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转眼即逝,很快便到了花家家主花如令的寿诞。

上官飞燕坐在酒楼上,正对着花家大宅。看着花家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场景,暗暗咬牙,要不是那两人,花满楼怎么可能逃的出她的手掌心,她绝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女人,无论如何,一定要叫那两人付出一些代价。

“陆哥,嫂子,这边请。”花满楼唇边带着笑意,对着门口的陆明琛做了个请的手势,“母亲在里面等你们很久了。”

陆明琛微微颔首,牵着太子长琴的手进了门。

大厅中正站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夫人,看着不算年轻,不过胜在气度出众,端庄大气。见到花满楼和他身后的陆明琛两人,夫人的眼睛顿时微微一亮。

花满楼走到了夫人的面前,笑着说道:“母亲,我按照你的话,把陆哥和嫂子都带到你的面前了。”

“好。”花夫人点点头,目光却是落在了陆明琛身上,叹气道:“这么多年不见,你长大了,一表人才,叫姨母差点儿没认出来。”

陆明琛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道:“姨母开玩笑了,您不怪明琛这么多年没回江南看您就好。”

花夫人望着陆明琛的眼神满是疼爱,摇头道:“哪能这么说,这次你能来就好了。”就算是在江南花家养了几年,陆明琛的身体也依旧还是不好。京城到江南路途漫长,一路颠簸劳累,指不定出什么事情,永安侯府哪里敢放人,至于后来,陆明琛则是领兵打蛮族去了,更是没有时间了。

“姨母,这是清婉。”陆明琛笑了笑,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对着花夫人介绍道。

太子长琴行了一礼,之前他和陆明琛大婚,花夫人因为身体抱恙,并没有观礼,因此说起来,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快起来吧。”花夫人面上尽是笑意,她常听自己的妹妹陈氏在信中赞扬自己的媳妇,因此对太子长琴的印象颇佳,此番一见面,打量之下见他温柔文静,更是满意了几分。当下就把自己戴在手腕上多年的手镯脱了下来,送给了太子长琴作为见面礼。

“明琛?”门口踏进一个深蓝色锦袍的青年,见了陆明琛,眼中露出几分诧异。

“……庭哥?”陆明琛有些惊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本该在京中的花九庭。

花家几兄弟,唯一走了仕途的便是花满楼的四哥花九庭,两人同在朝中为官,又是亲属关系,虽因一个文官,一个武官,在朝廷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不好走得过近,但实际上关系很是不错。而此时陆明琛已经不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更没有了忌讳,因此等到花九庭反应过来,就立即满脸惊喜的迎了上来。

“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他挑了挑眉毛,很是高兴的伸出手,作势欲拍陆明琛的肩膀。

“庭哥,你怎么回江南了,圣上之前不是交给你差事了吗?”陆明琛问道,往前轻挪了半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花九庭说起这事情来就犯愁,也没注意到陆明琛动作,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最近那前朝藏宝图的风声,你听过没有?唉,就是江南这边传出来的风声……”

陆明琛眉心一跳,已经猜到了几分,比起大部分的帝王,景云帝没太大毛病,不贪美色,知人善用,但就是贪财和疑心病有点儿重。作为景云帝多年的好友兼臣子,陆明琛自然清楚,能让花九庭放下手里正在处理的事情,这说明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皇帝的注意,或者说忌讳,更加恰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前朝的财宝,那说起来也是属于皇帝的,你们一大帮外人跃跃欲试,是想干什么?

陆明琛不用多琢磨,也能明白上面那位的想法。花家在江南根基已深,财势不凡,花九庭又是景云帝的心腹,岂不是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佳选择。

“这事……恐怕庭哥要辛苦一番了。”做皇帝的臣子难,做皇帝的宠臣更是难上加难,想起自己为官的那几年,陆明琛感触极深。

“唉,谁说不是呢。”花九庭微微低着头,皱眉说道,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陆明琛,“明琛,正巧你在这里,可有时间,不如我们兄弟两人一同叙叙。”

陆明琛正好要与他说一些事情,点了点头,“嗯。”

大厅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因此两人便换了地方。

花满楼几人知道陆明琛和花九庭有要事商量,也不去打扰。花夫人拉住了太子长琴询问陆明琛这几年的事情,而花满楼不方便在这久留,则离开这里去了前面。

等陆明琛和花九庭聊完,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灰暗了许多。

“明琛,你是说,那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女子,在打我们七童的主意?”花九庭站在书房门口,眉头皱起。花家到了花九庭这一辈,花满楼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却又双目失明,让人怜惜更甚,其中以花家哥哥最甚。听了有个不怀好意的女人接近花满楼,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花九庭脑中的警报顿时就拉响了起来。

