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子长琴再醒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属于陆明琛的那张软塌上。

他用食指捏了捏睡得发涨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了身。

只见两个小兵正抱着一个浴桶进了营帐,身后跟着拿着一件干净衣服的陆明琛。

对着陆明琛行过一礼,那两个小兵就退下了。

太子长琴以为他是要沐浴更衣,迟疑片刻,道:“我先出去了。”

陆明琛摇头,把衣服放在床边,“你洗,我出去。”

太子长琴一怔,而此刻陆明琛已经走出了营帐。

他知道太子长琴向来喜洁,只是这南疆资源稀少,别说是热水,就连用干净的冷水洗澡都算是一种奢侈。好在陆明琛身为大将军,又是重病未愈的伤患,使用这点特权也是能让人理解的。

虽然太子长琴做了变装,但毕竟还是女儿身,这军营中男子众多,再心大,陆明琛也难以放心对方一人在营帐中,因此便守在了营帐外。

原随云早就已经得知了陆明琛醒来的消息,只是陆明琛醒来的时间是深夜,又有太子长琴在身边,他不好打扰,就挑了早上已经用完饭的时间来看望陆明琛。

此时太子长琴已经沐浴完毕,穿好陆明琛所准备的衣服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陆哥,嫂子。”原随云唇角携着几分清雅的笑容,让人颇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来本来就是有事要说,太子长琴不好打扰,微微颔首,道:“我四处走走,你们两人谈

事吧。”

陆明琛点点头,和原随云进了营帐,两人在桌前坐下,陆明琛抬手为他倒了一杯热水,与他闲谈了起来。

“你的眼睛我问过蒙老,他说能治,只是缺了几味药材。”陆明琛见他神色平静,想来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他顿了一下,“这些药材,宫中应该有,等到我回京,向陛下求取,他应当不会拒绝。”

这几位药材的确是世上难得的奇珍,即便是江湖中势力强大如无争山庄,也难以一时集齐,皇宫宝库别说是药材了,要什么宝贝没有。陆明琛这句话便化解了原随云目前的难题,他眉眼舒展,如春风化雨一般笑了起来,“那就有劳陆哥了。”

陆明琛摆了摆手,开口问他近来南云局势如何。

说到这个话题,原随云唇边的笑意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面色一沉,语气低沉道:“自陆哥杀死那蛮族将领后,蛮族元气大伤。只是他们仍旧贼心不死,陆哥你重病的消息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据潜伏在蛮族那边的暗探说,他们近日正准备卷土重来,夺回陆哥你打下了那两座城池。”

陆明琛脸色不大好看,皱眉沉思片刻,道:“去召集其他几位将军。”

蛮族反攻的事情在几位将领这种不算秘密,知道陆明琛于昨夜就醒了,他们早就准备好了陆明琛被陆明琛召唤的准备,因此看到原随云来了,很快几人就到了陆明琛的帐中。

陆明琛连同几人,午饭都没来得及用,以防蛮族的反攻,一直谈到了天黑。

南疆的冰雪化尽,又是一年春。

蛮族大约是在暗中积蓄着实力,近来并没有什么动静,除却一些必须处理的军务,陆明琛养伤的这些日子过得还算是安闲,心中却时刻不敢放松,有空便到校场亲自坐镇,操练士兵。

这段日子里士兵休养生息,却又从未松懈,因此面对蛮族突然发动的攻势,并未感到惊慌

失措,反倒因为之前几场大战,都胜过了蛮族,他们军心大振,即便是野蛮凶狠的蛮族士兵,也未在他们的手下讨得什么便宜。

陆明琛之前所受的伤,伤到了心肺,即使是养了一段时间,但亲自上阵杀敌是依旧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便坐镇后方,把前方的战场交与了其他几位将领。

原随云主动请缨,信念坚定难以动摇。

陆明琛顾及他是无争山庄唯一的继承人,本想拒绝,然而却接到了原东园的一封信,说是

让其历练一番也好。

这一次原随云崭露头角。竟然斩杀了近数百人,一身盔甲染遍了鲜血,让敌人为之胆寒,叫原本轻视他的人刮目相看,就连后来所谓的罗刹之名,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流传了起来。

因这一战是夺回南云八城的最后一战,史书便称其为南云之战。

南云一役,让蛮族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的退回了自己的地盘,数十年内再无进犯景国边疆的可能,景国也算是暂时除去了这个心头大患。

景国战胜,大军择日班师回朝。

等到大军得胜而归那日,京城人山人海,以声势浩大的热情欢迎着这支军队。他们目不转睛的望着这支军队从城门徐徐走来,目光敬佩而灼热——正是他们击退了凶悍残暴,为我们夺回了南云的军队!

