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瞧我只管一厢情愿胡说一通,对不起!”

“用不着向我道歉!”

经纪人又拿出手帕擦汗。

“受罪的不是我,而是花城小姐。”

“文艺界里有各种各样的麻烦事。”

直江的眼光从病历卡上移开。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只有我知道,对制片厂的厂长都没说过一声。就这半天的空闲也是勉强挤出来的。”

“……”

“我光办些强人所难的事,日后再来登门拜谢。”

“你若是送礼的话,最好给我送酒。”

“啊?”

听见直江连礼品名称全都说出来了,经纪人不禁一惊,抬头呆呆地望着直江。

“别送什么威士忌,最好是日本清酒。”

“遵命!”

经纪人回答时,伦子出现在通向治疗室的门口。

“我已把花城小姐送到病房了。”

伦子仍像在手术室时一样打扮,赤脚穿拖鞋,头上缠着头巾。

“麻醉怎样了?”

“基本醒过来了,叫她名字时知道答应。”

“血压多少?”

“110,脉搏78。”

“好吧,过一会儿我去诊视。”

“她说很疼。”

“送到病房以后,给她打一针诺夫伦镇痛剂。对啦,还有,患者预定在明天上午11时外出。”

“明天吗?”

伦子朝经纪人和直江两人脸上交互地看了一下。

“好像是有什么事。明天一早就要诊查一次,预备妥药棉和绷带。”

“知道啦。”

伦子又一次看了两人之后,走出诊察室。

“她到底醒过来啦。”经纪人仿佛放心了似的说,“谢谢您!这下子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还为时过早。”

“怎么回事……”

“现在只能说手术进行完了。”

直江站起来,用消毒液洗了手,又用自来水冲了冲,然后朝医务部走去。

伦子等人洗完手术器械、擦拭油布、清理手术现场等活计时已经9点多了。直江等伦子空出手来,便到花城纯子的病房来了。

病房里不见了经纪人,换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陪着,这就是经纪人说的那个护理人了。

纯子仰面躺着,反复低声地哼着“疼啊,疼啊”的。

直江诊了脉,测量了血压。血压稍低,但未见阴部出血。纯子脸色苍白,皮肤粗糙,一点儿也看不出21岁年轻人的那种朝气。歌星中她虽被称为美人,但没有脂粉的脸却是干巴巴的,只有鼻子显得特别高。

“花城小姐、花城小姐!”

伦子喊了两遍之后,纯子才吃力地睁开了眼睛。10分钟前打的镇痛药好像发挥了作用。

“山口小姐,山口明子小姐!”

这回伦子喊花城的真名了。

“噢!”纯子的声音宛如老太婆一样沙哑。

“还疼吗?”

“疼……”纯子拖长了语尾,好像撒娇一样抬头看直江,“大夫,好疼啊……”

“注射的药马上就会生效,今晚你可甜甜地睡上一大觉。”

伦子代替直江回答。

“明天呢?”

“明天的事你就别管啦。”

“明天若是去不成可就糟啦!听我说,那就糟透啦!”

纯子像说梦话一样唠叨着。

“放心地睡吧!请你把房间灯调暗些,尽量让她睡好。”

伦子向她的护理人说。直江拿着听诊器走出病房。

“明天花城小姐要到什么地方去?”

伦子出了病房从后面赶来追上直江问。

“好像在千叶县进行拍摄。”

“她处于这种状态,能去得了吗?”

“固然不好。”

“那,您为什么答应了?”

“是他们坚持要去。”

“话不能这么说,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办?”

“除了用药棉填塞住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来到电梯口前。他们上来时乘到六楼的电梯,仍然停在那里未动。

“若是她把身体搞垮了可怎么办?”