“七童心思通透,但有心之人难防,庭哥你们在此事上还是多加注意为好。”陆明琛提醒道。

花九庭眯了眯眼睛,唇角一弯,笑了起来。他长着一张与花满楼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同样是笑,花满楼看起来温暖动人,他此时笑起来却是透着一股森寒之意。

能够在朝为官,又是皇帝的心腹之臣,花九庭本来就不是简单和善的人。

陆明琛见事情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又去拜见花如令送上贺礼,本打算趁着夜色未晚,与太子长琴告辞离开。

花满楼和花九庭两人极力相邀,盛情难却之下,陆明琛只好应下。

他却不知道,花满楼两人这番行事并非单纯好客,而是为了陆明琛的病。

无论是身为陆明琛的亲属,还是身为这大景的子民,他们均不愿意见到陆明琛出事,前者是人之常情,后者则是这样一位为大景立下汗马功劳的战神,实在不应该落得这番地步。

花如令大寿,前来送礼之人四面八方,其中并不乏医术高明之辈,比起陆明琛各处寻访神医,这次的寿诞可谓是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陆明琛原本并不明白花家人的意思,直到一位又一位医术非凡之辈前来问诊,他才恍然,旋即内心复杂。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病竟然牵动了那么多人的心绪。既然是一片心意,纵使知道无望,又怎么好辜负。陆明琛削薄的唇勾了勾,虽是在笑,眉眼间却蕴着几分怅然。

房间里,除却浅浅的呼吸声,别无他声。

坐在陆明琛面前诊脉的灰衣老人,是江南最有名的神医‘金针渡危’叶天士,若是连他都没有办法,其他的医者自是不必说。

拔除陆明琛手腕上的金针,叶天士将自己问诊的用具整理好,站起了身。

“叶神医,陆哥的病如何?可有解决之道?”花满楼问道。

“老夫无能为力。”叶天士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他对自己的医术颇为自信,可行医多年,他早已明白,力有殆尽之时。有些病,并非常人所能为。

“叶神医,我送你出去。”花满楼大失所望。却仍旧没有失了身为主人的礼数。

陆明琛早已预料到这种结果,也不丧气,只闭起了眼睛,当作浅眠。

……

花九庭送完了宾客,安排人收拾好结尾,这才进了门。

花家兄弟各有各的事情,即便是花如令的寿诞,也还是一两人要事在身,难以脱身,因此花家七兄弟,现在只到了五位。但这几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对身为老幺的花满楼绝对关心,花九庭也没瞒着他们,就说最近有个心怀不轨的女人盯上了花满楼和身后的花家。

听闻此事,兄弟几人目光冰凉,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她算什么东西,敢打七童的主意。”花六哥自小脾气就不大好,闹腾得很。常常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惹得全家人都头疼得不行,后来这人不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跟着大理高僧一

灯大师学起了什么佛法,惊得一家人好几天没吃好饭,好在对方也没有出家为僧的念头,花家人便放手不管了。

花六哥面容俊秀不凡,又兼修习了佛法的缘故,看起来自有一股出尘气度,若不是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充满戾气的话,旁人不知情的,一定会以为这又是一位如同“七绝妙僧”无花一般的存在。

“你不要冲动。”花九庭有些头疼,他这位六弟看着平和,实际上,常常剑走偏锋,行事手段果决,叫人瞠目。要是他出手,那只燕子估计连喘气的机会都没了。

花六哥眉目低垂,看着慈眉善目的模样,听了花九庭的话只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四哥,你尽管放心,我知道你在疑心这只燕子和藏宝图之事有关,我会留她一口气的。”

“唉,你留些分寸,看着办吧。”花九庭摆手道,他回来并非只为寿诞的事情,主要还是为了皇帝的任务,一张藏宝图弄得江南波澜四起,他一个头两个大,正忙得很,交代完花满楼的事情,也不多留,一个人钻进了书房里琢磨去了。

兄弟几人聊得都差不多了,见花九庭离开,各自说了几句,也都散了。

暗处,正同属下交代事情的上官飞燕言语一顿,蹙了蹙秀眉,这种眼皮直跳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陆小凤已经在江南了,为什么已经过这么久,你们还请不到人!”上官飞燕伸手压了压额角,目光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属下,“都是一群废物!竟然要我亲自出手!”

