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坎贝尔先生的事了吗?”麦克莱伦·阿姆斯酒吧的默多克先生问道。他仔细地擦着手中的玻璃杯,准备往里面倒啤酒。

“哦,昨晚之后他又给自己惹了什么更大的麻烦吗?”温西问。他将一只胳膊撑在吧台上,兴致勃勃地准备接受他将会听到的新闻。

“他死了。”默多克先生语出惊人。

“死了?”温西下意识地重复道。

默多克先生点点头。

“哦,是的,迈克尔达姆先生刚从门城带过来的消息。下午两点有人在牛顿一斯图尔特的山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天哪!”温西说,“但是,他是怎么死的昵?”

“失足掉下河。”默多克先生回答,“然后淹死了,他们是这么说的。警察已经上山了,他们会把尸体带下来。”

“我猜这是一个意外。”

“嗯,今天早上十点刚过的时候,还有勃岗的村民见到他在桥边高地那里作画,而下午两点梅杰·杜格尔拿着钓鱼竿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有尸体躺在河里。那里很滑,特别容易摔倒,而且到处都是断崖。我想他可能是要下去取些水来作画,踩在石头上,没想到失足掉下去了。”

“作油画不需要取水。”温西沉思着说,“但是有可能他想调一下三明治里的芥末酱,或者往水壶里灌点水,或者只是想给威士忌兑点水。我说,默多克,我最好开车去看看,你知道这可是我的长项。出事地点具体在哪儿呢?”

“你必须走海滨路,穿过克里镇到牛顿一斯图尔特,”默多克先生说,“过了桥之后右转,然后看到路标再右转,沿着路一直走到巴格勒南,继续向前翻越右手边的一座小桥,然后走右边的路。”

“事实上,”温西说,“我一直右转就是了。我想我知道那个地方。那里有座桥,有一个大门,还有一条游弋着鲑鱼的大河。”

“是的,在米诺奇,丹尼森先生去年在那里抓了一条大鱼。你到了那个大门,就可以看到左手边的桥。”

温西点点头。

“那么我现在就出发了,”他说,“我可不想错过这个乐子。一会儿见,老兄。我敢打赌这可是坎贝尔做过的最受欢迎的事了。离开人世却成全了他,呃,不是吗?”

时值八月底,这天是个绝妙的好天气,温西兴致勃勃地驱车上路了。从科尔库布里郡到牛顿一斯图尔特的路途上还有一些可爱的小困难需要克服。天空明亮高远,舒卷的云彩挂在天边,鲜艳的花朵爬满了道路两边的树篱,前面伸展着结实的路面,耳边伴随着引擎动听的声音,前方还有一个富有趣味的案子在等着他,这一切都让温西勋爵的幸福之杯装得满满的。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满足于小小快乐的人。

他驶过门城,热切而兴奋地向安沃斯旅馆的主人招了招手。温西在卡多内斯城堡回灰暗的阴影下向上攀爬,第一千次沉浸在沿途的优美景色中。莫斯庄园农场像一位日本美人,在高高的乔木的掩映下,似乎是蓝色海岸边一颗闪亮的珍宝;克科达尔好像可爱的意大利姑娘,四周栽满了高瘦而盘曲的树木;纯净、蔚蓝的威格郡海岸围绕着海湾闪闪发光。接下来是被白色农合环绕着、远离巴赫尔姆的老博德区,然后会突然跃出一片明亮而耀眼的绿色草坪,就像是阿瓦隆西的乐土,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之下。一片野生的大蒜退到车后去了,但那气味久久徘徊不去,让人想起吸血鬼颤抖的羽翼,还有博德区历史上黑暗的一面。白色防波堤上老旧的碎石机被大团粉尘包围着,旁边起重机的吊杆耸入云间,沉重的拖船牢牢地拴在锚锭上。接下来是鲑鱼网和宽广的半圆形海湾,大片的海石竹将这里的夏天映衬成了玫瑰色。海湾上的泥沙呈现出紫褐色,宏伟、巨大的凯斯缪尔山峰将克里镇笼罩在阴影里。道路变得开阔起来,倾斜多弯——左边是白色的房合,天空中云层舒展,玫瑰和紫菀在路边白色和黄色的围墙上丛生蔓延。然后温西就到了牛顿一斯图尔特,此时地面开始变得颠簸多石,灰色的屋檐簇拥在一起,单薄的尖顶划破了天空。过了桥转向右边的柯克庄园,就来到了巴格勒南路,这里道路弯曲,温西觉得似乎在绕着环岛行驶。道路在树木的掩映下时隐时现,两旁高大的灌木花簇和欧洲蕨黄灿灿地盛开着,然后又出现了房屋和种满杜鹃花的大道——接着是白桦林,不断延伸、延伸,遮天蔽日,再接着是一簇石屋——最后来到了桥和大门,石子山路在如同矮人国山脉般的土丘间蜿蜒,周围是绿色的草丛,紫色的石楠花,阴影摇曳。

