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落德阳,没有想象中的安居乐业,却只有满目苍凉。

以前在永安当,景天也时常听到天南海北的传闻逸谈。有从西北来的客商,都说路经德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乃是民风淳朴的富足之乡。谁知刚踏上德阳城郊的土地,他便发现接近县城的驿路两旁,已有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更有甚者,道两旁不少青嫩的小树,也被人剥去一块块的薄皮,贪婪地吃了,留下一片片触目惊心的惨白。

见到这样的惨状,虽然一时不明就里,景天也赶紧把身上的散碎银子都分发给最贫苦的难民。只是这样的凄凉场景越见越多,终于并非个人力所能及,景天也只能长叹一声,专心赶路了。

等进了德阳县城,景天几个便开始打听霹雳堂总舵的位置。谁知道那些当地的百姓,一听“霹雳堂”三个字就像听到了凶残的虎豹毒虫的名字!他们一个个惊恐万状,唯恐避之不及,哪还会跟景天细说详情。

不仅如此,见这几个外乡小男女到处打听霹雳堂,正是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不少老百姓看他们几个的眼神,已经像在看几个死人一样!

开始时,景天只道这霹雳堂残暴,竟让当地百姓噤若寒蝉。渐渐地,随着走街串巷多方打探,从一些居民不慎走漏的口风中他有所领悟:这霹雳堂不仅吓人,还根本就是德阳百业萧条、万户萧疏的罪魁祸首!

景天自打入城起,看着这清冷街景和惨淡民生,目光就十分冰冷;此时得到了这些信息,他的眼神已再次变得森寒无比。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帮唐雪见报她的家仇;他要为德阳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出一份力,给霹雳堂尽可能大的打击!

正走街串巷寻找线索,景天忽然发现在一处破落的民房旁边,有个花白头发的老爷爷,正在跟一个年轻人数落着什么,还不时地唉声叹气。远远望见他斑白的两鬓、落寞的眼神,景天本就低落的心,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他跟唐雪见和龙葵微微示意,便走上前去,跟这老人家行了一个礼,问有什么难解之事。

经过简单的寒暄,景天知道这老汉叫苑营东,旁边那个后生是他的孙子苑勤。

苑营东跟景天这几位热心的外乡人抱怨:“唉!我这个孙子啊,都是被我宠坏了……”

“怎么了?我看苑勤大哥神气清爽,倒不像什么败家子啊。”

“年轻人,你这是不知道。我们家啊,种花卖花已经好几代了,一直靠这花圃为生。”

听了这句话,景天和唐雪见、龙葵才明白,原来旁边那片圈着好多干枯死树的地方,竟是个花圃!不过,现在乃是春夏季节,真是花圃的话,应该繁花满园才对。

“你们也看这不像花圃吧?咳咳,现在这样子,要我说,也不像!”苑营东老人挺难过。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咳咳,今年不知怎么的,那些花全死了,怎么种都不活!倒是唯独我家院子里的那株海棠,喏——”苑老汉往身后一指,“你们看,都什么时节了,还开着满树的花……”

“那是咱家这海棠养得好!”

这时老汉的孙子苑勤说话了。对爷爷的唠叨,苑勤有点儿不耐烦,抢白道:“又没到冬天,开就开嘛,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这小子,说了多少遍你就是不听!这可不是我大惊小怪啊,听说最近到处闹妖精,咱这花圃又出这等蹊跷事,独有这海棠开得古怪,没准儿是什么花妖树怪作乱!”苑老汉转向景天几人,“你们说,我盘算着把它砍了,可勤儿死活不让。你们帮我评评理看!”

“砍它就是不行!”苑勤的后生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辩驳,“爷爷,这可是我满月时候爹娘为我种的。现在他们都不在了,我就剩下这么个念想,说什么都不能砍!”

“你……你……真是要树不要命啊!真是被你气死了!”苑老汉见孙子油盐不进,死活不让他砍树,真是被气得够呛!

“老人家,我看您是多虑了。”这一个多月的颠沛流离,让景天明白了很多事情,“老爷爷,虽然小子的见识没您多,但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是重要过一时安危的。草木无情,能有什么大害?既然这树对苑大哥这么重要,还是留着为好吧。”

“就是!”见这个气宇非凡的少侠也支持自己,苑勤大喜,“看看,这位一看就是大地方来的少侠都这么说,爷爷你啊,就会疑神疑鬼!”

