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柳世封说起韩菱纱是贼的可能,云天河却没多大反应。他酒力着实有限,刚才乍一接触蜜酒,贪杯之下,吃得很急,现在已经晕晕乎乎。见他反应不及想象的大,那柳夫人阮慈察言观色,问道:“那姑娘,莫非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云天河摇了摇头,“不懂……她对我好,我当然对她好。她是我的朋友。”

“原来只是朋友!”柳大人一听,表情顿时轻松,“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哈哈哈。”灯光下,柳县令红光满面,捋须乐呵呵对云天河道:“实不相瞒,这几年我一直很头疼。”

“头疼?酒喝多了?”云天河醉眼朦胧问道。

“不是。老夫头疼之事,却是小女待字闺中,难觅佳婿,如今见到贤侄相貌人品出众,不妨和小女见上一面;若是你们彼此有意,倒是美事一桩、美事一桩呐!”

“……咦?”这时候云天河却是酒意上头,只顾盯着柳大人,十分纳闷,“柳波波怎么变、变两个了?”

“贤侄觉得如何?”柳县令看着少年,一脸殷切。

“……什么?”云天河努力摇着脑袋,想把脑袋里的晕沉之意给甩掉。

“我与云贤弟、与贤侄,都是一见如故,若是你能成为柳家的女婿,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柳世封看着少年一表人才,越看越喜欢。

“好……好……”云天河嗫嚅了几声,最后声音低下去,“好晕啊……”

最后几个字,柳大人却没听清。他以为少年答应,顿时鼓掌大笑:“哈哈,好!太好了!贤侄既然说好,我真是太高兴了!哈哈哈!”

“呃……”就在柳县令的大笑声中,头一回喝酒的少年,终于不敌酒力,脑袋猛然一垂,颓然醉倒在桌子边沿。

“贤侄?!”柳县令一愣。

“你啊!”一直旁观的柳夫人,忍不住埋怨道,“我看天河早醉了,就你还一个劲唠唠叨叨。”

“哈哈,他的酒量可比他爹差远了。”柳县令捋着胡须,看着酣然醉倒的少年,眼中满是慈爱之意。

“唉,老爷别高兴得太早。”柳夫人却是给他泼冷水道,“你这样给璃儿指配夫婿,依她的性子肯定不悦。何况天河对那位菱纱姑娘颇有情意,怕不会随随便便转了心思。”

“夫人此话怎讲?”柳世封一脸愕然,“他们不只是朋友吗?”

“这种事情,你们男人粗枝大叶当然看不出来;可小儿女的心思,哪有这么简单?”柳夫人不满道。

“这……”柳县令顿时愁容满面,“若如此,你我百年之后,璃儿她无人照顾,又该怎么办?”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爷又何必太过担心?”柳夫人安慰着丈夫。

“呀,对了,还有一事!”柳县令一拍额头,“白日间,裴剑和我形容当时的情形,我这贤侄老实木讷,那韩姑娘却是古灵精怪;若真像夫人所说,二人怎么看也并非良配啊!”

“依我之见,老爷又多虑了。”柳夫人从容说道,“天河这孩子外表朴实,实则心如明镜,识人处事自有他的原则。”

“唉,但愿如此。”柳县令叹息一声。正在这时,忽听那醉倒的少年,脑袋动了一动,口中喃喃叫了一声:“爹……”

柳氏夫妇听到天河灯下噫语,一齐转头看去,只见他趴在桌上,脑袋左右微动,口中含糊念叨,似有所梦:“爹……娘……”

“可怜的孩子!”柳夫人见状大怜,“他从未与爹娘聚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必定是想他爹娘了。”

“唉,是啊。”柳县令也叹道,“小小年纪,一个人孤苦无依地住在山上,真是难为他了。”

感慨几句,柳大人挥手招来丫鬟,将醉倒如泥的少年扶入客房中安睡。

时至半夜,县令府的客房中,正是烛影摇曳。沉醉的云天河在被服华美的床榻上,发出均匀的鼾声,正是睡得香甜。就在万籁俱寂、只闻少年鼾声时,却有一个人影,轻轻推开房门,又轻轻地走到床边。

“真气人!”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这潜入房中之人,赫然便是韩菱纱!此刻女孩儿正双手叉腰,看着床上死睡的少年,气呼呼道:“我在牢里吃干烧饼,找这地方又累得半死才找到,你却吃饱睡好,快活着呢!”

“唔……”也许是被少女的声音惊动,云天河在锦被中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叫道,“死猪妖,哪里跑……”

“还猪妖?!”纵然知道少年是在梦中,但再一次被他当成猪妖,韩菱纱怒不可遏,没好气地冲床上少年叫道,“我看你这睡相,才像猪头!快起来!”

听到这大声呼叫,云天河心有所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猪妖?……不对,是菱纱!”一见是少女,天河顿时清醒,从床上坐了起来。“那些人让你走了?”忆起先前的事情,云天河觉得有些奇怪。

“哼,小小一间破牢房哪困得住我?不过是想等夜里再行动,懒得和官府起冲突。”韩菱纱双手抱在胸脯前,显得毫不在意。“你呢?有没有打听到你爹的事情?”