温西来到第二座桥和那扇生满铁锈的大门前,把车开到一片草场上,那里还停放着其他车辆。他向左瞥了一眼,距离大路四五十码的地方有一条河,河边聚集了一小群人。他穿过羊肠小道靠近那里,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花岗岩悬崖边,悬崖径直切人喧腾的米诺奇河中。在他身旁靠近岩石的地方,搁置着一块素描画板、一只板凳和一个调色板。在这下面,是一个被山楂树包围起来的棕色池塘,那里躺着一个隆起物,透出凄凉的气氛。两三个人正在弯腰察看着。

一个佃农模样的男人克制着兴奋,小心翼翼地问候了温西。

“他从那里掉下去了,先生。啊,他肯定是从那边滑下去了。达尔齐尔警官和罗斯警员正在进行现场调查。”

从现场的情形来看,事故发生的原因似乎毫无可疑之处。画板上是一幅作品,一半或者说一大半已经完成,画面还未干透,正闪闪发亮。温西可以想象得出来,画家当时站起身,走到一旁欣赏自己的作品——再往后退一步就是危险的悬崖。他的脚后跟踩在滑溜的石头上,他绝望地想要稳住身子,挣扎着想在草丛上站稳脚跟,左摇右晃,但还是跌了下去,然后——佛,啷,啷,身体翻滚着捧进河里,撞到奔腾河水中像牙齿一样裸露出来的锋利岩石上。

“我认识这个男人。”温西说,“真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情,不是吗?我想我最好下去看看。”

“小心您脚下。”佃农好心地提醒。

“当然会的,”温西回答,然后手脚并用,像螃蟹那样在石块与欧洲蕨中间小心攀行,“我不想成为警察面前的另一件陈列品。”

那个警官听到温西爬行时发出的声响,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们以前曾经见过面,不管现场看起来多么普通,达尔齐尔也要准备好应付温西对尸体的好奇心。

“你好,勋爵,”他兴奋地说,“我猜你很快就会来到这里,我想你会想要认识一下卡梅伦医生,是吧?”

温西与医生握了握手——一个瘦长的男人,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然后询问他们调查的进展如何。

“哦,是这样的,我刚刚检查过了,”医生说,“他已经死了——有几个小时了。你看,尸体已经完全僵硬了。”

“他是淹死的吗?”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按照我的观点——请原谅,仅仅是我的个人观点——他应该不是淹死的。太阳穴粉碎,我倾向于认为他是在跌落的过程中或者落入水中时撞击到石块而亡。但是我现在还不能作最终确认,你知道,我们必须要做尸检以确认他的肺部是否进水。”

“是的,我明白,”温西回答,“头部受到撞击有可能只是造成昏迷,而实际的死亡原因却是溺水。”

“确实是这样。我们最初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巴浸在水中,但这完全有可能是河流的冲力造成的。手部和头部有多处擦伤,不过有些伤口——这也是我的个人观点——是死后造成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

医生将尸体翻转过来,指出有问题的几处伤痕。尸体被整个翻过来,蜷缩着,好像是为了保护脸部免受岩石锐齿的伤害才变得僵硬。

“但这里是他遭受重击的地方。”医生继续说。他引导温西的手指触摸坎贝尔的左太阳穴,温西轻微用力就能感觉到那里的骨头。

“自然的进化使得大脑的这些地方很脆弱,”卡梅伦医生在旁边评论道,“尤其是头骨这里,即使是相对轻微的打击也能像敲击蛋壳一样把它敲得粉碎。”

