秋,似乎很高兴。已不太会显露出上回不知道该聊些什么的困惑,谈话技巧虽不高明,但也没有出现沉默,有来有往地聊着。千秋这次也和上回不同,没有需要暗中做些提示,就像普通的约会那样配合着片桐的话题谈话。

因为片桐并没有什么可拿来发展话题的兴趣,时间一长,话题就转向彼此的工作,即使如此,还是可看出片桐为找共通话题所做的努力。片桐不甚流畅地说明完自己的工作哪里有趣后,询问起千秋为什么会从事这样一份工作。

“朋犮介绍的。”千秋老实地回答。“起初是被游说,说待遇蛮好的问我要不要来做看看。但不光是薪水诱人,实际上接触后,发现这其实是一份有做的价值且愉快的工作。”

“光和像我这种待在一起也不会多愉快的男性约会不无聊吗?”

“如果男性和女性相处,即使女方觉得无聊,这并不光是男性单方面的责任,而会来上这讲座的课的男性全都是把责任归咎于自己,我认为这并不正确。愉快的谈话并不是单方面就能营造出来的。”

“这样啊!听你这么说,像我这种土包子也有一丁点希望。”

“不要这般损自己,请更有自信些。有自信的话,会散发出你原本就有的魅力来。”

“会跟我说这种话的只有松山小姐。松山小姐真是温柔的女性。”

“唔?”

自己是站在辅导员的工作立场说的,即使被说成是温柔也只觉得困惑,否认并非如此又很竒怪,千秋只好说了声谢谢。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在脑海挥之不去。

模拟约会的要点就是,如何使没有和女性接触机会的男性,习惯和女性相处。因此模拟约会要逼真到像真正的约会较好,但太过亲密反而会出毛病。因为对女性没有免疫能力的男性会员会把辅导员当成感情投射的对象,假戏真做。因为有这种危险性存在,所以每回担任摸拟约会对象的辅导员都会做变更已成惯例。这回片桐的模拟约会中,这种令人担心的情况也许会发生。虽然很清楚片桐人不坏,佴纯粹只是根据工作进行事务性质的接触,而非把他视为真的恋爱对象。对千秋而言,这并不是很好的发展。千秋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回摸拟约会结束后,尽量不要再和片桐何接触。

千秋虽然努力不要让这种心思泄露出来,似片桐似乎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千秋的蒈戒心。之后的谈话,突然变得笨拙起来。真是败给他了,千秋真想抱头呻吟,但在规定时间到达前,不能离席。无计可施下,虽然知道会破坏刚刚那种亲密的气氛,还是回复了原先辅导员的口吻,这个那个地提出意见,片桐缓慢地移动刀叉,一一对千秋提出的意见点头。

不久所有的菜都上完,端出餐后咖啡。千秋以这是最后终了的心情询问片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片桐随即抬起头来正面凝视千秋:“是,有什么问题吗?”

相对于千秋挂着自然笑容的回应,片桐的表情僵硬。没有特别突出之处、只见过一次追马上就会忘记的平凡脸孔上带着悲壮的觉悟紧绷着。这真是不太妙,千秋有些退缩,但找被不到可以转移片桐钻牛角尖视线的方法。

“听到今天的辅导员是松山小姐时,急忙买的。”

片桐说着,从旁边的提袋中,拿出一个细长型的纸包。他以武士要进行切腹般郑重的表情,把纸包放在桌面上推向千秋。从纸包的形状看来,似乎是项链类的装饰品。

“这是什么意思?片桐先生。”

千秋装出冷静的态度,将视线投向纸包和片桐两方。

“请收下。”

片桐扃膀紧绷,脸胀得通红,好不容易才吐出这句话,也许这是他下了一辈子的决心才做得出的行为。

但站在千秋的立场并无理由收下这礼物。不只是公司禁止收私人的馈赠,即使不禁止,千秋也无意从片桐那里得到什么。千秋尽可能就工作规则表示把绝之意。

“我不能收。这样的行为是禁止的。您难道忘了入会契约书上有写吗?”

“我并没忘。但是,只要我和松山小姐不说,谁也不会知道。我不会向公司提的,请收下吧!”