“有啊。”云天河道,“那个柳波波说他以前被爹救过,他想和爹一起玩。但是爹想当剑仙,就离开了,后来还送了个女儿给他。柳波波也没见过我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等等,那个‘女儿’是怎么回事?你们见过面了?”

云天河摇了摇头道:“柳波波说我爹把一个女孩送给他,人就不见了。”

“晕!听上去都是不太管用的消息。”想了想,韩菱纱当机立断,“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快点赶去陈州呢——”正说到这里,韩菱纱闻到房中一股味道,顿时吃惊说道:“这味儿……你、你喝酒了?!”

“呵呵,一点点而已,柳波波说没关系的。对了,我当时晕乎乎的,柳波波好像还让我做他们家的女须,什么意思?”

“大傻瓜,喝酒误事,说你不听,哪天——什么?你最后说什么?”韩菱纱惊得差点跳起来,“等等!女婿?……女婿?!你答应他了?!”

“答应?”云天河挠了挠头,茫然道,“答应了吗?我不记得了……”

“可恶!”韩菱纱叫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这柳家真是莫名其妙,连你这种山顶野人都要收作女婿!说不定他女儿比你大上十岁八岁,早已经徐娘半老了。不行,为了你好,我们必须马上走!”韩菱纱一边说着,一边急急拉着少年往屋外走。

“对了,菱纱,什么叫‘贼’啊?”往外走时,云天河想起一事,忽然问道。

正要出屋的少女,听得少年这么一问,身形顿时一滞:“贼……你哪里听来的?是那个柳大人说的对不对?他说我是偷东西的小贼?!”

“是啊,他讲的时候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云天河如实回答。

“胡说!”韩菱纱怒不可遏,叫道,“我韩家子孙习风水堪舆、通机关巧槛,世世代代都是独行千里的陵墓大盗,又哪里是白痴小毛贼可以相提并论的?”韩菱纱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瞪着少年,警告道:“以后不许说我是贼,不然我翻脸了!”

“哦。”云天河却是非常淡定。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事,便问道:“那你前天去我爹娘的墓,是做什么的?”

韩菱纱闻言一愣:“我、我……我上山是为了找剑仙的宝物,绝对没有冒犯他们的意思。墓室毁了我也很抱歉,所以现在要将功补过,帮忙找你爹娘的消息。”晃动的烛光中,少女一脸的歉意。

“呵呵,还是你对我好。”云天河完全相信了少女的话。

“什、什么啊!”看着少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韩菱纱竟是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赶忙一跺脚,装着生气的样子叱道:“一个大男生,讲这种话也不害臊……你还笑!傻笑什么,走了啦!”

等二人走出屋外,却突然发觉府中一股薄薄的紫雾氤氲弥漫,气氛与白天大不相同。不仅如此,那天上本来皎洁的月轮,也好像被这府中的紫色薄雾侵染,变得朦朦胧胧,只发出一种妖异的紫色微光,让这黑夜的县令府后院显得更加诡秘莫测。

“啊、啊嚏!”鼻中嗅入了一缕紫雾,向来身体壮实如牛的云天河,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忽的浑身有些发寒。

“小心!”韩菱纱低低叫了一声。她看了看弥漫在花树亭台间的紫色薄雾,轻轻嗅了嗅,顿时心中一惊!

“尽量少吸气!”韩菱纱拔出那对望月天心剑,戒备说道,“我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柳府有古怪,果然——呀!你做什么?都说了少吸气,你还深呼吸?!”

“呵呵,”云天河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香香的,好闻,还有清凉,就是鼻子痒——啊嚏!啊嚏!”

“自作自受。”韩菱纱白了少年一眼,“又不是出门踏青,野人还闻什么花香!听好了,就算紫雾没毒,这地方也不太对劲,和之前的山野树林不一样,别大意!”

听得此言,云天河也变得小心起来。他呼吸时尽量避开那些迷雾,同时四处张望,想借着暗淡的月光,看清“柳波波”府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当他张望时,他却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迷雾里,竟有个门一样的东西,正发出荧荧的幽蓝色光芒!

“咦?菱纱,那边有个发光的东西,我过去看看!”也不等菱纱回答,云天河便自顾自地朝荧光之门的方向跑去。

“啊?……可恶!”韩菱纱一个没拉住,云天河已经没入迷雾之中。暗夜之时,怪雾弥漫;在微弱的月光映衬下,那柳府中无边的黑夜仿佛变成了一头阴险而凶猛的怪兽,蹲踞在黑暗中,随时择人而噬。

见得如此,韩菱纱知道不是生气的时候。已经不知道第一次被少年气着的少女,只得在心中恨恨想道:“可恨啊,我的提醒他根本没在听……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我、我……”

虽然心中埋怨发狠,韩菱纱看着少年被迷雾吞噬的残影,只得按下心头之火,也义无反顾地跟了上去,走入那凄迷的怪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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