温西点头同意,他修长而保养良好的手指在尸体头部和四肢小心地探测起来。医生带着赞同的表情在一旁观察着。

“老兄,”他说,“你可以做一位很好的外科医生。上帝为此赋予了你一双好手。”

“却没有给我一颗好脑袋。”温西大笑着回答,“是的,他这里受到了撞击。从那个倾斜的河岸上掉下来毫无疑问会产生这样的结果。”

“是啊,这可真是个危险的地方,”警官说,“好了,医生,我想我们在下面应该没什么可调查的了,我们最好把尸体抬到车上。”

“我上去看一下他的作品。”温西说,“除非需要我帮你们抬尸体,要不然我可不想在这里碍事。”

“不,不需要。”警官说,“谢谢你的帮忙,勋爵。我们可以自己解决。”

警官和一个治安官弯腰抬起尸体。温西一直待在那里,确定他们完全不需要帮手才再次爬到河岸上边。

他首先将注意力投注到那幅画上。这是由一只灵活而自由的手一气呵成的作品,虽然还没有最终完成,但已经称得上是一幅打动人的画作。线条雄浑、明暗对比协调、用刀灵活,颜色大胆。这幅画很好地展现了清晨的光线——他记得有人在十点刚过的时候看到坎贝尔在这里作画。灰色的石桥在清晨金色的光线下愈发冷峻,花楸树黄色和红色的浆果仿佛被施了魔法,鲜艳诱人,在翻腾着的棕白色水面上折射出一片红色。而在左上方,连绵的山脉好像笼罩着一层纱雾,在烟蓝色的晕染下,与朦胧的天空相接。在一片墨蓝色的背景中,生命蓬勃的欧洲蕨闪耀着金子般的光芒,点缀在纯粹而又耀眼的黄色和红色里。

温西随手捡起落在画凳上的调色板和画刀。他注意到坎贝尔的调色板上只使用了几种简单的颜色,这一点取悦了勋爵——他喜欢用最经济的付出得到最丰厚的成果。地上是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小帆布包,明显已经服务很长时间了。他对包里的内容来了一次全面大检查——与其说是出于推理的需要,倒不如说仅仅是习惯成自然。

在最大的夹层里面,他发现了一小瓶半满的威士忌。一个厚底玻璃杯、一袋面包、一点奶酪,八支画笔被一块沮丧的亚麻布包在一起——它原本是手帕,但是现在已经悲惨地沦为了主人绘画时用的抹布,还有一打散落的画笔,两把画刀,一把刮刀。与它们并肩放在一起是一些绘画用的管装颜料。温西将他们并排放在岩石上,就像一排小个子的尸体。

这里有一管半磅装的朱红色颜料,新鲜、干净,几乎还没有用过;还有一个画室用的经济装天青色二号颜料,半满,一管几乎全满的铬黄色颜料,另外一管虽然完全一样,但几乎已经用完了;然后是一管半满的半磅装浓绿色颜料、用掉四分之三的画室用经济装深蓝色颜料;接下来是一个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样子而且标签已经撕掉的颜料,似乎历尽折磨却没有用掉多少——温西旋开盖子才发现里面是绯红色淀,最后是一个几乎用完的画室装玫瑰红色颜料软管和半磅装柠檬黄色颜料——用了一部分而且外面非常脏。

温西对着这些收集物沉思了一会,然后又安心地把他们装回包里。最大的夹层里面除了一些风干的石楠花,少量的烟草和很多面包屑之外什么也没有了,然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另外两个小夹层上。

第一个小夹层,首先是一小卷防油纸,曾经用来擦画笔,接下来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小罐子,螺帽拧得非常紧,里面装着颜料溶解液,最后是一把用旧了的长柄勺,与调色盘上的那个是一对。

帆布包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夹层更像是一个杂货袋。这里有一个装满炭画笔的斯万薇斯塔火柴盒,一个装满炭画笔和红粉笔的香烟盒,一本沾满油画颜料的素描小书。三四个画布分离器零乱地散放着,戳到了温西的手指。里面甚至还有几个酒瓶塞子,以及一小盒金叶香烟。

