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燕生乘的计程车驶出车流,靠边停在一个规模宏伟的红色陵园门,马路对面就是李白玲上班那幢钢筋水泥和玻璃组成的盒式大厦。我进陵园找了张长椅坐下,燕生去给李白玲打电话。一会儿工夫,李白玲匆匆而来。我把昨晚的事对李白玲讲了一遍。李白玲听完哦吟片刻,问我:“他们扣了你的证件,你能溜吗?”

“那证件是作废的,要不要都无所谓,我有些担心的是那个电话号码本。”这时我蓦地想起,昨天我曾把暗记下来的李白玲的电话号码写在上了面。

“上面有谁的电话?”

“噢,那都是过去一些熟人的电话。”

“有我的吗?”李白玲看燕生。

“我没把你的电话告诉过他。”燕生说。

“没有。”我也说。

“那就没有什么。”李白玲松了口气,“我给你们换了个住处,溜了完了。”

“可是,”我想了想,还是得告诉他们,“我给老邱的地址也是这个酒钻。”

“他是谁?”

“他来干什么?”燕生问我,“老邱来干么?那个二混子。”

“……他也是来买车的。”

“你没告诉过我。”燕生怀疑地看我。

“现在告你不晚。”

“马上打长途通知他来得及吗?”李白玲说,“告诉他换地方。”

“恐怕来不及。”我说,“前天不是我们一起打的电报?他现在已经在路上了。要我说其实没什么,燕生另找个地方住去。我还回去等,没事。十处是不是治安处?”我问李白玲。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打电话找个公安局的朋友问一下。”

“你问一下,要是治安处就没事,不就是风纪上的小事吗。”

“好吧。”

我们三个来到陵园门口的公用电话处,李白玲给她的警察朋友打电话,打完电话她脸色大变。

…十处是经济保卫处。“

我和燕生正在酒店房间里收拾东西,门上传来猛烈的叩敲声。燕生迅速钻进卫生间,我把皮包塞进床下。坐到沙发上喊:“进来。”

门开了,老邱昂首阔步走进来。

我松了口气,喊燕生出来,弯腰拖出皮包继续往里塞衣服。燕生心有余悸他走出来,认出老邱,咧嘴一笑:“是你,吓我一跳。”

“出了什么事?”老邱看我们惶惶的神情,诧异地问。

“警察刚来抄过,而且随时还会再来。”

“这儿警察那么凶?”

“凶,凶得跟郎平似的。”我扣好皮包,走过去老邱说:

“你白来了,那事吹了,徐光涛的车没了。”

“怎么回事?”老邱立刻急了,“那你他妈的给我拍什么电报?”

“这情况我也是刚知道。”我有气无力地掏出烟请老邱,老邱抽出一根叼上,我给他点着火。

“彩电呢?”他喷着烟问,“你联系没有?”

“联系了,可我们已经叫警察注意上了,那事该怎么办?

你用公家的汽车款倒电视,不正找人家逮吗?“

“谁捅的漏子?你们办事怎么这么不牢靠。”

“我猜是老蒋,他发现上当就报了官。”

“连这么个笨蛋你们都瞒哄不住,干什么吃的!”

哼。“我看了眼燕生,”这事一时也说不清楚。“

“是不是老蒋报的官还没定呢。”燕生说。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老邱往沙发上一坐,“我不管,你他妈给我想办法去搞车,搞彩电。”

“我他妈没办法!”我挥着手说,“警察张着网呢,你让我乍着毛往里钻?”

“合着你打着晃涮爷们玩呐!”