“姑娘饶命。”几个属下压低了身体,几乎都快贴紧了地面。

“算了。”最近人手紧缺,面前这几个又是她大力培养出来的,实在不好直接处理,上官飞燕摆了摆手,“都站起来吧,最近藏宝图的下落怎么样了?”她是个很贪婪的女人。否则也不会以绝色之躯,妙龄之年委身给一个七老八十的老人。即便这个老人名为霍休,是富甲天下的存在。

“据消息,藏宝图被一个名为楚清河的小贼拿到手了。”属下不敢抬头,仍旧跪伏在地面,语气恭敬道。

“哦?名为楚清河的小贼?”上官飞燕翘起唇角一笑,眼中闪过锋利的寒芒,“如果是一般的小贼,能够拿到那张藏宝图。”

属下道:“此人乃盗墓之人,听说那张藏宝图,便是他从前朝古墓中偷盗而出。”他微微一顿,又继续道:“近来,他已经出现在了江南附近。”

“给我盯紧了。”上官飞燕一字一顿道,一双美眸亮得惊人。金鹏王朝的财富她想要拿到手,传说中属于前朝的宝藏她更是不想放弃。

……

花如令寿诞己过,又在花家停留了几日,陆明琛便不愿再打扰下去。和花家人告辞后,便携着太子长琴离开了。

这日,两人在一处酒家刚用完闻名于江淮一带的名菜“鱼咬羊”,把马车寄托与酒楼小二附近,自己携着太子长琴去爬这附近有名的山。

山林草木郁郁葱葱,清脆悦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

距离两人不远处,有一溪悬捣,万练飞空,千千万万颗水珠飞溅,在光照下绽放绚丽的色彩,配合着这气势磅礴的飞流倾泻,令人目不胜收。

陆明琛和太子长琴已经走了好一段路,陆明琛见身边的人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额头尽是汗珠,缓缓顿住脚步,指了指立于两人几步远的大石头,“歇歇吧。”

的确是有些累了,太子长琴点点头,依言坐在了石头上。

陆明琛见几米之远有条小溪,从怀中掏出一条干净的帕子,去溪中浸了点水,轻轻擦了擦太子长琴额头的汗珠。

帕子浸了溪水,贴在红得仿佛在发烫的脸颊上,舒服得简直叫人喟叹。

太子长琴抬眼看他,露出温和的笑意,伸手在他的脸上摸了摸,“你看,这瀑布好看吧?”

“嗯。”陆明琛点点头。

“可我见过更好看的。”他凝望前方飞流直下的瀑布,一时间有些恍惚,似乎记忆中榣山似乎也有这么一条瀑布,不是面前这条瀑布恢弘壮阔,却也是如绢如练,悠然垂下,更具一番美感。

“明琛,你可相信起死回生一说?”太子长琴垂眸问道。

“这三界广阔无边,很多事情我们无缘得以一见,却不代表他们从来不曾出现过。”陆明琛抬头仰望着天空,神色认真,“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仙精怪。”虽然没有见过这类神话人物,但想起起自己的经历,陆明琛对此并不抱有太大怀疑。

太子长琴有些惊讶,在他眼中,陆明琛并不是会相信鬼神之人,从平日的行为举止看来,他更是相信“人定胜天”之人。

想到九天之上的神仙,太子长琴的神色冷了冷,“神仙如何,勾心斗角,与他们视为蝼蚁的人类无异。”

他这番话说得有点儿失态,陆明琛有些诧异,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正欲开口,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打喊杀之声,并且离着两人越来越近。

陆明琛眉头微紧,移步到太子长琴面前,不动声色的护在了他的面前。

一个黑影席卷着一阵腥风朝着陆明琛这边袭了过来,大概是因为后面追兵太急,他并未注意到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人,转身迅速的向两人身后的密林跑去,黑色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陆明琛两人的面前。

“快追!”那黑衣人前脚才走,就有将近数百人浩浩汤汤的冲了过来,而此时那黑衣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这些人的面前。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了唯一在场的两人,陆明琛和太子长琴。

一位身穿道袍,慈眉善目的老道人走上前,对陆明琛两人行了一礼,客气问道:“敢问两位是否见过一位身穿黑衣,行动鬼祟之人路过?”说话间,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这两人,不由暗赞一句,好俊的一对兄弟。年龄较轻的那位容貌秀丽,气质高雅,另一位则是面如冠玉,身姿濯