因为是在电梯里,伦子的声音显得格外高。

“目前的她,唱歌比身体更重要。”

“然而,有身体之后才能有歌星吧。”

“这些道理在他们一群人那里行不通。”

“可是,您是医生,不行就该说不行,可为什么……”

电梯从6层降到3层。门开了,直江走出,伦子跟在后面。

“听说昨天夜里她在福冈几乎是通宵活动,今天傍晚到这里接受手术,明天上午又要出去,不管是多么红的歌星,难道她发疯啦?您若是放任她,她会病倒的。”

“很有可能。”

“医师,您……”伦子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直江,“您怎能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直江停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歪起脑袋,然后走进右侧的厕所。

次日11点,花城纯子在经纪人和护理人的陪伴下乘上了汽车。纯子戴着深绿色的太阳镜,立起大衣领以便遮掩脸面,然而,从领间露出来的面孔像死人一样苍白。行动时阴部似乎还隐隐作痛,她迈着细步,偎倚在经纪人身上。

伦子靠在她的左边,一直把她送到大楼门口。

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事,也没有手术,下午也很空闲。

下午5点一到,直江便径直返回了公寓。

昨天不顾身体不适勉强上班,傍晚又给花城纯子动手术,接着值夜班,天明以后又连上了一天班,直江真是累坏了。

回到住处,一头倒在床上朦朦胧胧似睡非睡时,有人敲门,原来是伦子。伦子手里的塑料袋里有一束花。

“我给您收拾房间,请起来一下。”

“刚刚要睡着。”

“收拾整洁以后睡下不是更舒服吗?”

伦子像赶走他似的扯下床罩,直江无可奈何,爬起来换上便服。

“哎,今天小桥医师没说什么?”

“没说。”直江两手抱臂,望着窗户。

“是吗?”伦子打开窗户,给吸尘器通上电。

“小桥医师大发雷霆。”

“……”

“关于花城纯子的事,他说您太残忍了,堕胎的第二天就让她去登台表演,简直不是人干的事,是一部糟蹋活人的故事。”

直江嘴叼烟卷,走向餐室。

“他还说:允许她去演出的医生也不算是医生。”

伦子一边唠叨一边把吸尘器伸向写字台底下。

“护士长和亚纪子还有其他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我真受不了。”

直江盯着伦子拿来暂时插在水桶里的花。那是山茶花、草珊瑚和大罗伞。

“最近,小桥医师忽然批评起您来了。”

“扫好了吧?”直江走到床边坐下。

“不过,这事不仅小桥医师,听说内科的河原医师听了以后也大为惊讶。明天是妇产科村濑医师来院巡诊的日子,他也不会放过您的。”

伦子关闭了吸尘器的开关,关上了通向阳台的玻璃门窗。

“这件事,就是我也觉得毫无道理。”

“……”

“您还没吃饭吧,我带来了寿司。”伦子从手提兜里拿出盒饭说,“您饿了吧?”

“不。”

“那我就先把花插起来。”

伦子从门口鞋架子里拿出花瓶来,在洗手池前整理花枝。

“院长把对石仓老爷子的手术按胃切除手术向健康保险申请了治疗费。那次只是一次假的胃切除,切开肚皮观察了一下内部而已,并未触及胃部,这样就向人家要切除手术费,未免太狠毒了。”

“是狠毒!”

“请您不要像谈论别人的事似的说话。那是您亲手做的手术,老爷子认为您给他切除了胃,当然很好,只是支付医疗费的家属太倒霉了。”

“那么,我就把它改写过来。”

“若让院长知道了,他要发火的。”

“因为那只是一次试验开腹。”

“实际并没做的手术向人家要钱,也太贪婪了。”

伦子退后一步,检查花插得如何。

“不知为何,最近,医院里有人专门议论别人的事,讨厌死了。”

草珊瑚、大罗伞的后面,山茶花的枝条成为它们的支撑骨干,美丽极了。

“我辞掉护士职务,改行当个插花教师。”

伦子已有插花教师的证书了,她包起剪落的枝叶说:“进门处太暗,显不出花的光彩来,放到这儿吧。”伦子把花瓶放到直江的写字台上。有了这束花,房间立刻增加了鲜明感。

“不过,流行歌星这工作真让人受不了。”

伦子回过头来,直江仰面躺在床上,两手垫着脑勺。

“您在想什么呢?”伦子来到直江的旁边坐下。瞬间,直江的胳膊从伦子的背后搂了过来。

“不行,不行啊!”