“我还不知道谁涮了。”“你们别在这儿吵。”燕生拎着收拾好的皮包过来说,“先撤,有什么话回头说,别让警察一块捂了。带着钱吗?带着钱什么话都好说。”

“好吧。”我对都邱说,“你先跟燕生走,待会儿咱们再商量。

我再跟徐光涛联系一下,探探究竟,看老蒋到底是个什么鸟。只要他没报官,事情还有缓。“

“反正,你看着办吧。”老邱把烟头嗖地扔到地毯上,凶脸地看了我一眼。

我自个儿以房间里从了会儿,最后检查了遍房间,看没丢下什么东西。就带上门出来。

正想不惹人注意地通过服务台忽听服务员叫我:“喂。”

我停下看她,服务员一脸笑容,旁边坐着的另一个服务员姑娘也在冲我乐。她们问我:“昨天警察找你啦?”

“是啊。”我立刻装出了副清白无辜受了冤枉了的样儿,“我正好端端地象个乖孩子一样睡着觉,人就突然闯进来,搜身又讯问。是你们给开的门吧?”

“警察叫开门,我们敢不开吗?”服务员笑说。

“也是,这年头,好人也难免受冤枉。”

“我得了吧。”坐着的那个姑娘笑着说,“谁叫你和那个坏女人一块混的,沾包了吧。”

“我哪知道她是坏女人。从小我就认识她,中学起她就是我们班的团支书,在这儿碰上了,你说能不打个招呼?谁想她变成了坏人。”

“都会说,都说自己不是坏人。”

“你瞧我长得象坏人吗?多么忠厚善良的脸,对谁都是那么诚恳、谦逊。”

“越说自己好的人越不好。”两个姑娘笑的咯咯的。

一个姑娘好心忠告我:“你不是坏人,可你要小心坏人。

特别在我们这样的酒店里,什么没有?就拿住在你斜对面房间的那个港客老头说吧,别瞧他道貌岸然,听民岸然,听民警说,他坏透了,专往国走私,在香港也是社会渣滓。“

“你是说老和杨金丽在一起的那个老头?”

“就是那个坏老头。那么老了,还骗人家女孩子,真不要脸。民警说,要重重罚他,把他的护照都扣了。”

“光罚还不够,”我沉思地说,“应该拖出去毙了老家伙。

好啦,我下去吃点东西。“

我离开服务台,乘电梯下楼,降下两层,停了电梯出来,没安全楼梯又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避开服务台两个姑娘的视界,蹑手蹑脚走到那个老港客的房间,没敲门就拧把手进去了。老坏蛋正穿了件睡衣坐在沙发上喝茶,看到我进来一愣:

“你找谁?”

“找你。”我往他旁边的沙发上一坐。

老家伙放下茶杯,打量着我:“唔,是你,杨小姐的朋友,又想换港币吗?”

“不,想跟你谈点事。昨天,你和杨小姐的事连累了我。”

“是呀,”老家伙愤愤不平地说起来,“内地的警察太不讲道理了。杨小姐在我这里坐了一坐。就在罚我的钱,坐一坐也要罚钱,真是闻所未闻。怎么,也要罚你吗?这可没有我的关系。”

“要不是你,警察也找不上我。”

“这我可不能负责。你是要叫我替你付罚金吗?不行。”老家伙急了,用广东话连嚷带叫,“没有这个道理。”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地我的意思是因为你们的事连累了我,我们也算有了缘份,好不好做点买卖?我听说你是个很有办法的人,能搞到价格合理的电视机。”

“什么意思?”老家伙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你要买电视机?”

“是的,不多,一小批。”

“市场上有哇,要多少你尽管去买好啦,打我干吗?”

“你看,老先生。”我慢条斯理地说,“我开始提到杨小姐,意思就是我们之间用不着搞什么遮遮掩掩的把戏,你的情况杨小姐跟我讲了许多,我呢,想你也能意会到。大家开城布公。都是买卖人,谁也不想占谁的便宜,按规矩办,现钱现货,大家得利,你说呢?我也不是来敲诈你,也不是给警察当探子给你设圈套,只是正经八百想跟你谈桩生意。怎么样,谈不谈呢?”

