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下午,江成彦静静地等到放学后,独自前往学校附近的书店,买了一卷九十分钟长度的空白录音带。

早晨在离家之前,他预先准备好装了一套便服的小行李袋,藏匿在学校厕所的水箱里。离开学校以前,他先在厕所里换好便服,并且戴上一顶相当大的帽子。这只是怕那家书店的老板认出他来。

买好之后,再回到学校,换回原来的制服。当然,在这些过程中,他都留意着不让自己引人注目。

尽管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上他的心情非常低落。这次的秘密行动,是联考前孤注一掷、最后的反扑计划。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是不得已的;如果不做,他的人生终将因为考试而惨败。

端午节当天,罗老师打来一通令人措手不及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母亲,班长改由何伟鹏担任,并决定立即在次日的课堂上正式宣布。随后,母亲一面流泪,一面痛骂了江成彦一顿。江成彦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母亲,也不知道隔天该如何面对班上的同学。

但是,他仍然必须背起书包,步履维艰地走进校门。

“各位同学!有件事要宣布!”

早自习时间一到,罗老师已经出现在教室,站在讲台上。

江成彦将视线完全转向课桌上,不敢看他。然而,罗老师的声音并未因此消失,依然一句句毫不客气地刺入他脆弱的胸口。

“最近这一个月呢,老师发现前一阵子表现不太好的何伟鹏同学已经恢复正常,达到应有的水平,反倒是目前当班长的江成彦近来表现极差,尤其是端午节前的理化考试,已经完全看不出他的能力……”

罗老师语气平静,毫不愠怒,像是在说明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江成彦发觉,罗老师非常懂得将贫乏的事物说到动人心魄,而将可怕的事物讲得稀松平常。

这是罗老师最冷酷的一面!

据说罗老师以前教过高中。不知为何,现在却跑来教初中。他没有结过婚,是个单身汉,但嘴上常常挂着“我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

然而,江成彦根本不想成为他的孩子!

他停顿一会儿,环视过全员沉默的班上同学后才继续说:“所以老师决定,从今天开始,本班的班长再次由何伟鹏来担任,至于江成彦,则接替何伟鹏原来的工作,担任学艺股长。”

全班上下顿时一片窃窃私语。因为,这象征了代表本校资优班的人选又换人了。

班上的其他同学,早就因为江成彦与何伟鹏的成绩超出众人太多,渐渐将两人的竞争当成一件事不关己的热闹。他们很配合罗老师所制造的戏剧效果,纷纷将视线投向露出腼腆笑容、故意搔首弄姿的新任班长何伟鹏。也许,这样可以舒缓一下他们成绩不佳的怨气。

至于江成彦,则只得到邻座林正励面无表情、耸肩一顾的短暂目光。

其实,江成彦早就知道老师会挑这个时候宣布——刚睡醒的早晨,似乎总需要这种消息来提振读书精神。但是他听了还是觉得十分难受,不由得将头垂得更低。

同学们的嘈杂听起来真像幸灾乐祸。

“下节课考语文第三册,学艺股长下课后到老师的办公桌拿考试卷。”

“嗯……”江成彦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听到了吗?江成彦,我希望你不要连干部都不想当了。”罗老师变得轻声细语。

“……我听到了。”

此时,江成彦突然感觉有人正在看着自己。他颤抖的脖子慢慢往那熟悉的角度转动。

是何伟鹏!他的嘴角像上次那样,再度泛起得意的微笑。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回的视线未曾闪躲,而是直接凝望着江成彦!

何伟鹏毫不避讳,注视着他,缓缓朝他点点头,有如王位交接的致意。

江成彦原本克制在心海底层的杀意迅速猛然浮现,甚至更加强烈。

但是,他却变得冷静、镇定多了。这恐怕是临死之人回光返照的意念。江成彦的表情,犹如镜子一般学着何伟鹏的笑脸,以同样的点头致意响应对方。

就是这一刻,江成彦将自己的内心断然与外在彻底割离了。纵然他的心肺充斥着撕裂拉扯的痛觉,但却不再畏缩退却了。

致意过后,他没有理会何伟鹏的错愕,默默地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从铅笔盒里找到钢笔,开始埋头书写,一行又一行……对不明就里的同学而言,江成彦的模样像是痛改前非般的开始用功了,但是,在他的笔记本内并没有提及丝毫关于课业上的描述。

他写的是一项考前制胜的计划——杀死何伟鹏。

回家以后,江成彦默不做声,一如往常地直接进入书房看书。他的母亲似乎很担心儿子今天在校的状况,但却又必须倔犟地不去安慰他,以让他独自品尝成绩不理想的苦果。甚而,见到他的举止好像变得更沉稳了,竟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妈!后天我要英文演讲比赛,你不要随便进来吵我!”