濯。这两人站在一起,简直叫人赏心悦目,老道人因为黑衣人不见踪影而焦躁的心,在看到这两人时也平静了许多。

他是平静了,其余数人都觉得烦躁不安,尤其是队伍中蒙着面纱,做了易容的黑衣少女。

不错,她正是接到了消息,带着一队人前来追赶手中握有藏宝图的上官飞燕,却不曾想会在这里遇见陆明琛和太子长琴,早就已经被她认作是“灾星”的两人。

上官飞燕眼珠子转了转,思索着两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后前去追黑衣人的几十人回来了,面色阴沉不定。

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了口。

“楚清河那奸贼不见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上官飞燕听了这话,顿时抬起了头,眯起了一双眼睛,高声道:“我看呐,定是这两人贪图藏宝图,将他藏了起来。”她对着隐藏着人群中的属下们使了个眼神,旋即勾起唇角,露出看好戏的眼神。

“就是!一个大活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不见!”接到上官飞燕暗示的属下很快行动了起来,大声附和着上官飞燕的话,开始搅起了局。一瞬间,指向陆明琛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陆明琛皱起眉,从这几人的话中,他已经拼凑出了一件事。刚才隐入密林中的黑衣人叫做楚清河,是窃取了他人藏宝图逃之夭夭的无耻小贼。

这话中的真实性如何,陆明琛觉得值得商榷,不过他没有兴趣与这群人纠缠下去,沉了脸,冷声道:“我兄弟二人只是碰巧路过此地,与你们口中的楚清河素未谋面,对于那藏宝图更是不曾听闻,试问我们有什么理由藏起他?”他眸色冷黑,眼里渐渐渗出了几分寒意。

老道人观他眉目沉静,身姿如松,气度非凡,看起来不似歹人,心里已经是信了几分,正想开口,却听身后的人尖声道:“谁知你是怎么想的,那藏宝图乃是前朝宝藏,里面金银财宝,武功秘诀数之不尽,是人都动心!”

太子长琴淡淡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人名为韩伟,与名字相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在江湖上人人喊打。这次全靠

杀了这其中一人,取了他的面皮易容才得以混入这些人的队伍之中。平日里因遭他人鄙夷,性格古怪记仇,最恨别人骂他小人。听了太子长琴这话,顿时鼓动起蠢蠢欲动的众人,朝着陆明琛和太子长琴两人冲了过去。

上官飞燕唇角一撇,冷笑了起来。近日来,她在江南的行动处处受限,又打听到了要对付她的人。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又哪里不明白此事因何而起。花家势大,她不好谋划,但那两人,却容易对付得多。此时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想要报复,不趁此时,更待何时?

老道人与要好的几位同伴一愣,陆明琛已经和几十人打了起来。他与同伴想要阻止,却见两人打得激烈,一时竟然不知从何下手。

只听见一道冰冷清透的声音传到了耳边,“道长,我名陆明琛。方才见您举止言行与这些人大为不同,知道道长乃是心思通明之人,还望劳烦照顾我兄弟一二。”老道人神色一变,见周围之人毫无反应,便知道这是对方使用了密音入耳。

这功法,非内力高深之人不能使用,而看对方相貌,年纪轻轻竟然就有了如此功力。而此时,陆明琛已经凭着自己深厚的内力,将护在自己身边的太子长琴推出了众人的包围圈。

老道人心道这青年是算定了自己不会袖手旁观,长叹一声,用巧劲接住了太子长琴,然后迅速带着几人离开。

其余人看到本想去追,却被陆明琛牵制住,无法脱身。

陆明琛无所顾忌,下手便越发凌厉了起来,他本身修习的武功与战场相适应,杀伐之气极重,

无一不朝着他人的命门而去,转眼就已经击毙了数人,剩下之人见状,不敢再度上前找死。

上官飞燕看得眼都气红了,心中连骂乌合之众,皆是废物。在人群之中,她突然伸出一双纤纤玉指,几丝亮光从她的手中快速的滑落出去,朝着陆明琛的方向飞射而出。

战场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于暗器方面,陆明琛感官极为敏锐,反手挥剑,剑光一闪,那几枚乌针便被他扫了出去,飞快地滑至上官飞燕的方向。

