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起,金甚至没问是谁就解开了门链。因为她知道门外站着的是提着中餐的布赖恩特。

“炒面仙女来喽。”

“没有虾片的话就别进来了。”她不是在开玩笑。

布赖恩特脱下夹克,露出里面穿的polo衫和牛仔裤。

“我很欣赏你布置家居的方法。”

金没理他的点评。每次进门他都会这么说。在别人眼里,她的家几乎毫无特色装饰可言,因为她讨厌个性化的装饰品。如果她打算第二天搬家,只要带上几十个垃圾袋,再花上几个小时把东西收拾一下便能出发。这是在社会关怀系统中的生活经历教给她的。

她把牛肉面和蛋炒饭端上了桌,三分之二分给布赖恩特,三分之一留给自己。她把盘子递给他。他们在两张不同的沙发上坐下。

她卷了满满一叉子的面条,塞进嘴里,努力掩饰着内心的失望。食物理论远比进食行为更让她感兴趣。食物在她的嘴巴里变成了燃料来源——能量。她又吃了几口,放下盘子。

“天哪,慢点吃,你蛀牙里面都快被你填满了。”

“我吃饱了。”

“你的食量跟麻雀差不多,但你狼吞虎咽的样子却像个贪婪的浑蛋。你得多吃点,老爹。”

金瞪了他一眼。在她家里,她不是探长,他也不是她的下级。他只是布赖恩特,是一个对她来说最接近朋友的存在。

他转了转眼珠。“好吧,抱歉。”

“别整天大惊小怪的,我又不是孩子。”

她把盘子拿回厨房,煮了一壶咖啡。

“说吧。我给你带来了一个英俊潇洒、平和友善的男人,还带了你不吃的中餐。再提醒我一遍,我能从这种关系中得到什么?”

“得到我光彩夺目的相伴。”金面无表情地说道。她非常有自知之明。

布赖恩特笑了。“嗯……我就不对这句话做评价了,毕竟我现在能叫你‘金’,但迟早我还得叫回你‘老爹’。”他把面条吃完,将空盘子拿去厨房,“不过其实我还有别的想法。”

“比如?”

“一次约会。”

“和你吗?”

布赖恩特哈哈大笑。“你想得美。”

金也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你知道,你笑起来很好听。你真的应该多笑笑。”

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的回答是‘不’。”

“你还不知道是谁呢。”

“噢,我怎么会不知道。”金摆出一副演哑剧的样子说道。离开警局的时候,她瞥见了彼得·格兰特。这是一位隶属皇家检察院的检察官,因此他们的生活仍有些交集,但自从他们分手之后,她便再不肯跟他进行完整的谈话。

布赖恩特叹了口气。“得了吧,金。给他一次机会。没了你,他活得很痛苦。可没了他,你活得更痛苦。”

她仔细考虑了一下这番话,接着诚实地回答道:“不,我活得一点都不痛苦。”

“他爱你。”

金耸了耸肩。

“而且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至于说‘令人开心’,但至少算是‘可以忍受’。”

“我已经开心很多了。”

“我可不信。”

金给自己和布赖恩特倒了些咖啡,接着回到了客厅里。

“听着,金,我很确定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他一定万分抱歉。”

金对这句话表示怀疑,因为事情的真相是,彼得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事的是她,永远都是她。

“布赖恩特,我和彼得在一起有多久?”

“差不多一年。”

“那你猜他在我这里过了几次夜?”

“很多次吧。”

“没错,那你想知道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因何而起吗?”

“如果你不介意分享一下的话。”

“我说出来不过是想让你别一直缠着我问而已。我跟他分手是因为一天早上他忘了把自己的牙刷带走。”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金摇了摇头。她还记得那天早上彼得去上班之后,她走进洗手间,看到他的牙刷厚颜无耻地倚在她那把牙刷一旁。那个场景比她见过的所有犯罪现场都要恐怖。

“那时我意识到,如果我连牙刷杯都不能和人分享的话,我恐怕做不到和别人分享什么东西了。”

“但你肯定可以想办法跨过这个坎的。”

“老天爷,这又不是在演《醉酒俏佳人》,我又不是桑德拉·布洛克。有些人天生注定会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而有些人就是找不到。就这么简单。”

“我只是希望你能找到生命中让你快乐的那个人。”

“难道你觉得那会让我变得不那么难以相处吗?”金说道,示意对话到此为止。

他明白了。“该死的——如果真有那么简单的话,我自己搬进来算了。”

“行啊,保证不要把你的牙刷落在这里就好。”

“不会的,我会带上晚上用来放假牙的杯子。”

“行了行了,拉倒吧。”

布赖恩特把咖啡喝完。“好吧,客套话也说够了。咱们都知道为什么我要来这儿。你要给我看吗?”