老家伙又端起茶杯吸吸溜喝茶。喝了一阵,放下茶杯,打烟。我敬了他一支,给他点上火。

“那么,”老家伙开了口,“你想要多少台?”

“先问一下,你是什么价?”

老家伙说了个数,我一听说不行。

“都是这个价啦。”

“咱们别来这套行不行?都是明白人,大家痛快点。你价格合适,我多要你一些。”

老家伙又报了价,降了一些,我仍觉得高。

老家伙端起茶杯:“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再落我要蚀本了。你说个价?”

我说了个数,老家伙一听直摆手,“不谈了,我们不要谈了。哪有这个价,有这个价我买你的。”

我把价提到一个整数,老家伙扔是摇手。

“怎么着?”

“不谈了!”老家伙斩打截铁,“你找别人买去吧。”

“嘿,老东西。”我站起来,“不谈了?我让你进得来出不去你信不信?”

老家伙面无惧色,嘿嘿怪笑:“我们这是做买卖吗?我又是不小孩子,你也不要虚张声势。”

“妈的老流氓!我虚张声势?我也不是不了解你,不就是六○年饿跑的乡下佬吗,番薯屎还没拉干净,装什么大哼。我一个电话就能叫公安抓了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香港是干吗的,香港警方知道你被抓了,会高兴得拍贺电。一句话,你想不想要你的护照了?”

如果说我前面的确是在虚张声势,老家伙听着毫不为其所动,这最后一句却击中了要害。尽管老家伙仍面无表情,但我肯定,他搞不清我是什么来头了,起码他要猜猜。一般说,上了年纪的人,权衡某件事的利弊时,是会慎重斟酌每种哪怕是很微小的可能,他们没有精力冒险。果然,老东西虽说嘴没软,话里已经透出转圜的意思。

“你不要唬人,我是不吃唬的。我对国内的情形有一些了解,我相信你不是普通人,但要搞我,也没那么容易,我也是认识一些人的。再说,做买卖也没有强买强卖的。”

“那好,”我不再恫吓老头,接着他最后那句话说,“咱们再互相让点步,你尺寸上可以小一点,我价钱上给你凑个整。”

我和老家伙又诗价还价一番,最后达成妥协。由于每台价格比我原来设想的最低价格还要低一些,老家伙提出交货只能在那地更靠南的沿海城市,我也一口答应了。我们约定了具体的交货地眯,时间定为后天起的连续三天内。

“听着,”老家伙伸了只干瘦的手指说,“如果我不能及时拿回我的护照,我便不能履约。”

“放心,老先生,我保证你最迟后天拿到护照。当然,你也不别心疼那几个罚金,就当为‘四化’做贡献吧。”

我心里有底,警察只要罚了款,会很快发还护照的。

我穿过酒店大厅时迎面看到姓马的胖警察和小个子警察从自动门进来,连忙隐在几个胖胖高大、香气扑鼻的外国妇女身后,低头装作浏览柜台里的烟酒化妆品。两个警察行色匆匆没看到我,从我身后熙攘的人群中穿过,消逝在电梯间。

我拔脚出了酒店,叫过来一辆计程车,让司机开到陵园。中处,我坐在疾驶的轿车后座想,我这是玩玄呢。警察兄弟不是吃干饭的,他们象秃鹫一样敏感,哪儿死尸腐肉,隔着十万八千里也会凭直觉扑下来。

计程车到了陵园附近一个街角,我付了钱下来,步行走进陵园大门。天下起小雨,陵园内的松柏草坪一片浓缘,玉兰树在雨中静静开放着硕大雪白的花朵,树荫下的长椅都打湿了,渺无人迹。我找了一圈,没发现张燕生们,身上已经潮了,便沿着漫长宽阔的台阶走向山坡上的纪念雕像。这里组用巨大粗糙的花岗是凿砍的剑拔弩张的人物群像。半个世纪前,这个城市曾发生过一次震惊中外的武装起义,许多外国革命者的血和中国共产党员、工农群众的血流在了一起。中学时,就我从课本中了解了这次著名的起义。即使此时此地,我在为理想献身的烈士英魂面前不由肃然起敬。望着那些无声地呐喊着搏战着的巨人们,我一阵阵发呆,竟忘了来此何干,直到一个人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才猛醒过来。倏转身,李白玲笑嘻嘻站在我面前。

“你没带警察来吧?”