上官飞燕闷哼一声,已被自己送出手的毒针刺中。

陆明琛并未多关注她,一个冷冽似冰的眼神轻轻扫过面前的人,剩余之人打了个寒颤,连连的倒退了几步,而后手忙脚乱的逃跑了,惊慌之下甚至在地上栽了个跟头,滚了满身泥,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停留,踉踉跄跄的离开了陆明琛的视线。

陆明琛没有再追,将手中的剑抵在满是落叶的地上,他扶着剑身,低头呕出了一口鲜血。

“在下楚清河,多谢公子出手相救。”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轻飘飘的落在了陆明琛的面前。

陆明琛抬头,冷冷的吐出一个字,“滚。”

铺天盖地的杀气朝着楚清河扑面而去,他呼吸忍不住一滞,对上陆明琛的眼眸,只见那双眼眸血色翻滚,仿佛一只凶兽即将破土而出,把天地都吞噬殆尽一般。

“在下告辞,日后有机会,定当相报公子救命之恩。”他识相的很,知道对方下一秒可能杀了自己,便转身麻利的消失了。

陆明琛抹了把唇角的鲜血,晃了晃身体,紧握着剑的十指缓缓松开,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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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观坐落于一处无名山上,现任的观主名为道远,道术高深,救死扶伤,因此受无名山庇佑的老百姓对于玄清观上下,颇为敬重。对于贫穷的百姓,玄清观不取财物,然而附近村民心思淳朴,虽无银钱供奉,平日里却也会亲自把一些瓜果蔬菜送上山。

这日附近的村民照旧送自家刚成熟的果蔬上山,却看见了一位道长背着一个男人,身边跟随

着一位面貌不凡的青年,脚步匆匆地冲进了道观里,后面缀着往日里处事不惊,如今却脸色青白的老道长。“师兄,出大事了。”见到自己的徒弟已经将人安置好,老道长一个箭步冲到了观主道远的打坐之地。

道远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满头鹤发,面容却不显苍老,见到自己的师弟道明面色惊慌,神色平静不变,端得是道骨仙风的模样。

道明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也镇定了许多,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向道远一一道来,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此人所使用的剑法,杀伐果决,并非江湖中任何一派的路数,反倒似是专门为着战场杀敌所创,我听闻他之前自称为陆明琛……心中已经肯定,他就是那位归隐山林的定南将军。”

道远听了,原本沉静的面色终于变了,站起身,快步出了房门,那脚步稳健迅速,完全不似一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

太子长琴守在陆明琛身边,见他紧抿嘴唇,面色惨白灰暗,心急如焚,简直坐立难安。

见到一位鹤发童颜的道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之前见过的老道长,心中清楚,这就是对方口中医术高明的观主道远了,脚步一错,迅速的为对方让出了陆明琛身边的位置。

道远坐下为陆明琛把脉,面色越加凝重。

“陆公子之前可否受过重伤?伤在了肺腑?”道远问道。

“道长所言不错,南云一战,他被蛮族将领乌步一掌所伤,正是伤在了心肺,昏迷了数日。”太子长琴目光凝视着陆明琛苍白的脸,没有隐瞒陆明琛的身份,缓缓说道。

果然,道明叹气,这人果然是那位战功赫赫的定南将军。

“恕贫道无能为力,人体何其精妙,心肺之处乃是重中之重。陆公子原本伤重未愈,擅动行气,乃是雪上加霜之举。”他重重的皱着眉头,连连叹了三声,“贫道有丹药,暂且能护住他一时半刻,不知之前为陆公子疗伤之人是谁,也许他能够救治陆公子。”

太子长琴缓缓点了点头,将陆明琛安置好。抿着唇角,没有做声,转身出了门。

两日后,一位身穿青衣的俊秀少年郎风尘仆仆地赶来无名山,他的双目无神,面带焦急,抬脚垮门槛的时候险些摔了个跟头,却又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甚至不拂去身上的尘土,慌慌忙忙的冲进了门。

大家后来才知道这少年从太原之西赶过来的,无名山距离山西相距甚远,就算是快马加鞭,日夜不休也要四五日,则少年竟然两日就赶到了,也是怪了。

等到了夜晚,一位挎着药箱的老者也上了山,正是知道陆明琛出事后,不远千里赶过来的蒙老爷子。

老人家一路奔波劳累,却顾不得休息片刻,就去了陆明琛房内诊脉开药。

但即便是医术高深如蒙老爷子,也无法拯救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

陆明琛不断咳嗽,每次咳出来的都是血,他拿着帕子将血掩饰,却瞒不住任何人。只是陆明琛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也就装作了不知。