勋爵懒散的神态已经消失无踪。他那长而好奇的鼻子像兔子一样抽了抽,将小帆布包倒个底朝天,又拿起来摇了摇,徒劳无功地希望从里面找出更多的东西。最后他站起身,仔细搜索画板和板凳附近的地面。

一件不讨喜的格子布长款大氅躺在画板旁边。他捡起来仔细搜索了每一个口袋,在其中发现了一把一面已经破刃的削笔刀、半包饼干、一包烟、一盒火柴、一条手帕。在一个透明信封里装有两枚鳟鱼鱼饵,还有一卷细线。

他摇摇头,所有这些东西都不是他所寻找的。他再一次搜索地面,就像一条猎狗在追寻踪迹,然而结果仍旧是让人失望的。他小心翼翼地贴在岩石光滑的表面上——石面上布满罅隙、欧洲蕨、石楠花丛和多刺的金雀花,东西很可能掉在其中。他小心谨慎地探索每一个角落,用手指摸遍每一个地方,每移动一次,手指就会被刺破一下,他也会恶

狠狠地诅咒一次。金雀花的小刺阻碍了他的前进,插进他的裤腿和鞋子里。午后的炎热让人窒息。在靠近底部的时候,他还失足滑倒了——搜索完最后一码的距离,他终于恼怒起来。这时河岸上方有人大喊,温西抬起头:警官走到了他的身边。

“在重建事故现场,勋爵?”

“不完全是,”温西回答,“再等一会儿,可以吗?”

他又一次爬上去。现在尸体已经被很体面地放在担架上准备移走。

“翻过他的口袋了吗?”温西问道。

“还没有,勋爵。在警察局有足够的时间来做这件事——这只是一个形式,你知道。”

“不,不是这样的。”温西说,他将帽子往后推了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应该就在这里,达尔齐尔——这一次比较有趣。你介意我仔细检查一下他的东西吗?”

“没关系,完全不介意,”达尔齐尔真诚地说,“不是特别着急,早做晚做都一样。”

温西坐在担架旁边的地面上,而警官拿出一个记事本在旁边做着物品记录。

上衣右口袋装着另外一条手帕,一本哈代目录册,两张皱巴巴的账单,而另外一个物品引得警官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唇膏?”

“不是你想的那个东西,”温西沮丧地说,“这是一种装铅笔的容器——德国制造的。但是如果这个东西在这里,那么这里或许还有别的东西。”

左边口袋除了一把螺丝锥和一些垃圾之外,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而胸部口袋只有一只英格索尔手表,一把袖珍梳子还有一本用掉一半的邮票簿,温西转过身——他对裤子口袋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死者没有穿背心。

在右边裤袋里,他们发现一堆混放在一起的纸币和硬币,还有一枚挂着许多钥匙的钥匙圈。左边口袋里有一个空的火柴盒和一把可折叠的指甲剪。裤后袋里是一些被撕毁的信件,一些新闻剪报和一个空白的小笔记本。

温西站起来盯着警官。

“不在这里,”他说,“这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听我说,达尔齐尔,现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滚进河里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把你的人召集起来下去找一找——现在。不要浪费任何时间。”

达尔齐尔面露惊奇地看着这个激动的南方人,然后他推了推帽子,胡乱擦了下脑袋。

“那么,我们应该要找什么呢?”他问了一个很合理的问题。

(在这里彼得·温西勋爵告诉了警官他们应该找什么以及为什么要找这个东西,但为了让聪明的读者能够自己找出这个细节并在阅读中增加推理气氛与乐趣,温西的提示在本页中被省略。)

“也就是说,根据你的想法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达尔齐尔问。那神态就像一个在森林的雾色中迷路的人,忽然看到远方摇曳的灯光,心中顿时充满了希望。

“重要?”温西无意识地反问,“当然,非常重要。毫无疑问、迫切而且绝对重要。你认为如果这个东西不重要,我会在这恶魔般的岩石上做该死的人肉针垫吗?”