“不是这问题。我并没有收下片桐先生礼物的理由。”

“是我的心意。送女性礼物是第一次。请收下。”

“不行!”

千秋冷淡地回答,推回纸包。这个断然拒绝的动怍,似乎终于使片桐一腔热情冷却。他呆呆地凝视千秋的脸孔一会儿,再度胀红了脸垂下头。

真是可怜的人——千秋稍稍这么觉得,但在这样的情况中,表现出同情对片桐无益。把心化为鬼,不把对自己的情意切断,片桐来这讲座上课就没意义了。千秋向前探出身子,缓和了口气恳切地说:把这送给以后认识的女性当礼物。片桐低着头,宛如听着学校老师说教的学生,数度点头。

“我很高兴片桐先生的心意,但那只是一时的错觉。也许是现在最和片桐先生接近的只有我,这世上还有许多其他女性,请更广泛地看看周围,我们也会为片桐先生加油。”

片桐一声不发,消沉地未抬起头来。

“好吗?”千秋焦急地要求确认,好不容易片桐应了声:“知道了。”收起了纸包。千秋抑制住想向天空欢呼的心情,温柔地挂着微笑。

千秋把片桐的事

在回家路上,和一起搭电车的同事上田牧惠提起,牧惠毫不遮掩地皱起脸:

“有呢,这样的人。来我们讲习会的男人,多半没有被女性温柔相待的经验。我们是基于工泎,才对他们亲切,他们感觉到很适意,而会错意。”

真讨厌,牧惠彷佛闻到臭味般,皱起鼻子摇摇头。

“是很困扰,可是把话说得这么毒,他们不是很可怜?”

千秋抓着吊环,温和地表示出自己的看法,牧惠像是要说这可不是开玩笑似地转过头来。

“止因为千秋这种态度,对方才会错意。温柔相待固然很好,但使对方着迷后再甩掉反而更残酷。”

“我并没有摆出要吸引对方的态度呀,”

“但是我总觉得有这种感觉唷。如果是冷漠地传达出‘啊,这个人是基于工作和自己接触的’,这样就不会有被模拟约会的对象迷恋的事了呀。”

“牧惠一次都没碰过吗?”

“没有。那种时候模拟约会一结束就说拜拜了。”

“真厉害!要像牧惠那样的性格才适合这工作。”

“不是说千秋不适合,而是和会员再保持一些距离较好。”

“嗯!我会注意的。”

千秋点点头谈话中断了一会儿,千秋一边随电车摇晃,一边羡慕起态度坚决的朋友。把千秋引进现在这工作的就是牧惠。大学时代的朋友牧惠,在千秋从工作了两年的公司辞职时,介绍了自己从事的工作给千秋。现在彼此的家住得很近,下班回家时,也几乎一起搭电车,对千秋来说是最亲近的朋友。

和凡事怯懦的千秋成对比,牧惠的思考模式相当单纯明快。对什么都表示出明确的想法,不知犹豫为何物。性格优柔寡断的千秋十分羡慕牧惠的处事态度。

和前些日子与交往两年的男人分手后,一直无法从打击中站起来的千秋相比,牧惠的男性观很强势。虽然同年,牧惠已经经历过离婚,是一个有两岁女儿的妈妈。也许是人生经验的差异产生了影响,牧惠对男性的批评,尖酸到会让听的人吓一跳。听说是结过一次婚后,已经对男性感到厌烦。牧惠正因为持有这种人生观,进行模拟约会时,也不会露出会使对方倾心的破绽。被这样的牧惠说:“是千秋的态度不好”,不禁会想“原来如此是这样一回事”地自我检讨。对片桐做了不好的事、和事到如今更感抱歉的心情,一股脑地涌了上来。起码为了片桐好要努力不再和他见面。

“对了!忘了很重要的事。”

原本看了好一会儿窗外流动的景色的牧惠,移转目光唐突地开口说道。

“什么?”

千秋询问后,牧惠刻意夸张地缩了缩肩撇撇嘴角。

“最近我们家附近不是有色狼出没吗?”

“嗯,听说了。真讨厌。”

“我昨天在回家路上被袭击了!”

“咦?!牧惠你被袭击?”