正说到这儿,苑勤听到身后有些动静,猛一回头,忽然惊叫道:“喂!那个小姑娘,不要乱动我的花!”

景天闻声一看,却见正是唐雪见已踱到院子里,站在那棵繁花满树的海棠前面,仰着脸伸手拨弄花枝。

“真讨厌,”苑勤有些恼火,“不就是花期长一些嘛,每个人路过都过来看看,有什么稀罕的……”

看得出来,这苑勤是真爱极了这海棠树。纵然知道唐雪见正是这位热心少侠的同行之人,不好直接发作,却也忍不住嘟囔两句。

“不好意思!我去提醒她一下。”景天连忙道歉。

“哦,那麻烦少侠过去告诉她,赏花看看就可以,不要用手摸花。人一身的浊气,碰到娇嫩的花瓣,花就会很快谢的!”

“好!”

景天连忙高声招呼,让唐雪见小心点儿观花。见他大呼小叫,唐大小姐不是很高兴。不过这女孩儿转念又一想,在外人面前,男子都是要面子的,现在旁边跟着个对景天言听计从的美貌小妹妹,自己更不能大意。

于是,唐雪见暗忍不快,心平气和,回眸一笑,轻声“嗯”了一声——她这巧笑嫣然的样子,又映衬着身畔一树红艳的鲜花,端的是千娇百媚,人比花娇!

“唉!”

这边安顿好好动的少女,景天却又听苑老汉叹息:“少年人,虽然老汉也知你刚才说得对。但砍树不是,不砍树心里又不踏实,唉,还都怪我命苦,这怪事怎么都让我摊上了!咳咳!”

“哦?老人家,”听了老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诉说,景天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却忽然发现老人的气色十分不好,他赶紧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有什么病症吗?”

“唔……最近是有一点儿头晕……还好啦,咳咳,人老了都是这样。”

“那可不行,是病就得治治。你们怎么到现在还不——”

景天刚说到这儿,便注意到面前的这一老一少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尴尬的神色。景天眼光一扫,看见这祖孙俩家徒四壁的破败光景,顿时便知他们为何尴尬。

“苑爷爷,苑大哥,你们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找药给您治治的!”

“谢谢……”

见这位少侠如此热心肠,苑家一老一少感激涕零,使劲地搓手,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嗫嚅了好一会儿,苑老汉才想到说辞:“少侠,您陪着两位姑娘慢慢在这里赏花,想看多少时候就看多少时候。老汉还要给王员外去送盆栽,苑勤也该读书了。唉,他爹娘死得早,让他读书从小就是我儿子儿媳的愿望,这穷家破户的还读书,倒让少侠您见笑了……”

“那哪能呢!大家不是常说‘诗书传家久’嘛!没事的,你们忙自己的,我就在这里转转,然后便给老人家找药去!”

等苑家一老一小都走开做事去,景天便开始溜达。正在这时,却听那唐雪见娇声喊他:“景天!你快来看,你看这花开得多漂亮啊!真少见!你快来看!”

“是吗!我来瞅瞅。”

景天正好无聊,赶忙也跑过来赏花。在他跑动时,蓝衫龙葵一直有如他的影子般紧紧相随。不过,当景天和龙葵还没跑到近前,便看到唐雪见的神情很不对劲!刚才活泼生动的少女,这时却两眼发直!她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满树粉红的海棠花,口里如同梦呓般喃喃自语:“我从来没看见过这么美丽的花。看着它啊,我的眼睛都不想移开……”

“不对!这里有古怪!”景天十分焦急,急声叫道,“雪见!你不要再看它了,看着我!”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嘘!不要说话……”雪见的神色在这一刻忽然又变得生动,“小天,你相信吗?我能听到这株海棠心里的声音,很悲哀呢……”

“呃!”景天惊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幻听’?”

正要叫雪见快回过神来,他却觉得眼前花影一闪。待定睛一瞧,他竟发现,就在这晴空丽日的眼前,竟有一位彩衣翩翩的红妆美人蓦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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