“……”

“你怎么啦?”

“燕生他们呢?”

“他们先走了,留我在这等你。大家看你那么长时间没来,都怕你出事。没出事吧?你怎么这样?”

“没有,我冷,穿太少。”

“我们到那边亭里避一避。我也没带伞,这雨下得突然。”

“没关系,走吧。”

这时我已镇定下来,冷汗开始浸出。我们沿着是阶缓步下行。雨下得密了衣衫湿透了,贴在身上,可我仍不想走快。

宽大的台阶层层叠叠,象个巨大的搓板,两旁友伟磅溥的雪松簇拥着这能贯全山的台阶,使这台阶象是帝王宫殿庄严的御道,我这个湿透了的瘪三和旁边同样湿透了的身份暖昧的女人走在上面真是不伦不类。长达百年此伏彼起的革命战争给我们国家到处留下了这样葬着成千上万英灵的陵园,时至今日,只有孩子才来在清明来献花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白玲突然说。

“你知道屁。”

“我爷爷就是在那次起义中牺牲的,后来我的叔叔伯伯又陆续牺牲几个。”

“有毛主席牺牲的人多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白玲平静地说,“每次我来这儿,和你同样难受,虽然我也知道这没意思。”

“可是我什么也没想。要说难受,只是被雨浇得难受,想赶快找个地方地点热乎的吃的喝的或者‘喇’你一道。”

李白玲望着我,我狞笑看望着别处。

我们出了陵园大门,在街对面一间面食店吃了云吞面和炒粉。李白玲特地为我要了碟烧鹅,我不客气地一扫而光。她没怎么吃,只是抽着烟隔桌凝视我。我想装作视若无睹,终于按捺不住,生气地对她说:“你老看着我干吗,真他妈讨厌!

我吃饭不喜欢别人盯着,就象旁边坐着个要饭的。“

李白玲把眼睛移开,默默地把烟掐灭,叫来服务员付帐。

“这儿还会碟子。”我把炒粉盒下面盖着的烧鹅碟抽出来示意服务员。

我们出了面食店,仍没怎么说话。李白玲叫住一辆雨中驶来的空计程车,叫司机开到她的小屋坐落的那条街。

到了李白玲的小屋。我发现屋里没人:“燕生他们呢?”

李白玲没有回答,只是蹲下拉开立柜下面的大抽屉,翻出几件干净衣服扔到床上:“把湿衣服换下来,要在该感冒了。”

“就湿着吧,我怎么能穿你的女式衣服。”

“什么妇式不女式,你看看那些衣服,男女都能穿。换吧,你不是湿得难受吗?”

“你转过去。”

她转过身。可我刚把湿衣服脱下来,她又转过来,上来一把抱住我。我感到她屏住呼吸,象一人没有生命的人。

“干吗?”我推她惟不动,“象什么样子。”

好哭了,哭得象个纯洁的少女。我毫无怜悯。

“其实用不着这样,我现在的确没兴趣,付交感神经低迷,改日吧。”

她抬起湿淋淋的脸,眼里充满憎恨,一把推开我,返身找出几件自己的干衣服,毫不掩饰地边换边恶狠狠地看我。我也把床上的干衣服一件件穿上,牛仔裤瘦了点,我提拉链时要收紧肚子。我把衬衫塞进裤子,对她说:“别怒气冲冲的,我不是圣人你知道,我是怕交叉感染。”

谁要见过熊猫发怒,那就是她当时的那副表情:“你用不着侮辱我,拿我发泄。算我傻、贱,以为谁都需要我。”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睛,她一甩头,擦得一干干净。“走吧,去找你的哥儿们。”

我走过去,抚她的肩膀,她啪地打开我的手。

“别蹶子呀,跟你说句知心话听吗?”