她不自觉大声起来,顿时成为周围视线的焦点。“嘘!”牧惠不好意思地压低音量,千秋也慌张地缩起身子把脸凑近牧惠:“没事吧?”

“虽说被袭击了,但也只是从后面被抱住。我放声大叫,豁出去地挣扎了一下,他就跑不见了。”

“真可怕!报警了吗?”

“报了呀。只是我并没有看清楚他的脸,被询问也答不上来。但是,就这样忍气吞声不令人后悔吗?”

“是呀,可是还好没发生什么。”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嘛,那种色狼绝对是不受女人欢迎的类型。准是像我们公司的会员那种男人才会去当色狼。”

“又说这种话。”

千秋困扰地皱起眉头轻轻斜睨着牧惠。牧惠完全不介意千秋的这种困惑。

“绝对是这样。所以千秋也要小心,因为千秋是在电车里即使被摸,也会不吭声一直忍耐的类型。”

“被袭击的话再怎么说也会大叫吧,但是说真的,得小心一点。”

“没错没错!叫片桐的那男人,说不定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就跑来袭击你了。”

“别说了!玩笑开得太过份了。”

“对不起!对不起!”

哈哈哈,牧惠发出像男人一样的笑声,向千秋做出央求原谅的动作。千秋对牧惠这种态度,也无法真的生气,只好苦笑。

这是发生在和牧惠聊过天两天之后的事。因为那天是星期日,牧惠无法把小孩寄放在托儿所,所以没有排班,千秋这天一个人回家。

出了车站后,有一段路要走,这一带附近是虽算市区,但还留有农田那样的地区,一入夜也就变得很少人经过,很冷清,这正是色狼出没最好的状况,所以千秋一个人回家时,尽可能选明亮的路走。

穿过车站前的商店街,进到住屋栉比鳞次的地区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叫住千秋,千秋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但却无法马上回头,清晰地感觉到心脏的鼓动声突然变大,慢慢转过头去。

“松山小姐。”

声音的主人再度叫千秋的名字。

那男人慢慢从街灯的光影中走出。

看到对方的脸千秋惊讶得杏眼圆睁。

“片桐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桐开始慢慢走近茫然低语的千秋,在一公尺前停下脚步。思索什么似地,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深深地低下头。很像拘谨的片桐过度紧张时的举动。

“对不起。从公司一直尾随到这里,因为我怎么样也想和你说话。”

“你是说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片桐的话让千秋觉得有点恐怖。想讲话的话从公司出来时、在电车内、不是都是出声打招呼的时机吗?竟然跟到这里来,在夜路上才出声叫住人,未免太没常识,到底片桐在想些什么?

“对、对不起。”

片桐以和自己三十六岁的年龄不相称、战战兢兢的语调道歉。行动被小自己年龄一轮的千秋盘问,一下子就退缩起来。在公司明明就有一定的地位,工作也十分胜任,一到千秋面前,却好像变成了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

“这样我很困扰,片桐先生你跟到这里来,我真的很困扰。”

“对不起,我知道这很没常识但是无论如何希望你收子这个。”

片桐说着,一边递出前些日子被退还、包着装饰品的纸包。大概对千秋没能接受这件事,觉得是相当大的打击。千秋认为这只不过是见过一次面送的礼物,没必要那么认真接受,但似乎片桐相当坚持。状况变得棘手,事到如今,户秋边回想起牧惠的忠告边在心里低语。

“前几天我说过不行了吧。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礼物。请再冷静地想想,我对你而言,不过只是辅导员,绝没有其以上的交集。”

“但,这不也是一种相遇的型式。我要送你礼物是这么要不得的事吗?”

“我说……”

千秋话到嘴边,再思考了一次,觉得再说下去也是白费唇舌,就缄默了。其实,片桐对谁怀有好感都不是千秋可以置喙的,多让步一些,对象是千秋也无不可。但突然送装饰品可令人敬谢不敏。先邀出去约会,彼此有一定程度的亲密后,生日或圣诞节有送礼理由时,才希望他准备礼物。片桐不是为了改善这种笨拙,才来上讲习会的吗?课到底听到哪里去了?