吃完晚饭,洗完澡后已是八点钟,也不等母亲回答,他话一说完立刻关紧房门。

江成彦从书包里拿出录音带,放进录音机里。第一次着手实现心中幻想的故事,江成彦装置卡带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

他确定装上电池后,马上按下录音键。

“Now,weareengagedinagreatcivilwar……”

英文演讲稿已经拟好,他大声背诵,反复练习。

同时,他仔细注意母亲的反应。通常晚上的时间,母亲会进厨房洗碗,或者上二楼洗衣服,就跟一般职业妇女下班后所做的事情那样。父亲长期不在家,这个时候的江成彦,最容易感受到屋内的空洞。

然而,母亲此时竟相当稀奇地在客厅里看连续剧,主题曲他听得句句清楚。

无论如何,他知道母亲一定一直注意着他。一思及此,他背诵英文演讲稿的音量又增加了许多。

大约录了四十分钟,江成彦将录音带回带,并且稍事歇息。

他心想,从家里到何伟鹏家,小步跑只不过需要六到七分钟而已,这样的长度绰绰有余。

来回一趟,最多需要十五分钟——这表示他有二十五分钟的时间可以动手。

只要能在四十分钟内完成计划,录音带就不会在这段期间内自动换面或终止,导致录音机发出嘎嘎的机械声响。而这正是会让偷听的母亲起疑心的关键。

为了确认自己录下的声音够清晰、够稳定,回过带子之后,他再度播放一次,重新聆听。

这是让不在场证明得以成立的第一道程序。

江成彦认为自己的计划非常周详。

不过,第二天清晨,一连数月的晴朗突然不见了,早上竟开始飘起丝丝细雨,到了下午,雨势更强。

突变的天色,仿佛在劝导江成彦三思,但对他来说,这却更强化了他的杀机。

这是一件无论天气如何,都无法阻止他行动的计划!

最后,他撑了伞,如同昨天的方式,到另一间商店去买了一把水果刀,以及一双薄手套。

一回到家,江成彦暗中将今晚要穿的运动鞋藏进书房。

接着,他到后院储藏室去找铁丝,截了一根十公分的铁丝段,拉成笔直。

最后,回到二楼卧室,从床头柜里找出针线包,剪了二十公分长的线,穿上缝衣针,在线头绕了半径约莫一公分的线圈。

行动至此,计划中所需的全部道具都准备妥当了。

江成彦先洗了澡。他在浴室里,独自在心中默默演练几遍计划内容。

到了晚饭时间,江成彦一直注意着窗外的天气,万一雨在八点仍然不停,那计划虽同样可以实行,却很可能露出破绽。

然而,一待晚餐吃过,大雨竟然暂时停止了。

“成彦!明天就要比赛了是不是?”

也许是感觉到自己变得过于严厉,母亲不再像日前那样正色肃颜了。

“对!和昨天一样,你别进书房吵我喔。”

尽可能保持表情的平静,江成彦和母亲讲过几句话,随即进入书房,并且关上房门。

看看表,八点五分。

为了避免意外,他又换上新的电池,并检查录音带是否回带,以及音量是否与昨天差不多。

从客厅里缓缓传来旋律熟悉的连续剧主题曲告终,剧中角色开始夸张、激昂地对话,声音清晰可闻。看来,母亲听见录音带声音的反应一如昨日,没有任何问题。

在离开书房之前,江成彦开始作最后一次检查。

他翻开写满计划细节的笔记本,一一对照。

外出的便服、遮住面孔的帽子、避免留下指纹的薄手套、方便行动的运动鞋。水果刀、细铁丝、针线。

……不,这样还不够。

外面才刚下过雨。若是等一下潜入何伟鹏的家,鞋底一定会沾湿地板。

因此,江成彦在书房里找了一块干抹布。

好。这样就行了。没有再遗漏什么了。

他迅速换了装,并将其余的物品全部都放进外套的口袋里。

江成彦在录音带声音的掩护下,轻轻地拉开窗子。他谨慎地确定了附近住家无人留意着窗口的动静,才小心翼翼地跨过窗口,经过庭院,最后翻过矮墙。

再看看手表,现在是八点十二分。还有三十三分钟。大雨过后,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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