伦子在胳膊中半推半就,终于贴紧了直江。

“等一等嘛……”

直江放松了一下膀臂,让伦子易于脱衣。

在洁白的山茶花前面,伦子被直江紧紧抱住。30分钟后,伦子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到邻室穿衬裙时,已是8点钟了。

伦子刚穿好上衣时,电话铃响了。直江从床上伸过手去拿起听筒。

“我是医院,刚才花城小姐的经纪人来电话说:花城小姐昏倒了。”

“在哪里?”

“在P旅馆。”

“让我干什么?”

“请您尽快过来,大夫!”

“明白了。”

直江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夜色。

“怎么啦?”

“花城纯子倒下了,好像要运回医院。”

“她是在旅馆接受采访时昏倒的。”

直江下床,开始换衣服。

“怎么搞的?”

“只说倒下了,具体情况不清楚。”

“太强人所难啦!”

伦子发起牢骚,直江毫无表情地穿上裤子。

“在哪里倒下的?”

“好像在P旅馆大厅。”

那旅馆在赤坂附近。

直江在翻领衬衣外面又穿了件西服。

“我该怎么办呢?”伦子望着穿戴好了的直江问,“您是否还回来?”

“我想马上就能处理完。”

“我在这里等您,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我就等着。”

直江若有所思地盯着墙壁,然后,从茶几上拿起烟卷和打火机,装进上衣口袋里。

“请快点回来哟!”

“嗯。”

“我从屋里锁上门,返回来时,按下门铃就行。”伦子对着正在穿鞋的直江背后说。

剩下一个人时,伦子仔细地察看起房间来。家具和摆设都是她看惯了的。尽管她从咖啡杯子到糖罐子摆在哪里就像自己房间一样地熟悉,但仍觉得很神秘。从前,伦子从未一个人呆在他的房间里,现在突然一个人留在男人的房间里,倒有些不安起来。

伦子想打开电视机,因为过分宁静会增加不安情绪,当她环视室内时才发现直江屋里没有电视机。

“对啦,想起来了,他没有。”

伦子暗自苦笑。直江是个讨厌电视机的人,他虽然看报纸、杂志,但不看电视。她想起了他屋里没有电视机,当时也并没在意。以前来直江家里时也没想过要看电视,是不是不想看电视,两个人相处时的情趣就很充实呢?

做爱时,当然用不着电视机。随后,两人静躺在床上时,也不需要音响。而且,这种时间又是短暂的。做爱终了,稍事休息后,直江一般是躺在床上看书或看报纸。书籍有时是顺手摸到的期刊杂志,有时是医学书籍,只要有书可读,他就能安稳下来。

伦子穿好衣服,整梳好头发,然后去泡茶或煮咖啡。直江不声不响地喝着,两眼仍然不离书本。然后,伦子再站在洗碗池前刷洗杯子和用具,剩余的时间坐在沙发上看一会儿直江读过的报纸或编织未完的毛衣等。

两个人几乎不说话。顶多偶尔由伦子问上一句:“要喝茶吗?”

直江只说“嗯”或“不要”,就再也不吭声了。

从表面上看,两个人似乎达到了用不着交谈就可相互理解的程度,但直江同伦子之间并非那么亲密无间。伦子对直江所想的事当然不知,对他所做事情的真正意义也不明白。既然不明白,也就不打算明白,什么也不明白倒觉得相安无事。

当初伦子并不希望这样。刚一相识,她很想知道直江的事情,也从多方面探询,直江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过,但是如果再深入一步时,直江的回答像关上大门一样骤然停止了。再往前,不管怎样探询,统统遭到拒绝。一条容许别人进入的线和另一条闭锁的线泾渭分明,一丝不乱。