“反正片桐先生,你似乎不太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样子。尾随在年轻女子的后面,在夜路上从背后出声搭讪是绝对不行的。我这不是以辅导员的身份,而是以一名女性的立场被来说的。这几乎是变态的行为。”

前些天,牧惠说的话还留在记忆里,千秋不自觉地把话说重了,但不说成那样,片桐不会死心吧!正因为他纯情不世故,总让人觉得当他想不开时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千秋有种不安,不明确拒绝的话,会演变为尾大不掉的局面。

“够了!片桐先生,我生气了。请别再做这种事。现在马上折回车站去,不要跟在我后面了。你不这样做的话,我也有我的做法。”

冷清的夜路上,和对自己怀着莫大兴趣的男人两人单独站在一起,千秋开始觉得恐怖,为掩饰自己的情绪,语气更显强硬。然后就这样转过身,不给对方可趁之机,调头离开现场。虽然担心片桐会不会追过来,但是,并没有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千秋一次也没有回头,几乎用跑的赶回家。

千秋告诉牧惠,片桐追到家附近;果然,牧惠一听就勃然大怒起来。

“这不是变态吗?这家伙很明显地异常。说不懂和女生相处,到这种程度也太离谱。和公司说一声比较好。”

“可是又没有特别死缠烂打的追求,没那么严重,我不想把事闹大。”

千秋彷佛被激怒了似地小声反对,并用叉子戳戳午餐菜单上的义大利面。好像事情变麻烦,连带食欲也失去了。并非第一次被男性喜欢上,似心情会变得这么沉重的还不常见。

“那么,那个人了解了吗?没让他弄清楚的话,之后就恐怖了。”

“果然还是如此。”

“没错!不让他完全死心,之后,也许又会追着你跑。”

“可是,我已经相当清楚地拒绝他了啊!如果这样还不死心的话,那该怎么办?”

“那就被讨厌的家伙缠哪!”

牧惠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感,不时把嘴瘸成“ヘ”字型。因为也不太动面前的菜肉蒸饭,所以已开始冷却。牧惠似乎很担心千秋,觉得现在可不是好好用餐的时候。虽然对牧惠感到抱歉,让她为了无聊的事伤神,但也没有其他对象可以商量这种事。片桐这件麻烦事,这根本不是自己一个人可以背负的。

“下次又来到家附近的话,你就当着他的面,大叫‘色狼’。这样总会逃跑了吧!被讨厌到那种地步的感受,总让他印象够深刻了吧!”

“这样啊,可是好像有点可怜。”

“又说这种话!千秋就是这副态度,对方才会妄想来吃天鹅肉。对连追女人的方法都不懂的不上道男人,给他狠狠地碰个钉子不就得了。”

“这……也对啦。”

千秋一暧昧地回答,牧惠就又再次强调“没错!”,被牧惠这么一说,总觉得似乎非得这么做不可了。回想起片桐那怯懦却又走头无路的表情,也不由得觉得,的确,也许已演变到不拒绝就不能收尾的状况了。

“也许又会追上来纠缠”,牧惠不祥的预言于三日后应验。那天的情形和前些天一样,也是千秋一个人回家。似乎片桐总是挑千秋落单的时候叫住她。

“松山小姐。”

和上次一样,在穿过商店街被叫住时,千秋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抱着希望是听错了的心情回头,映入眼帘的是片桐那张已令人觉得讨厌的平庸脸孔。

“片桐先生,我不是已经说了别做这种事吗?我要叫警察了。”

“你有那么讨厌我吗?当初你不是还告诉我,跟我说话很愉快的吗?”

片桐怨气十足地说。千秋吸了一口气后,爆发般地说出:

“那时是不讨厌,但我讨厌做这种事的片桐先生。请回去!”

“那改天是否可以和我见面?”

“我拒绝!”

即使自己不是牧惠那种果断的性格,要斩钉截铁地拒绝也不需要什么勇气了。因为只是把发自内心的拒绝,化为言语而已。

原本以为严词拒绝后,片桐就会打退堂鼓了,今天的片桐却一脸悲壮。他的脸痛苦扭曲着,脚踩着无力的步伐走向千秋。千秋感受到自身危险,不由得后退几步。

“我身为男性,是这么的没魅力吗?想改变自己,所以努力在讲习会中学习;即使如此,还是不行吗?”