“去你妈的吗!”

“直的,其实我对你一点恶感都没有。”

她转过身,抬起眼看我,愤怒一下都化成委屈、自怜。

“我只不过有点吃醋。你想你昨天对我那种样子,简直是气我。”

“真的吗?”她走上臆来拥住我,破涕为笑,“你还会吃醋,这我可没想到。”

“不但会吃,还吃得很厉害。”

她真正眉开眼笑了:“燕生是在你之间和我好的。他提出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我并不喜欢他,他脚有臭。”

“爱我吗?”我在她耳边问。

“说实话?”

“当然说实话。”“不,这还谈不上,但我喜欢你。”

“我记得你昨天可没说喜欢我,你说的是‘阉了我’。喜欢我什么?

“喜欢你的忧郁,说不上来的那股劲儿。”

“我忧郁?”我有点吃惊,“我最恨忧郁的人。我才不忧郁,你的趣味就象是女学生。”

“你怎么能知道你在虽人眼里什么形象。”

“我希望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快快活活、没心没肺的人。”

“你做不到,”她大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你别以为你挺了解我。”我心中升腾起一种被人洞悉内心秘密怒火,“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玩艺儿,用不着别人告诉我。”

“好好我不说了。”她笑笑搂紧我,间在和角,“你不是凡人B”

我也笑笑,装作很陶醉,心却象扔在马路中间的罐头盒,被驰的汽车正确性一下压扁了。

“你是不是还在为今天上午的事发愁?”

我们坐在一辆计程车里,驶向李白玲新为我们安排的近郊的一个部队大院内的招待所。

我意绪迷茫,腔体空旷,几乎没听见她的絮絮低语。

“你是不是在为今天上午的事发愁?”

“呃,是的。”我看她一眼,仍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还要不要我帮忙了?”

“什么?”

“彩电呀,还要不要我帮你买了?”

“你肯帮忙那太好了。”“你是给老邱买?”

“嗯,是的,你见到他了?”

“我不喜欢那个人,一脸蛮相,透着没文化。”

“我发觉你很会看人。”我从恍惚状态摆脱出来,注意起李白玲的话,“老蒋是你先看出不对头的——你很老练。”

“女人对男人是否可靠,有一种直觉。这是每个我这中年龄的女人都具备的本领,与你说的老练不是一回事。”李白玲迅速转移话题,“你本买多少彩电?”

“你现在能立刻着找着吗?”

“立刻可不行,我还得去找人问,又不是一台两台,总要天工夫才行。”

“那算了,不用你找了,我已经了,后天就可以提货,价钱也公道。

“……”

我转脸看李白玲,她愣愣地看着我。

“你怎么啦?”

“没什么,”她迅即恢复了安详,速度之快犹如摘下一个面具又戴上另一个面具。“你已经有了太好了——哪晨搞的?”

“你别了,你能不能帮我搞辆小汽车?”

“不行!”李白玲一口回绝。

张燕生正和招待所年轻的女军医调笑,老邱坐在一边抽烟,见我进来就阴沉盯着我。我没理他,径自走清秀的女军医,问她这儿往边境要电话好不好要。她说通过军区总机转还算快。我问她哪儿有电话,她说我要打的话过会儿她带我去她家打。李白玲问我还有没有其它事,她想回公司瞄一眼。

我问她能不能给我买两张明天去那个沿海城市的飞机票。“

“干吗?”老邱问。

“这玩艺,”我比划了个彩电电视机的形状,“有了。”

“什么时候有的?”燕生惊讶地问。

“飞机票的事就请你多费心了。”我对李白玲说,“要不要先给你钱?”

