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沃林斯凯,1988年7月,3个月前

星期六,皮特开车去了圣特雷莎医院,与医学图书馆馆员促膝长谈,认为自己做到了勤奋工作。他将自己的身份描述成自由撰稿人,正着手写一篇格路可泰的文章。另一位撰搞人给了自己一份前期笔记,可惜完全看不懂他的笔迹,无法判断术语的使用,但是他本人迫切希望完成这份将分两期刊登的系列文稿。

两位女馆员负责几千份医学文章和专业期刊,以及皮特无论如何都接触不到的计算机资源。两位女士十分投入,很快就找到了皮特需要的资料,很明显,从前没人提出过类似要求。她们请皮特坐下,给他递上医学文献,供他抄写记录。他不是非常理解文献的语言和医学术语(医生总觉得用拉丁语才高雅),但是在阅读的过程也能逐渐掌握核心意思。原来,格路可泰是一种口服降糖药,由瑞士帕克斯顿一法伊弗公司生产。此药1969年退出市场,原因是服用者出现了包括视力模糊、贫血、血液异常、头痛、肝性血卟啉病、胃痛、肝内卟啉水平上升导致的神经损伤、肝炎、荨麻疹、瘙痒、皮肤过敏和皮疹等副作用,重者可导致死亡。皮特摇头,糖尿病人最不需要的就是额外的负担。

两篇最新摘要提到该药即将进入第二期核准标示外用途的临床实验,结合第一代磺酰脲类药物(糖尿病口服药)进行酒瘾及烟瘾治疗。一位馆员又送来一份提交给国家酒精滥用及酒精中毒研究所(国家卫生研究院的分支机构)的论文摘要。文中提及的随机双盲实验项目(即不让实验对象和实验者双方知道正在进行的实验,由第三方实施实验刺激和实验检测)采用阿坎酸、环丙甲羟二羟吗啡酮和格路可泰联合给药的方式研究尼古丁和酒精依赖者的行为预防和复发预防。

摘要中写道:“本研究旨在比较辅以三种不同药物的认知疗法的效果。”

项目投资方为帕克斯顿一法伊弗公司与加州圣特雷莎大学圣特雷莎研究院,起始日期,1987年9月,预期结项日期,1989年9月,预期治疗对象,40人。“本研究目前处于治疗对象收治阶段。”摘要写道。项目主持人:林顿·里德,医学博士,哲学博士。皮特抄下11位数的医学实验政府批准文号,仔细思索查到的资料。这件事虽然仍不明了,至少已经有了大概的轮廓。

他回到问讯台,查询一位姓斯图帕克但名字不详的医生。她们立刻在美国医学会(AMA)出版物中查到一位维克托·斯图帕克,包括他的毕业院校、实习医院、历任职务等,目前担任阿肯色州基督教癌症研究中心肿瘤外科主任,该中心隶属康韦市阿肯色州基督学院。

出于好奇,他请馆员查到了林顿·里德的照片和简历,以便他掌握此人的教育经历。里德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完成本科学业。皮特想起来威拉德说过林顿和玛丽·李就是相识在佛罗里达州立大学。本科毕业之后,他被杜克大学录取,相继拿到了医学博士和哲学博士的学位。完成实习之后,他去了阿肯色州基督教癌症研究中心做外科住院实习医师,正是医学博士维克托·斯图帕克所在的中心。林顿·里德只待了不到6个月。在一段空白期之后,他获得国家科学基金会(NSF)两年研究员职位,事业重新发展。皮特考虑电话联系斯图帕克医生,不过可能没什么用,这种医学研究大多需要保密。

皮特付了复印费,把资料放进一只文件夹。回到车上,他把文件夹放进准备带回家的整理箱里。一有时间,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整理文件材料,按序摆放,便于取阅。皮特总在查找资料上浪费时间,那些资料本该放在手边的。

周一一大早皮特就往加州圣特雷莎大学健康科学楼打了电话,号码由威拉德提供。林顿·里德医生还不算重量级人物,没有专职秘书。接电话的姑娘负责保管所有医学设备,无比看重自己的工作职责。她接了电话后迅速报出自己的姓名,皮特没听清。之后,她竭尽所能,找出各种理由不让皮特与林顿见面。开始她说林顿医生一周只来办公室两天,皮特坚持预约下一次林顿来办公室时见面,于是她便讲起林顿医生的工作性质,提出或许自己可以帮忙,以便节省医生的宝贵时间,不要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这是私事。”皮特说。

这姑娘的词典中显然查不到“私事”这个词。

她说:“我理解您的心情,可实际情况是里德医生本周非常忙,最快只能约到周四,28号。”

“我告诉你,小姐……你叫什么来着?”