两方都故作糊涂,好似这样,陆明琛就能多活几日一样。

时间是最无情的存在,毫不留情的揭破了双方想要掩饰的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衰落了下去。他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偶尔清醒的时间,与太子长琴他们正说着话,就会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开始咯血。

最后的一段时间,老爷子不再让陆明琛喝药,两人正如忘年之交一般,在陆明琛清醒的时候,谈论这大景的庙堂和江湖。

……

这日,这座无名山开始飘起了片片的雪花,因为生病近日神情憔悴的陆明琛今日的精神显得格外的好,一双点漆似的眸里盛满了熠熠生辉的神彩。顽疾缠身,近日来他清瘦了许多,俊目高鼻,瘦削的下巴,外面披着一件素色的道袍,青丝被一根木簪束好,剩余的乌发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素衣墨发,俊得同时,越发显得冷清,没有人气。

太子长琴心中隐隐约约有了预感,平日里温和平静的眼,浮起了一层浓浓的悲伤,却又很快的被他压在眼底,以至于陆明琛根本没有发现。

陆明琛没有感觉到自己与往日有所不同,听玄清观的道童说道观的后院栽了不下百株的梅花,并且品种诸多,他忽然来了兴致,想携着太子长琴一同去看看。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外罩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袍长袍,半敞着衣襟,露出了白皙的锁骨窝和若隐若现的胸膛。太子长琴伸手替他整理好衣裳,手抚过着他的背部,他知道那里有一个像是印章一样的胎记。

陆明琛还和太子长琴开过玩笑,说若是还有来生,太子长琴说不定可以凭借这枚独特的胎记找到他,当时还被太子长琴取笑了一番。

陆明琛偏过头,见他凝视着自己背部出神,有些好笑,转身环住对方的腰身,用额头轻轻抵住对方的额头,鼻尖对鼻尖,柔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下一辈子我要怎么找到你。”太子长琴笑着回答,虽是笑着,他的眼里却笼罩了一层浅浅的忧愁。

陆明琛低头吻了吻他的鬓发,将怀中的人搂得更加的紧了,唇角微微上翘,俊美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几缕淡淡的笑意,“如果还有来生,我会先找到你的。”

太子长琴一怔,点了点头,“好。”

整理好衣裳,陆明琛拉着太子长琴站了起来,两人牵着手走到了道观的前院,那里栽种着数多梅树,此时梅花已经开了,在茫茫的白色中绽放着,姿态傲然,绝艳脱俗。

陆明琛拉着太子长琴坐在高高的门槛上,他们两个人都很难得有这幅不顾及形象的模样。

一片片的雪花掉落在地上,将一寸寸的天地悄然无声地覆盖。

陆明琛抬头看着灰白色的天空,眉尖一蹙,敛起的眉宇间缠绕着一丝淡淡的忧愁,“此时此刻,京城已经过年了吧。”深山不重岁月,陆明琛住在这数月,悠闲安逸,渐渐就不去记日子了。

太子长琴微微一笑,“往年不是在京城便是在边疆,今年在道观,倒是清静了许多。”

陆明琛眉目间隐隐藏了几分倦怠,喟叹道:“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病,我们现在倒可以去更远,景色更美的地方。”对于自己没能游遍大景的山河,陆明琛隐隐约约有些失落。

“北方的荒沙千里,南方的林木葱郁,西方的遮天大雪,东方的沧海奔流,种种美好与浩大却是说也说不尽。而天下可大可小,若心静,一片残香、一具古琴足矣。”太子长琴缓缓道。眸掩住了眼中浓重的哀伤。

“吾妻所言甚是。”陆明琛轻轻一笑,他近来精神不佳,肺腑处痛楚不堪,因此太子长琴常常为他抚琴,助他凝神静心。

他的琴声清雅从容,悠然淡泊,如同仙乐。陆明琛觉得只要听过了太子长琴的琴声,这世上就再无可以入耳的乐声了。

陆明琛不再说话,凝视着面前的雪景许久。

忽而刮起了一阵寒风,寒气侵入肺部,引得陆明琛一阵咳嗽,许久才平复了下来。

陆明琛漠然地看着手帕上刺目的血迹,神色困倦,眼皮有些支撑不住,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睁眼时却见身边之人用着惊骇欲绝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想微笑,想开口安抚自己的爱人,大口大口的鲜血却从嘴里呕了出来。

陆明琛疲倦的闭上了眼,无边的黑暗席卷而来,将他的意识蚕食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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