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活页夹,刑警吕益强脑中还是一片混沌。

桌面上的日光灯,仍然透着阴天般的惨白色。他揉了揉眼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两年多了,这件旧案仍然披着谜团的甲壳……对照着极可能因为旧案而牵扯出来的新命案,他的心中充满了人事全非的无力感。的确,一切皆不同于从前……社会的开放是必然的。时至今日,同性恋已不再是个禁忌的话题,反而意料之外地蔚为风尚,医生发表论文,作家写小说写散文,全都光明正大地围着这个潮流打转。社会还真是奇怪啊!可不知道现在的学校当局还会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将学生退学?

“同·学会”在这两年之间,并没有再处决过任何一人。那个围着七张座椅的审判教室,似乎是专为吴雨净所设计的,再也没有其他人用到它了。

当时带领项目小组的高钦福组长,因为侦办这个案子,追查真相的态度太过深入固执,结果被强迫调到高雄去了。“高组长的个性硬得要死,他认为我们的调查过程处处受限,是因为这个案子有校方高层涉入,所以坚持要彻查校董会。”吕益强是项目小组解散以后,才听局里的资深同事这么说的。以现在的社会状况来看,因为追查同性恋激进组织的犯罪可能性,而被远调了大半个台湾,实在是很荒谬。

事实上,高组长的运气似乎一直不太好。前几天由于探访新案件死者的家属,吕益强搭了火车去高雄,看到高组长在那个分局还是没升官,仍然是个小组长,想来他的个性未曾改过。

不过,两年的时间对一个中年人来说,也真够久的了,高组长虽然依旧干劲十足,终也挨不起岁月的冲蚀,变老了,眼中的光彩也逐渐黯淡……吕益强一边忖思,一边抱起厚重的档案夹,将它放回原来收藏它的抽屉。单单浏览过一遍这份文件,完全没有新作为,当然是不可能破案的。

就在他好不容易才将档案塞进其他活页夹的窄缝中,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对他而言,与其说是为了查新案才翻阅旧案数据,不如说新案只是个借口,因为实际上并不需要查阅旧案数据,一样能够设法找出让新案水落石出的线索。

因为旧案的活页夹里,有吴雨净的照片。

对。他想再看看吴雨净。

——我经历了这么挫折的第一桩案件,两年下来有没有成长一些?吴雨净,我会对你魂牵梦萦的原因,难道真是你过于令人炫目的外貌?我怎么可以因为你的尸体而产生道德以外的幻想?难道说你的外貌真的是这前后两起命案的罪魁祸首?

吕益强回忆起他将吴雨净的尸体亲自送入法医解剖室的往事。看遍无数尸体的年迈法医,动作熟练地脱下吴雨净的外衣,他的口中还不时喟叹着这个漂亮的小女孩,这么早死真可惜。法医见他迟迟没有离开,便开玩笑拉着他留下来看解剖过程。

吕益强真的留下来了。薄纸般的手术刀刃,从吴雨净柔嫩的耳后开始切割,而后拉起头皮,深红色的颅部筋肉组织跟着暴露出来。他没有正眼看着老法医专注、小心翼翼地以电锯水平锯开颅骨,却注意到吴雨净的脸蛋因为头皮的拉扯而扭曲变形……——吴雨净,如果你还活着,极有可能的,我也会不顾生死地奔向你,就像命案里的其他几个关系人一样。然而,身边围绕着这么多个男人,在你死去之前,朦胧意识里想起的人又是谁?

最后,吕益强全程看完了解剖过程。他竟没有任何不适感。他甚至庆幸自己留下,能看见吴雨净的身体不为人所见的一面。法医简单地缝合尸体,吴雨净美丽的外貌再度恢复原状,但与一开始送进来的感觉已然大不相同,就像是一位熟睡过久的睡美人。

直到项目小组解散,吕益强依然无法吻醒这位睡美人。

——我真的爱上了一位仅仅见过一面,而且已经死去的女子吗?一见钟情的例子何尝没有,但是在生者与死者的互斥条件下,又怎能见容于合理的人性真义?

吕益强心中的问号一下子引起太多的共振,有如涟漪一般扩张起浪。最后,他默默起身,若有所失地走出档案室,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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