片桐眼神失焦空洞,追问着千秋。千秋一步步地后退,数度微微摇头。

“不要。你别再靠近!”

“连你都拒绝我,我还以为只有你是不同的,结果,还不是和别的女人一样拒绝我。”

原本就个性不开朗的片桐,此刻的声音中更含着一股阴郁凄楚,千秋因害怕而打颤。凝视空中的空洞目光,突然落在千秋脸上正面视线交缠的瞬间,千秋完全被恐惧掳获,马上开始想逃跑。

“等等!”

片桐阴沉的声音对转身逃跑的千秋追了过来。虽然想全力逃出这地方,却因为鞋跟太高,老是无法加速。转瞬间,片桐就追了上来,并从后面捉住千秋的手。

“等一下!”

左手肘被捉,强行被迫停下,那股劲道使她半身回转,变成和片桐相对的姿态。瞬问千秋忘我地尖叫起来。

“不要!来人啊!有色狼。”

并非想起牧惠的话,而是近距离感受到自身危险,才大叫出声,放声大叫并不是经过计算内的行动。

“有色狼!谁来帮帮我!”

“你在说什么?

住口!”

千秋的声音响彻了宁静的住宅区,瞬间周围的民家騒动起来。不知片桐是否因此慌了手脚,竟然用手撝住千秋的口一这更掀起了千秋的恐惧心而不顾形象地大叫求助。

“什么?怎么了?”

从附近的住家传来声音低粗的男人问话声后,民家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片桐捣住千秋的口,“没什么,对不起!”地试图遮掩;但是这种情况无论是谁看了都会直觉反应为色狼行为。

“喂!住手!”

最先跑出来、身材魁梧的中年人靠了过来,把手放在片桐肩上,片桐想用手拨开,这举动更加引起周围的注意。“不是说叫你住手了!”中年男人发出怒吼,周围的男人藉机一个接一个地围住了片桐。

“去叫警察!叫警察!”

虽然听到这样的叫声,但千秋过于激动,不是处在能冷静把握状况的状态下,在围在周围的男性强行拉开片桐后只是直打哆嗦。

不久急忙赶来的警官把千秋和片桐带到派出所去了。

暂时被带到附近的派出所后,马上又从那被带至警署。激动的心情消退,头脑冷静下来后,千秋变得对自己刚才大闹的行径不好意思起来。原本想得简单,以为片桐顶多只是被训训话就会被释放,但是戒备森严地被警车护送,千秋查觉到,似乎事态的发展已不是简单可以解决的了。

当载着千秋的警车抵达聱署时,片桐乘的那一辆警车,已经先到了。被穿着制服的警察催促着下了车进入警署大门。稍微在那等一下,被指示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待后,千秋被一个人留了下来,不安一下子在胸中膨胀起来。

环视大厅,香烟的自动贩卖机和公共电话映入眼帘。千秋因为十分不安,靠公共电话与牧惠取得联络。这种时候,可以依赖的对象,除了牧惠以外,也想不出别人了。

语无伦次地说明了现在的状况后,牧惠说马上就赶过来。因为要把孩子寄给同居的母亲,大约要十分钟后才会到达。千秋彷佛觉得得到百万生力军似,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坐回到长椅上。

牧惠冲进大厅的同一时间,出现了位穿着西装、刑警模样的男子来叫千秋。牧惠一发现千秋,就跑了过来,紧紧握住千秋的手。

“没事吧!没被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事,没被做什么。只是有点可怕。”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那个男人!”

牧惠宛如是自己被色狼袭击般地愤慨,鼻翼鼓胀,气势汹汹而凌乱地呼着气。看到这样的牧惠,千秋感觉到自己的不安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一旁看着千秋们对谈的刑警,见机打断她们的谈话。牧惠留在原处,千秋则被带入很像会客室的地方。原本已有觉悟会像连续剧一样,被带入侦讯室,但发现实际不是这么回事,这使千秋松了一口气。

千秋在那儿向两名刑警说明事情原委。刑警只是时而穿插一些话,不太插嘴,千秋语无伦次地说了和片桐全部的关系。无法从刑警的反应窥知自己所说的内容被怎样理解。

大约花了十五分钟全部说完后,被告知可以离开。千秋担心起先前一起被带来的片桐现在状况如何,而询问了一下。

“那家伙有必要再教训教训,不能马上回去。”