伦子再也不想推开这扇大门了。她也习惯于这种不再深究的状态。她开始认为男人和女人两人相处时,只有交媾,然后就默默地呆在一间屋子里,习惯下来之后,就觉得无所谓了。至少,目前的伦子对于很少交谈、表面冷淡的关系,再也不抱怀疑态度了。

伦子只要和直江重复情事,一起在一个屋子里就感到安心了。即使不交谈也相安无事。当然,这种相安不同于妻子和丈夫。但从两人尚未定下来的关系来看,也算是最稳定的。现在,伦子一个人被甩在直江的房里,她不安了。虽然直江在家,也不过是他自己看书,几乎不说话。尽管如此,在与不在可大不相同,不交谈,人在旁边,伦子也感到欣慰。伦子好像为了消除不安,站了起来。因为还没吃晚饭,所以她买了寿司,准备跟直江共餐,可被直江所求竟先干上了情事。

余韵未消时来了电话,便失去了共进晚餐的机会。厨房里有一个大洗涤台,那里有两口小锅,只能煮煮速冻食品和蒸点儿什么用。冰箱里有啤酒和罐头,但没有蔬菜和鱼肉之类。直江一直在外用餐,用不着购置调料。偶尔,伦子想给他做顿菜吃,由于没有东西,也只好从简了。直江喜欢吃鱼和生蔬之类,与其在家自己去做缺滋少味的菜,还不如上饭馆去吃反而省事。伦子觉得有点儿饿了,但又不想自己先吃。直江一定能回来,与其一个人吃就不如等直江回来一起吃,那会更愉快。她买盒饭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然而,吃盒饭用不着做什么饭前准备,这样一来,伦子更觉得无所事事了。伦子是个勤快的人,她不能呆呆地躺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干,那样反而会心烦意乱。

整理完电冰箱,归拢了一下洗碗池下的空瓶子,伦子用抹布擦抹起来。房间刚刚扫过,本来无甚尘土。但是,书架的角落和铝窗框的边角处仍有一层薄灰。

伦子往水盆里倒上热水,泡上抹布。她沿着起居室的茶几擦下去,湿抹布擦拭下的茶几木纹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书架上堆满了书籍,伦子把能够移动的部分轻轻一移,从隙缝间擦拭,尽管每周两次有钟点工前来收拾,可这些旮旯却看不出有擦过的痕迹。

迄今为止,伦子在直江的房间里多次使用过吸尘器,但像这样用抹布将屋子的犄角旮旯擦拭一遍的事却不曾有过。

擦完之后,的确有擦过的效果,再细看榻榻米的边角处,壁橱拉门的边角处也有灰尘。

换了热水,拧好抹布再擦。书房写字台上医学书籍和一些进口书堆了一大堆,为了不弄垮这小山似的书堆,她轻轻移动着,擦完之后又放回原处。写字台两侧的抽屉拉手上也有灰尘。中央有一个宽大抽屉之外,两边还各有五层小抽屉,右侧最上的一层抽屉有个锁孔,似乎上着锁。

这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呢?伦子擦拉手时,产生了想偷看抽屉里东西的念头。

单身男人的房间肯定在什么地方有隐秘,揭开那里就会获得他所有的谜底,但也有种阴森可怕的感觉。

伦子似乎为了岔开这种幻想,马上去拧干抹布。她在男主人不在的房间里,一个人串来跑去,既感到愉快又感到不安。

她又拿着拧干的抹布擦拭壁橱的拉门了。榻榻米同壁橱连接的板缝处也有尘埃。为了擦拭壁橱拉门的底槛,她必须拉开拉门,于是伸手拉开一扇拉门。拉开的瞬间,伦子什么也没考虑。伦子的性格是:既然拉开了就必须彻底清扫干净。

