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雷莎·怀亚特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她关掉电视,屋子陷入沉寂。以往每晚,当她放松心情,沉沉进入梦乡时,屋子里亦是一片寂静。但今晚的寂静和往常不同。

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在深夜新闻上看到什么。那则公告早已在当地的晚间新闻节目中发布。或许她想看到的是一个奇迹,就像在最后一刻被判处缓刑。

自两年前的第一份申请发出后,她便觉得自己像死刑名单上的囚犯。守卫会时不时把她带上死刑电椅,但最后,命运总会把她安全送回牢房。可这一次,最终的判决已经出来了。特雷莎知道,再不会有人提出异议,也再没有延期了。

她想知道,其他几个人有没有看到这条新闻。他们的感受和她的一样吗?是否会暗自承认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寻求自保,而非悔恨自责?

倘若她再好心一点点,那她的自我担忧之下或许还埋藏着一星半点的良知。可惜情况并非如此。

倘若没有按照计划行事,她早就身败名裂了。人们提起特雷莎·怀亚特这个名字时,心里将充满厌恶,而非她现在所享有的尊敬。她这么告诉自己。

特雷莎毫不怀疑,那些指控若浮出水面,社会必将严肃对待。消息的来源虽非正当,却可以信任。但那些指控已经被永远掩埋了——对于这件事,她从不后悔。

但在离开克雷斯特伍德的这些年中,当她偶尔在路上见到相似的步态、相似的发色或者相似的歪着头的样子时,她的胃总会猛然抽紧。

特雷莎站了起来,想要甩开这笼罩着她的阴郁情绪。她缓步走进厨房,将盘子和酒杯放进洗碗机。

没有狗要放出去,没有猫要放进来。只是对门闩做睡前的最后一次安全检查而已。

安全检查真的有用吗?——这个想法再次向她袭来。过去的事情终究无法改变。她把这种想法驱散。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们曾共同立誓,而如今,这个誓言已经被守护整整十年了。只有他们五个人知道真相。

她知道她太过紧张了,所以没办法渐入梦乡。但明早七点她有个员工会议要开,她不能迟到。

她走进浴室,开始往浴缸里放水,还在水里加了足量的薰衣草泡泡浴露。香气瞬间弥漫了整间浴室。长时间的浸泡,加上早些时候的那杯红酒,应该能引来睡意了。

踏进浴缸时,她已将浴袍和绸缎睡衣叠得整整齐齐,摆在洗衣筐里。

她闭上眼睛,任由热水将她环抱,尽情享受这一刻。焦虑退去,她轻轻一笑。是她太过敏感了。

特雷莎觉得,她的人生被分作两段。第一段是“37B.C.”,她称之为“先克雷斯特伍德时期”。那些年很是精彩。她孑然一身,雄心勃勃,做出的每个决定都只听从内心,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但后来的日子就大不一样了。恐惧如影随形,支配着她的一举一动,干预着她的每个抉择。

她记得曾读到过一句话,说良心不过是对被捉住的恐惧。特雷莎坦然承认,对她来说确实如此。

但他们的秘密是安全的。而且必须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骤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这声音离她不远,就在厨房门口。

特雷莎一动不动地躺在浴缸里,耳朵留意着有没有别的动静。这声音并不会引起其他任何人的警觉。离她最近的房子是二百英尺外的一栋独立住宅,与她的房子之间还隔着块二十五英尺高的莱兰柏树篱。

屋内的沉寂在她周围越发厚重起来。巨响后的宁静充满了危险的味道。

或许只是某种毫无目的的破坏行径。又或许只是圣约瑟夫学校的几个学生弄到了她的住址,跑来恶作剧而已。她向上帝祈祷,事情就是那么简单。

血液在她的血管内轰响,猛地涌上她的太阳穴。她咽了一口唾沫,试图摆脱耳鸣。

她察觉到了入侵者的存在,身体开始有所反应。她坐起身来,浴缸里的水晃动着,哗啦哗啦拍打着浴缸内壁。她的手在瓷砖上滑了一下,右半边身子又跌入水中。

楼梯底部传来的声音击碎了特雷莎对单纯的破坏行为的最后一丝希望。

特雷莎知道她时间不多了。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她身上的肌肉会对迫在眉睫的威胁做出反应,但在这个世界里,她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大脑一片空白。

她听着楼梯嘎吱嘎吱的声音,闭上双眼,让自己的身体平静下来。当最终面对纠缠自己多时的恐惧,她竟感到一丝解脱。

她感觉到了从门外渗入浴室的寒气,于是睁开了眼睛。

来者如影子一般,一身黑色,看不出任何特点。黑色羊绒上衣搭配便装裤,外面罩着一件大衣。毛线织的巴拉克拉瓦头套罩住了整张脸。但为什么是我?特雷莎在脑海中咆哮。她不是最弱的那一环。

她摇着头。“我什么都没说。”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她的身体已做好了死亡的准备,感官开始陆续停滞。

入侵者朝她走了两步。特雷莎找寻着蛛丝马迹,却完全找不到有关黑衣人身份的线索。这个人只可能是四个人中的一个。

特雷莎感到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尿液从她两股间流入泛着香气的水中。

“我保证……我没有……”

她试着坐起来,声音又弱了下去。浴缸因泡泡浴露而变得很滑。

她思考着该如何乞求饶命,呼吸声越发短促。不,她不想死。还没到时候。她还没准备好。她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

一幅画面猛然浮现在她眼前:她的肺泡灌满了水,像派对上的气球。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伸出双手哀求。“求你了……求你了……不要……我不想死……”

黑衣人俯下身,戴着橡胶手套的双手各按住特雷莎一只乳房。她感到了将她按入水底的压力,挣扎着想坐起来。她必须解释一番,但那双手的力道越来越大。她再次抵抗,想摆脱这个无从施力的姿势坐起来,但已经没希望了。重力和那人的蛮力使她根本无法反抗。

水漫上她脸颊时,她张开嘴巴,唇间发出一声呜咽,做了最后的挣扎:“我发誓……”

特雷莎的话被打断了,她望着气泡从鼻孔中冒出,浮上水面,头发在脸旁漂动。

那人的轮廓在水面的另一边闪着微光。

特雷莎的身体开始对缺氧做出反应,她努力压制着体内滋长的恐惧。她的手臂胡乱挥舞着,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暂时松开了她的胸骨。她终于把头露出水面,距离更近地窥视那对冷漠而锋利的眼。她认出了眼前的人,却也耗尽了最后一口气。

攻击者困惑了几秒,旋即恢复了原来的动作——两只手将她疾速摁到水底。

意识消失之际,特雷莎仍旧满心的不可思议。

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同谋者们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应该害怕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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