“这个嘛……”

“快点快点,别再吊我胃口了。”

金一跃而起,走向车库。布赖恩特则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把她的宝贝从工作台上拿起来,转身面向他。她轻轻地掀开用来保温的棉布枕套。

布赖恩特惊讶地盯着眼前的摩托车油箱。“原版吗?”

“那是当然。”

“真漂亮。你是从哪里淘到的?”

“易趣网。”

“我能拿过来看看吗?”

金把油箱递给他。她花了六个星期的时间翻遍互联网,终于找到了这款一九五一年的模型。要找一九五三年之后的模型和零件可简单多了,但她从不做简单的事。

布赖恩特一边摩挲着装在油箱两边的橡胶护膝板,一边摇头赞叹。“太漂亮了。”

“摸够了吧,拿回来。”

布赖恩特把油箱递回去,缓缓地绕到了摩托车旁。“这不会是马龙·白兰度在《飞车党》里骑的那辆吧?”

金跳了起来,坐到工作台上。她摇了摇头。“这辆是一九五〇年的。”

“你会骑它出去吗?”

她点了点头。这辆凯旋雷鸟是她的心理治疗师。于她而言,川崎忍者带给她刺激,令她享受挑战。骑上忍者飞驰能满足她内心深处的需求,但雷鸟纯粹是美。仅仅是站在雷鸟一旁,她都能觉得自己仿佛被拉回到那三年——她人生中最接近幸福的日子。而那只是一段插曲罢了。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到了她。金跳下工作台,去拿放在厨房里的手机。

金看到了屏幕上的号码。“天哪,别。”她喃喃道。她冲出家门,跑到街上。她一直跑到离自己家两幢房子开外的地方才按下“接听”。她绝不允许自己的家受玷污。

“我是金·斯通。”

“嗯……斯通小姐,打电话给您是想和您说一件关于您母亲的事情。她……”

“你是……?”

“噢,很抱歉。我是格兰特利关怀中心的夜班主管劳拉·威尔逊。恐怕令堂的病又发作了。”

金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一阵短暂的沉默。“呃……因为名单上您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名单是附在文件里的吗?”

“是的。”

“她死了吗?”

“上帝啊,那可没有。她不大可能……”

“那麻烦你再仔仔细细地把文件读一遍,威尔逊小姐。如果你仔细读过的话,就应该清楚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你才可以给我打电话,通知我关于她的最新消息。而你自己刚刚已经承认情况并不是那样。”

“我很抱歉,不知道您的要求。因为我的失误给您添麻烦了,还望您谅解。”

金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在颤抖,顿时为自己的过激反应后悔。

“好吧,她现在情况怎么样?”

“今天早些时候,她坚持说有个实习护士要进来毒死她。她朝那个护士猛扑过去,把她压在了地上。对于一个年近六十的人,这真算是气力充沛了。”

“她没事吧?”

“她挺好的。我们稍稍调整了一下她的用药……”

“我说的是那个护士。”

“她受了些惊吓,但现在没什么事了。毕竟这是这一行业工作中难免的。”

嗯,整日和一个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生活在一起。

金很想赶紧挂电话。“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事了,就这些。”

“谢谢你打来电话,但如果你能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再浏览一遍文件的话,我将非常感激。”

“当然会的,斯通小姐。请允许我再次为自己的失误道歉。”

金按下“结束通话”按钮,斜倚在灯柱上,把和母亲有关的想法全部驱出脑海。

她只会每月一次在她自己选好的时间和地点想起那个女人。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下。

金把所有和母亲有关的思绪抛在街上,用力关上门。她不允许自己把母亲的影响带进安全的住所。

她从厨柜里拿出两只干净的马克杯,给自己和布赖恩特倒了些咖啡。他沉默地望着她走进车库,仿佛跑出家门去接电话是世界上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金重新跳上工作台,把油箱摆到大腿上。她伸手拿了个约莫牙刷大小的钢丝刷,轻轻擦去油箱右边的一小块锈渍。几块棕色的锈块落在她的牛仔裤上。

“其实还有更简单快速的方法来处理这件事吧?”

“噢,布赖恩特,快慢是男人才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继续打理油箱,一阵轻柔的沉默弥漫开来。

“你知道,他会让你继续调查这个案子的。”布赖恩特轻声说道。

金摇了摇头,她并不确定。“我不知道,布赖恩特。伍迪说他无法信任我,他是对的。他很清楚不管我怎么承诺,有些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留着你。”

她注视着他。

“他知道你会犯这样那样的错误,但他一直留着你。如果你想听真话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他从来没有在你的档案上留过任何处分记录……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了。他知道你会对任何一个案子追查到底,否则决不罢休,特别是眼下这个案子。”

金没接话。这个案子和她息息相关,伍迪或许会觉得这一点是个隐患。

“而且他之所以不会让你退出这个案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是什么?”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的话,他就是个该死的傻瓜——我们都知道伍迪不是傻瓜。”

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油箱放到一旁。她真心希望自己的同事兼好友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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