擦拭时,伦子跪在席子上,壁橱的下层展现在她眼前。上层装满了被褥之类,下层乱堆着纸箱子和一些旧杂志。伦子擦完了底槛又把两扇拉门拉到一侧。

两扇拉门全移到右侧以后,下层格里也是堆放着纸箱子和杂志等等。眼前有一个50厘米见方的纸箱,其表面上贴着清酒商标,里面盛着满满一箱子旧杂志。纸箱挨近拉门底槛,影响拉门拉动,伦子想往里推一推,但是,沉甸甸地很有分量,用劲往里一推,恰好顶到后边的箱子上,堆积起来的一些书本散落下来了。

“这里需要好好地整理一下。”伦子一边嘟囔着一边拾起散落下来的书本。摆在五六本医学杂志下面的好像是些装着x光片的大纸袋。

“怎么塞到这种地方来……”伦子把散乱了的X光片纸袋拿出来,一边理齐一边扫了一眼封皮。封皮上的黑框里写着姓名、年龄、拍照日期等,最下方记载着医院名。伦子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东方医院的X光片纸袋。

医师并不是不能把患者的x光片和病历卡带回家里来,但那大都是为医学会所用,制作幻灯片,或参照x光片在家里撰写论文时才这么做。但这两者都须由医院保管,使用完毕时必须返还。

伦子虽然看了封皮,但姓名、年龄栏里什么也没记载。仅仅在拍照日期栏里用红铅笔写着月日。10月30日、10月10日的日期都是最近的。上面所写的潇洒的笔体,无疑是她所熟悉的直江的字迹。

“是谁的X光片呢?”

若是一般患者照完X光片以后,都是要填上姓名的。伦子刚想把口袋退回原处,但又觉得蹊跷,便从一个口袋里抽出了底片。

x光片分成六格,全都是拍照的背骨。是从正面、斜面的各个方向拍照的。底片上没有肋骨,从它的高度向横扩大的独特形状来看,伦子可以断定那是腰骨照片。

她改变了一个方向,透过光线一看,在右下方印有R、L指示方向的字母,在它旁边写着患者的名字“N—AOE”,伦子从右方念下去,慢慢读了两遍之后,才弄懂了那是“直江”的意思。

难道是直江医师的腰骨吗?

伦子再一次朝光亮处看了一下照片。黑色底片上,映出了骨骼的白影,正面像是在扁平箱形骨的左右,如两手分开一样有小骨连接着,侧面则向前稍稍呈弯曲状连接着骨盆。

直江腰痛的事伦子从来也没听说。当然,拍照腰骨片子的事也不知道。然而,底片上确确实实写着直江的名字。

伦子依次将X光片袋码齐摆好。

10月30日到10月10日、9月21日大约每隔20天左右拍照一次。最下方口袋的日期是7月5日。

袋子上既没有姓名也无年龄,又无号码,也许是直江自己拍照的。伦子一边整理口袋一边朝纸箱里窥视。那里也塞满了x光片袋,依然是只有日期,没有姓名和年龄。底片上却印有直江的名字。日期间隔有20天的也有五天的,还有一天的。7月以前的X光片袋则是直江以前供职的T大学附属医院的。

难道他在研究骨骼?

从这么频繁拍照的情况看来,不能认为是病。再说,从来也没听直江说过哪里不好。也许他正在用自己的独特方法研究腰骨。然而,用自己的腰骨去做研究也太超乎寻常了。

“怪人!”

伦子正在自言自语时,电话铃响了。她好像干坏事被人发现了的孩子一样,急忙把底片装回口袋里。电话丁零零、丁零零地响个不停。特别在这个十分宁静的屋子里,铃声就更显得响亮。

伦子迷惘了。虽然直江同意她留在这里,但在单身汉的房间里有个女人可非同一般。不慎将听筒拿起来,会不会给直江造成影响?如果是医院打来的,那就等于把两个人的关系公布于众了。伦子缩小身躯静静等待电话自停,但铃声似乎不想停下来,依旧疯狂地吼叫着。

忽然,伦子认为也许是直江打来的。也许他想告诉我因为花城纯子的治疗要迟些回来。是接呢,还是不接?她犹豫不定。看它这么执拗地神态说不定就是直江,但心里却没有把握。如果是他,他准会发火。铃声继续响个不停。