“我身上有钱,要是买着了就先给你垫上。”李白玲说。

“不过现在去那边的飞机票很难买。”

“你李白玲还能没办法。”我问一直坐在一旁聆听的女军医,“你叫什么名字?”

“张璐。”

“张璐,咱们这儿两个姓张的了,你带我去打电话吧。”

张璐家也在这个院里,用木栅栏围起来的一座二层小楼。

家里有个公务员,一个烧饭的阿姨。她妈妈也在家。正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闲得无聊,看到女儿领着个男进来立刻用审视好奇的目光打量我。张璐跟她妈妈说话很简慢,只是说一个朋友来用一下电话。她妈妈倒很热情,忙说,“用吧用吧。”

又让座又要叫公务员汇茶。张璐不耐烦地说妈您不用张罗,我们打电话您回屋歇着吧。

老太太不急不恼,嘴里寒暄着,顺从地离去,张璐给我要电话,并拿出她爸爸的桶装“中华”烟请我抽,我抽着烟巡视着这间宽敞明亮、铺着以家地毯、陈设着公家沙发的大客厅。据我所知这个部队是个军的单位,很明显,外地干部比北京的干部要奢侈得多,这栋小楼的面积大大超过了总后规定的住房标准。张璐要完电话,放下等总机回叫时同我聊了起来。我得知她比我小好多,属于家里娇生惯养,中学毕业当兵,部队保送上大学,大学毕业回来入党提干的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挺单纯挺爽郎的部队干部小孩。我心不在焉地问她怎么认识的李白玲。她说李白玲和她姐姐是好朋友,原先的一个部队当兵。

“你小心点李白玲,她可净教人坏。”

张璐嘻嘻笑:“你怎么认识的她?”

“我是通过跟你同姓的那个……”

“张燕生?”

“对,就是他。嗒,搞得挺熟,名字都知道了。”

“不熟。”女孩娇笑着,“那人挺逗的,拉着我和我聊了半天。”

“我就是通过他认识的李白玲——刚几天,三天不到。”

“她教你什么坏了?”我笑了,瞅着坏笑着的张璐觉得挺有意思:“我是什么人,还用别人教我坏?行上的坏人见了我都要叫师傅。

“那你是大坏蛋了。”

“这么说吧,不锈钢挨上我立刻滋滋地锈。”

电话铃猛地响了,张璐跳起来接电话,听了一下马上把话筒双手递给我。我接守话筒,听到军区总机娇滴滴地问我,是不是刚才要了边境的长途,我说是,总机说“来了听好。”

我喂了两声,听筒里没声,就又跟旁边双手插兜坐着的张璐闲扯:“李白玲和我一样,也一王酸一级的。”

“不许说我姐姐好朋友的坏话。”

听筒里有人说话,我忙喂喂,还是那个声音娇滴滴的总机:“首长,边防团来人吗?”

“没有。”

“您要的是地方号码,需要那边边防团的总机拨。我再给您要一遍。”

我听到总机女兵在振铃,片刻,那边出现一个男人含混的声音。这个总机女兵立刻提高嗓门复述了一遍我要的号码,电话通,我又等了一会儿,那边传来徐光涛的声音。“

“你没出事吧?”我说了我是谁后问。“

“出什么事?”徐光涛在电话里纳闷地说,“我出什么事?”

“没有就好。车的事怎么样了?”我问他:“买下来了吗?”