刑警也许是为了让人放心,憋着笑意如此回答;但是,千秋一点也不能安心。事到如今,又涌现出觉得片桐很可怜的心情了。

走出会客室回到大厅后,却不见原本应该在那等着自己的牧惠。心想也许牧惠去厕所了吧而坐在长椅上等候;不久,牧惠在刑警的陪同下从走廊里走出,牧惠一副帮你报了一箭之仇的得意表情。到底在走廊里做了什么,千秋感到些许纳闷。

“不,谢谢你重要的证言。那家伙一招认,我们会和你联络。”一位看起来人很好,五十多岁的刑警爽朗地向牧惠说。“实际上,最近有人差点遭受性俊害。现在,我们正摩拳擦掌,准备绝对要逮捕他归案。谢谢你的协助。”

刑警单方面说“那么,我还有工作”低头致意。千秋摸不清状况,愣愣地凝视牧惠。

“那,回家吧!”牧惠这么说着。明明了解千秋的疑问,却又装做没发现。对千秋而言,也不想在警局久坐,就在牧惠的催促下,走出大门。

牧惠是骑脚踏车赶过来的,为了要拿回脚踏车,要绕到停车场。千秋和用手推着脚踏车走着的牧惠离开了警署。

“喂!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没走多久千秋开始忍不住问刑警所说的话的意思,说协助什么,牧惠到底说了些什么证言?

“嘿嘿嘿!”牧惠半不好意思地笑着,另一方面,又有些满足。

牧惠把笑脸转向千秋唐突地说:

“前些日子,我不是和你说过我被色狼袭搫。”

“嗯。是说了。”

“我呢,和警方说,那家伙该不会是色狼吧!”

“咦!片桐吗?”

“嗯。没错!这种情况不是都要当面指认吗?警方让我透过魔术镜子看那家伙的脸,我说了没错就是这家伙袭击我。”

“真的是他吗?”

“不是。我哪还记得色狼长什么样子。只是,我饶不了那让千秋受到惊吓的家伙,想藉警方来惩治他一下。如果只是以普通的情侣吵架结案,那家伙也许又会在千秋周围打转。”

“那,是让他背黑锅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警方也在我说之前,就在怀疑了。因此才会不在派出所就结束调查,特别带到警署的样子。所以,对方也才会把我的证言当真。”

“怎么这样。那片桐先生是为莫须有的罪名接受调查罗?”

“也不一定就是无辜的,也许色狼真的就是那家伙。”

“怎么这样硬掰。”

“有什么关系。不给他点颜色瞧瞧,那家伙不会记取教训。对千秋来说,如果片桐以后又来纠缠,也很困扰吧!这样最好。”

牧惠冷淡地丢给千秋这句话。千秋虽想反驳,但牧惠讲的也不无道理。如果只是说说教就释放,片桐以后也许又会黏人地出现在四周。千秋也觉得警方只要真着手调査,就会知道片桐并不是色狼;再者,让他受点惊吓也许对他日后也好。

“反正是会被释放出来的,届时,也没了来追求千秋的精力。千秋也许感觉不太好,但就结果来说是好的。”

牧惠以轻松的语气,表现出这事到此结束的态度下了结论。千秋虽无法释然,但也只好回了句“也对”同意牧惠。

结果,片桐色狼的罪名不成立,似乎因为证据不充分获准归宅。但是,警方相当重视牧惠的证言,听说今后也锁定他为目标持续追查。千秋会知道来龙去脉,是接到警署负贵此案的警员打电话来通知的,但那时,已对此事不太感兴趣了。

数天后,向公司事务局确认,听说片桐中途脱会了。这是当然不过的事,但千秋在得知后,打从心里松一口气。一想到就此和片桐的接触点消除,就突然觉得可以轻松自在地呼吸。为了避免以后发生同样的事,千秋下定决心,要尽晕学习牧惠,与男性会贝保持事务性接触。

事情发生以来,片桐没再来找过千秋。因为对方不知道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对方离开讲习会,彼此也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有一阵子在回家的路上,会感到害怕,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被人从背后叫住过了。