总之,先接一下看看。伦子悄悄拿起听筒,电话机丁零一声,鸣声停止了。

“喂,喂!”传过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喂,喂!”从第二次的声音中可以推断出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我是三树子。”

“三树子?”伦子捂上话筒喃喃地说。

“您是大夫吧……”伦子想:这语声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怎么啦?大夫!奇怪。”

电话里对方只顾不住地说,伦子则不敢大声出气,悄悄地把听筒放回原处。

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伦子坐在电话机旁反复捉摸起听过的语声来。这声音中包含着隐情,似乎听到过又确认不了。护士当中没有叫三树子的,如果是医院以外的人可就不易判断了。

伦子怀着难以理解的心情回到了壁橱前,x光片仍然散乱在榻榻米上。她把它们装进袋子里放回纸箱,又把原来堆放着的旧书按原样堆起来,关上拉门。

伦子拿着抹布站起来时,门铃响了。从锁孔中看去直江站在走廊里,伦子放心地开了锁,将门打开。

“回来得好快呀。”

“坐出租车回来的。”外面似乎很冷,直江立起了大衣领。

“花城小姐怎么样了?”

“稍有出血。”

“不要紧吗?”

“先给她输液,不要紧。”直江说着,视线落到伦子手里拿着的抹布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灰尘太多,各处擦了擦。”

直江边脱大衣边看伦子,很不高兴地说:“我劝你不要干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你看到处的灰尘。”一片好心擦拭之后反而遭到训斥,伦子感到委屈。“书架上壁橱里,所有角落都满是灰尘。”

“壁橱?”直江目光锐利地反问,“你把壁橱打开了?”

直江走到壁橱前打开橱门,里面跟伦子打开前并没变样,上层堆的是被褥类,下层是杂志类。直江像探索什么似的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回头问:“你翻弄里边的东西了吗?”

“只擦了擦橱底、拉门槛。”

“不曾翻弄里面的东西吧?”

对这突然的严厉的质问,伦子只得摇头否认。

“真的不曾翻弄?”

“真的。”

直江又一次带着疑惑的目光看了一遍壁橱里的一切,然后才关上拉门。

“这里面装着十分重要的同医学研究有关的资料,打扫时也不要随意摆弄它。”

“什么也没摆弄。”伦子忐忑不安地回答,因为她曾把纸箱上的书弄散过,又看了X光片。不过,弄散之后她又放回原处,恢复了原状,看来不会有问题。但从直江的怒气来看,这事非同小可。她从没见过态度如此严厉的直江,伦子觉得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感到内疚。

“当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不要干些多余的事。”

“知道了。”

“给我拿和服来!”

直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平静语调,动手脱去西服。伦子把他的西服挂到衣架上,又从身后给他穿上和服,举止如同妻子一般。

“您该吃饭了。”

“嗯。”直江回答了一句之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事说,“真对不起,今晚你不要在这里睡了。”

“要我立刻走?”

“是。”

“您吃饭的事呢?”

“不必啦。”

“有谁到这里来?”

“没有……”

“您还生我的气吗?”

“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

既然说得这么明确,伦子也不得不走了。然而,她觉得他的心情转变得太突然了。难道是去医院之后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或是刚才他不在家时给他擦拭房间惹恼了他?尽管摸不透他的本意,但他的话语也太不尽人情了。

伦子生气了。

“那么,我就走。寿司放在这里。”

尽管心里生气,伦子仍未表露于外。

“再见!”

伦子以为直江会向她说些什么,但他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看着他的侧脸,伦子补充一句说:“您不在的时候,有个电话,是个女子打来的,叫三树子。”

“……”

“她说她就到您这里来。”最后这句话是伦子有意捏造的。不知直江是听着还是没听,依旧叉着两臂注视前方。“再过一会儿也许还给您来电话。”说完以后,伦子用力关上了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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