这番言论似乎打动了警官。他将他的人马召集起来,让他们仔细搜索路边、河岸和水中。而这时,温西漫步到一辆破旧的四座莫里斯汽车旁,这辆车停在羊肠小路入口的草场处。

“是的,”治安官罗斯吮着手指站起来,准备在荆棘中做更深入的搜查,“这是他的车,或许你会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你不相信我,老弟。”温西说。然而他还是对汽车做了详细搜查,他首先检查的地方是汽车后座的空间,坐垫上面的柏油污渍尤其引起他的兴趣。他拿起放大镜仔细研究,并惬意地吹起了口哨。进一步搜查之后,他在车身边缘,驾驶员座位的气门座椎角处发现了一处污渍。

在车内底座上发现了一小块折叠起来的地毯。他拿起来晃了晃,然后从一角到另一角仔细察看,另外一块覆盖柏油和粗沙的污渍映入他的眼帘。

温西拿出一支烟,点上它思索着。随后他在车内置物袋中找出一张这个地区的军用地图。他爬进驾驶员座位,将地图摊开放在方向盘上,随后陷入了沉思。

这时警官回来了,脱掉外衣。火热的太阳晒得他面色赤红。

“我们到处都搜过了,”他说着弯腰将裤腿上的水拧干,“但是没有找到它。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这个东西这么重要。”

“哦?”温西说,“你看起来非常热,达尔齐尔,我现在可是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过来坐下——它不在那里,是吗?”

“没有。”警官再一次强调。

“如果是这样的话,”温西说,“你最好去法官那里——哦,当然,这个地方没有法官。是地方检察官,你最好去检察官那里,告诉他这个男人是被谋杀的。”

“谋杀?”警官震惊地问。

“是的,”温西回答,“哦,是的,完全正确,谋杀。”

“天哪!”警官大喊,“罗斯,过来!”

治安官一路小跑来到他们跟前。

“这位勋爵,”警官激动地说,“他认为这个人是被谋杀的。”

“真的吗?”罗斯问,“晤,勋爵您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从尸体的僵化程度,”温西开始讲解,“你们没有找到的那个东西,汽车里的柏油污渍,还有死者本身的性格特征。这个人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因为杀了他而感到自豪的人。”

“尸体的僵硬程度,啊,”达尔齐尔迷惑地说,“这应该是卡梅伦需要处理的问题吧。”

“我承认,”医生这时也加入他们的谈话中,“这也正是我产生疑惑的地方。如果不是十点之后有人曾经看到他还活着,我想我会认为他已经死去将近十二小时了。”

“我也这么认为,”温西表示赞同,“而在另一方面,你们看一下这幅画,尽管添加了能够产生快干功能的柯巴脂,但是在如此炎热的天气和如此干燥的空气下,这幅画依旧尚未干透。”

“是的,”医生说,“也就是说,我只能得出结论是冰冷的河水导致了过早的尸僵。”

“我不这样想,”温西说,“我倾向于认为这个人是午夜被杀死的。我不信任这幅画,我不认为它会告诉我们实情。我知道坎贝尔今天早上是绝对不可能在这里作画的。”

“为什么这样说?”警官好奇地问。

“原因我之前告诉你了。”温西说,“而且这里还有一个微弱的线索——证据本身并不明显,但是它恰恰能得出同样的结论。整个事情看起来——或者说它想要我们看起来——是坎贝尔从画前站起,退后一步好找一个绝佳的观察角度,最终失足掉了下去。但是他的调色板和画刀被放在板凳上。如果他在观察,更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大拇指捏着调色板,手里拿着画刀或者画笔,这样就可以根据需要随时再挥出一笔。我并不是说他绝对不可能把它们放下来,但如果我们在尸体旁发现调色板并且在斜坡半道上发现画刀更为合理一些。”

“是的,”罗斯说,“我曾经看到他们这样做过,退后一步,半眯着眼睛,拿着笔刷想要向前一步,那姿势就好像要投掷飞镖。”