“没有。”徐光涛一提这事似乎挺有气,“老蒋这东西跟我起腻,死活不让我动他的钱,你们跟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想问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车?有人可说你根本没车。”

“我”,徐光涛气得一下没说出话,接着连珠炮似地连骂带说:我他妈当然有,你吉以立马到我这儿来,我要不让你见着车我不是人!我知道谁明我玩的猫儿匿下的明,装的王八蛋,你他妈信这种人信我,真他妈没意思,咱们多少年了,从小就一块偷幼儿园的向日葵从楼上往过路的身上吐痰……“

“你姐姐人怎么样?”我问张璐。“

刚才在电话里,我把位于那个沿海城市的张璐姐姐的部队医院的地址告诉了徐光涛,叫他不管买成买不成车,都给那个地址拍个“买成”的电报。只要他拍了这个电报,就是将来没戏,我也照给他彩电利润中的他那份钱。

“怎么说呢,跟我不太一样,挺正统的。”张璐说。刚才我问她在那个沿海城市有没有熟人,她挺痛快地把她姐姐地址告诉我。

“你姐姐和李白玲是好朋友。”我说,“李白玲可不能算‘正统’,说邪魔还差不多。”

“你又说人家坏话了。正统不正统,好朋友也不一定非得思想一致。”

“警句?”

“我给你找个小本本抄下吧。”

“我听门外有汽车声,接着门一响,有男人的苍老嗓音高声讲话,夹杂着张璐妈妈的说话声。”

“你爸爸回来了?”

“没事,你坐着吧。张璐坦然自若地对我说,妈东动也不向门的方向张望。

一个矮个子,中等程度肥胖的老年军人拎着公文包走进客厅,看了我一眼,放下公文包同张璐计话:“咪咪,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张璐嗯了一声,指指我,“我的一个同学。”

我欠起屁股,老年人忙摆手:“坐坐,你们聊你们聊。”返身坐到另一张沙发上,舒适地喘息着,又回头问张璐,“下午所里没事呀?”

“嗯。”张璐仍是嗯,眼睛瞧着我,“你说是不是嘛,好朋友思想不一致也没关系。”

“是,那是,没关系。”

张璐察觉到我的不自在,站起来对我说:“走,到我的房间去吧。”

我站起来冲安详和蔼的老头子点点头,跟着张璐上楼。老头使了使劲也站起来,讪讪地找在厨房看着阿姨炒菜的老伴说话去了。

进了二楼张璐简朴的闺方,我开口笑着说:“我真怕你爸爸问起我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姓甚名谁,吃住何处。”

“我爸妈还可以。”张璐说,“不爱多嘴盘问。有的人父母特讨厌,偶尔去一趟问个没完,李白玲她妈就那样。”

“你爸爸管你叫什么?”

“咪咪。”张璐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是我的小名。”

“特象猫的名字。”

“人家都这么说。”张璐笑,“其实是因为我小时候眼睛特别小总是眯眯的。”

“还可以呀我看,再大就该招灰了。”

“比小时候当然大了,不过也不算大,你说我去割个双眼皮好不好?”

“千万别割,这样挺好。我见过许多原来挺好看的女孩儿,上了江湖医生的当,割了双眼皮,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也不让我割。”

“你爸是对的。”

我跟张璐聊了会儿天,告辞要走。张璐也戴帽子要跟我一起走。对我说:“不爱跟老头老太太在一起,没劲。”

我们下楼出了门,正碰上张璐爸爸妈妈在小院里看芭蕉树结的青果。张璐妈妈见我们出来忙说:“怎么走啊?留下吃饭吧。”

“是呵,留下吃饭吧。”张璐爸爸也随声附和。

“不吃了,我还有点事。”我满脸堆笑地回答。“

“以后常来玩。”两位老人步调一致地送了我几步。

“好好,你们别送了。”我和两位老人想对酬敬致礼。张璐没事人似地先走出一段。

“咪味,你回不回来吃饭?”老太太扬声问女儿。

“不回来。”张璐头也不回地说。

回到招待所,房间里没人,桌上燕生给我留了个条,说他们去一家著名的北方风味酒楼,让我去那儿找他们。我叫张璐跟我一起去,她开始不愿意,说从来不在外面饭馆吃饭,嫌不干净。我说没那事,我长年在饭馆吃饭也汉染上什么病。

她听了笑了。就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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