几十年了,景国终于用蛮人的血洗清了蛮族铁蹄践踏领土的耻辱。

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将军,因为蛮族妻离子散的白发老朽满心激动之余,忍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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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景国将领最为忙碌的一天,不仅要入宫赴宴叩谢君恩,还要赶赴一场场的宴会,直到夜深,才得以脱身回家,与家人一叙相思之苦,离别之痛。

陆明琛赴了宫宴,与景云帝君臣两人聊了一会儿后,便告辞由景云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尽忠亲自送出了宫门。

“风大雨大,还请大人请留意脚下。”李尽忠将油纸伞递给陆明琛,躬身道。

“有劳刘公公了,也公公请多加小心。”陆明琛打开油纸伞,颔首道。

李尽忠应下,笑眯眯的目送他出了宫门。

“干爹。”李尽忠的身边冒出一个小太监,小心翼翼接过李尽忠手中的伞,神色恭敬的跟着他的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却保证了李尽忠不会被雨水淋湿,“您何必亲自送陆大人出门,这等小事交与小明子就好了。”

李尽忠笑了笑,“你还小,不懂。”这永安侯的世子,是皇帝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又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不远着,不得罪,总归是没有错处的。

而且更难得的是,他对他这个阉人,不卑不亢,叫他看得极为顺眼。要知道他身为残缺之人,即使跟在皇帝身边伺候,旁人必须巴结奉承他。但那谄媚之下对他却是藏着几分鄙夷,只是他们以为自己掩饰得好,他便看不出来罢了。

“跟在我身边,多看少说,在这宫中,多说一句就是差错。”李尽忠慢悠悠的说道,语气甚至有些轻淡,但他身边的却不敢有半分不满,甚至微微弯着腰,弓身听得极为认真。

小太监陈恳地说道:“干爹说得是。”

陆明琛不知这对“父子”之间关于他的对话,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想起刚才自己于景云帝的谈话,那话中隐隐约约透出的暗示,他忍不住闭了闭眼。

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当那人已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便免不了为了维护自己皇权,做出一些事情来。

陆明琛睁开眼睛,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此时定南将军的杀神之称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人人都在称颂陆明琛三战定南,击退蛮族的功绩。

上至老妪,下至顽童,都知他大名,无一人不敬佩他为大景作出的贡献。

陆明琛却未沉溺于这些赞美之中,因为和景云帝谈了一场,他的脑子反倒变得无比的清醒。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功高盖主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即便他与景帝为多年好友,辅佐他成功登上大位。只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陆明琛不敢保证对方不会有其他想法。

马车骨碌骨碌往前行驶着,很快就到了永安侯府的门口。

陆明琛来不及换下衣服,带着一身湿气进了门,径直走到了永安侯的书房。

父子两人闭门叹了许久,第二日陆明琛亲自上了一封奏疏,表明自己如今顽疾缠身,命不久矣,请求致仕,希望能在剩余的日子里过上闲云野鹤的日子。

景云帝大为震惊,亲自派了身边最为信任的太医前去诊治,果然如陆明琛所说,他长叹一声,准了陆明琛的奏疏,而后在大殿上厚赏了陆明琛。

陆明琛叩谢皇恩,退朝后,无视着旁人同情惋惜的种种眼神,径自走出了殿门。

春雨绵延,雨水顺着宫城光洁的琉璃瓦滑落,串联成珠,结成一副浑然天成的帘的幕布。

陆明琛打开伞,融进进了雨幕中。水汽氤氲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模糊了陆明琛挺拔清瘦的身姿,同时也将他人探寻的目光挡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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