温西点头表示赞同。

“我的理论是,”他继续说,“凶手今天早上开着坎贝尔的车将尸体运到这里。他戴上坎贝尔的软帽,穿上坎贝尔的格子花呢大氅,这样路过这里的人就会将他误认为是坎贝尔。他把尸体放在后排座位底部,座位上面则放了一辆自行车,因此在垫子上留下了污渍。他用这张地毯将它们整个包住,所以地毯上也留下了污渍。接下来,我猜他拽出尸体,将它扛上羊肠小路,最后将它扔进河里。或者他将它放在河岸上,用地毯盖住。然后他仍旧戴着坎贝尔的帽子,穿着坎贝尔的大氅,坐在那里开始伪造那幅画。等他做足了功夫,制造了坎贝尔在这里作画的假象,将调色板和画刀放在凳子上,然后骑上自行车离开了。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如果一个人选择好时机,可以在这里轻易犯下一打罪行。”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理论。”达尔齐尔作出评论。

“你可以做一下测试。”温西说,“如果今天早上有任何人曾经和坎贝尔说过话,或者近距离地看到过他的脸,那么这个理论就是不成立的。如果他们只是看到了他的帽子和大氅,尤其是有人注意到车后面隆起一堆东西,而且用地毯覆盖着,那么这个理论就是成立的。注意一下,我不是说在这个推论中自行车是绝对必要的,但是在这样的谋杀场合,我会选择这样的工具。并且,如果你用放大镜仔细察看那块污渍,你会发现那是轮胎的痕迹。”

“我觉得你很可能是正确的。”达尔齐尔回答。

“那么,”温西继续说,“让我们研究一下凶手下一步会做什么吧。”他意味深长地拍拍那张地图,两个警察立刻埋下脑袋与他一起研究。

“他在这里,”温西说,“只有一辆自行车在帮助他或者说阻碍他,而且他要去建立他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现在也有可能并不烦恼这个问题,但是他肯定要想方设法尽快离开这个地方。我想他现在应该不会着急让自己出现在牛顿一斯图尔特或者克里镇。他更有可能选择去北方——他只需要翻过拉格和瑞恩斯·凯斯附近的几座小山就可以了;他也可能去图尔峡谷,但是这样做没什么意义,这样他只好原路返回,当然,他也有可能沿着克里东岸,避开牛顿一斯图尔特,直抵明尼盖夫,然后经此到达新加洛韦,但是这条路程太遥远,而且会让他更加暴露自己是杀人犯的事实。依我看,他最好是沿这条路回去,往西北经过巴格勒南、赛恩戴里、克里塞德和德拉姆贝恩,到巴希尔乘坐火车。这段公路有九到十英里。如果走得快的话,大约一小时到达,如果道路比较崎岖,那么需要一个半小时。如果说他在十一点完成绘画,那么他十二点半就能到达巴希尔。在那里他可以乘坐火车去往斯特兰拉尔或者帕特里克港更或者去往格拉斯哥。或者,当然,如果他合弃自行车,改骑摩托车,那么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如果我是你,我会沿着这个方向实施追捕。”

警官看了看他的同伴,在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赞同的意味。

“那么,勋爵,按照你的想法,你认为谁最有可能是嫌疑犯呢?”他问。

“哦,”温西沉思,“我可以想到半打人有很好的谋杀动机。但是此嫌疑人是个画家,而且很聪明,因为他模仿坎贝尔的作品几可乱真;他必须会开车,而且他必须拥有或者能够得到一辆自行车;他肯定是个肌肉发达的家伙,这样才有可能背着尸体走到上面,因为我没有看到这里有拖拉的痕迹;昨天晚上九点十五分之后,他肯定与坎贝尔有过接触,因为那时我看到他活着离开麦克莱伦·阿姆斯酒吧;他对这个城市和这里的居民肯定非常了解,因为很明显他知道坎贝尔独自居住,只有一个女佣照顾他的起居,因此他清晨离开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应该也是这样的生活方式,或者说他有很好的借口,可以在早饭之前出去而不引起怀疑。如果你发现一个人符合上述所有条件,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他的火车票——如果他有的话——应该是一个可以追踪的线索。如果有可能,我先与他接触,用不同的方式探查,说不定可以产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好的,”警官说,“如果你发现他,请及时让我们知道。”

“我会的,”温西说,“这可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工作,但有九成可能这个人是我认识的,而且比起坎贝尔,我可能会更加喜欢他。然而这也不能作为谋杀这种暴行的理由。我会尽我所能地抓住他——如果他没有先杀我灭口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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