话虽如此,千秋决定一定要和牧惠一起回家。觉得片桐应该不会再度出现在身边,但曾经体会过的恐怖感没那么简单痊愈。个性原本就不很坚强;但总觉得,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依赖心变得更严重了。如果牧惠不在身边,根本就不敢一个人走夜路。

因为这样,和公司说了自己的情况,暂时把时段变更,和牧惠重叠。要一直排成完全一样的时段是不可能的,有一次被上司柔性规劝。并说下个星期日,人手不够,希望千秋务必来上班。千秋有些许不安,但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警戒心也下降了起来。重新想想自己总不能一直像学生一样和牧惠一起行动,便决定接受上司的请托。

而那是发生在那个星期日的事。和往常一样模拟约会结束后回到中心,同事们商量工作结束回家时去喝一杯。千秋的公司,职员间的感情比较好,偶尔会提出这样的企划。千秋绝不讨厌这样的聚会,所以一被邀约马上就同意了。因为有好一阵没参加这样的玩乐,所以偶尔也想尽情放纵一下。

大家反覆在新宿从居酒屋到KYV,一家接一家,玩到解散时,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千秋微醮地搭了电车。在离自家最近的车站下车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了。

虽然觉得很晚了,但许久没有喧闹的解放感使千秋胆子大了起来。穿越已经下铁门的商店街,意气风发地一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经过被片桐叫住的住宅街时,也没什么感觉。也没有冒出片桐该不会跟在后面吧的妄想;而实际上,也没人靠近千秋。千秋从容地走过住宅街。

一穿过住宅街,道路的两旁就是田地,人烟稀少,只有一栋栋孤零零的公寓。虽有街灯等间隔耸立,但通过的人很少,是一条冷清的路。

走到这之后,酒醉的脑袋里,也终于升起警戒心。说起来,色狼应该就是在这一带出没。不可思议的,在片桐被警察带走后,有色狼出没的传言也停止了。但这不表示真正的色狼已被逮捕。最好赶快通过这条冷清的路,千秋终于加快步伐。

察觉到时道路前后已经完全没半条人影了,没人会发酒疯这种时间走这条路。大概连大男人也会想避开这条路,更何况千秋这样的女性居然一个人单独走,没戒心也该要有个限度。

为何不招计程车,事到如今,千秋才后侮自己的轻率。平常晚回家的时候,多半会拦台计程车,绕远路回家。今天会用走的回家,只能认为是片桐事件发生后,经过一个月,心情松懈了的缘故。

一边胡思乱想地走着,不知不觉地,醉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形的恐惧感。原本就胆小的千秋,一旦在意起周围,甚至产生谁在追着自己的错觉,似乎除了自己的脚步声,还听到别人走路的声音。

错觉?一下子回到现实竖耳倾听,似乎真的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瞬间回头看路的后方,没有谁跟过来的样子。是自己变得太胆小了吧!

再次振作起精神移动脚步,果然,感觉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在那同时,之前想的事又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真正的色狼还没有被捉到……

忍不住停下脚步,这次又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自己身后;于是,在遥远的后方,看到一个男人的黑影。男人以坚毅的步伐笔直地朝这里接近。千秋肩膀颤抖了一下,转身快步向前赶路。

背后的脚步声,也好像配合着加快了速度。

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步伐一加快,脚步声的间隔也缩短。男人正追着千秋。千秋忘我地跑了起来。这次不是片桐,是真的色狼。听说自片桐事件后,警方的集中警戒解除了。警方完全接受牧惠的证言,认定连续犯案的色魔就是片桐。而真正的色狼明明正在这追着自己……。

似乎千秋一跑,后面的男人也跟着跑了起来。即使全力奔走,也拉不开距离,甚至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千秋的肺急速地跳动,脑里完全充斥鲜红的血色。彻底为恐惧侵占的脑海里,即使后悔让片桐背了黑锅,也已经于事无补了,背后的脚步声已逼近到千秋身后。

译者简介:

林飒君:

一九七八年出生,台北市人。东吴大学日文系毕业。现就职于Witb人才派遣公司,担任中国语老师一职。另从事日文翻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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