“格蕾塔·索贝尔。”

“告诉你吧,索贝尔小姐,我要求见里德医生的这件事非常敏感。你这么为难我他一定会不高兴的。我只需要和他谈20分钟,你要么帮我约明天,要么我告诉他你的所作所为。”

“您这么说又是何必呢。”

“就凭你的态度,当然有必要。”

“请留下姓名和电话,我问过里德医生之后给您回话。”

“你现在就问,不然我就自己过来跟他说。”

姑娘不说话了。“稍等。”

她放下电话,皮特猜测她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很快,她干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1点钟。”

他开口说了声“谢谢”,可姑娘已经挂断了电话。

周二上午,他开车在自己办公室周围绕了一圈,看到房东太太的车停在相邻的停车场,便离开了。他开到海边,沿着卡巴拉大街一直开到鸟类保护区。他总有好办法打发时间。他理好围巾,护住脖子,下车打开后备箱,打开放格洛克手枪的盒子,把枪装进外套口袋。然后从装书和旧文件的整理箱后面拿出枪支护理工具。书和旧文件是一点点从办公室拿出来,准备运回家里车库的。万一房东太太贴了收房通知,他就可以很快搬走。

他带着枪支护理工具和昨天的报纸来到一张野餐台前,把报纸第一版铺在粗糙的原木桌面上,放下保养油、清洁布、棉棒、擦枪毛刷、通枪条和一把旧牙刷,然后从枪肩套里取下史密斯一威森防身枪,从口袋里拿出格洛克17手枪。

他先清理防身枪,拉开枪栓确保枪里没有子弹。他取下弹匣,举起手枪,瞄准一只鸭子,空放了一枪。鸭子根本不理会他。他拆开枪,卸下后座弹簧和枪管,仔细为每个部位上油,再擦掉多余的润滑油,最后用毛刷清理表面。这套动作他已经重复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做好。他想到了里德医生,然后是威拉德,最后是他的妻子露丝,他一生的挚爱。明年是他们结婚40周年纪念,他要给她一个惊喜,一次邮轮旅行,所以他才从旅行社拿走了宣传册。露丝一直希望坐邮轮旅行,他也喜欢这主意。在德国静谧的内陆水道顺流而行,河水发出淡淡的臭味。他们将在每一处景点登岸小游,他在心里勾画出乡村和旷野的景致。偶尔路过稍大的城镇,他们还将上去游玩一番。他计划要游得悠闲舒心,一等舱可能消费不起,但一定不能图便宜。

他把防身枪放到一边,开始清理格洛克。他拖欠了房租,理应尽快补上才是,他已经顾不上了。遇见露丝时她刚从护理学校毕业不到一个月,她在拿到副学士学位之后又读了一个速成班。他也刚毕业,对未来一片茫然。各种工作都试过,最后在一家讨债小公司写报告。做了一段时间私人调查员学徒之后,他发现这才是适合他的职业。可惜发展不像他期望得那么顺利。最近几乎没有单子可接,让他难以为继。

他抬起头,专门在匝道口讨钱的乞丐正盯着他看。这大个子他见过无数次,红色棒球帽,红色法兰绒衬衫,牛仔裤,脚上穿的似乎是一双新皮靴,硬得能一脚把人踢死。他知道讨厌流浪汉的人们希望把他们从天天漫步的草坪上赶走。皮特的原则是与人为善,相安无事。

皮特说:“要帮忙吗,孩子?”

那人把双手插进口袋。他长得不难看,却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皮特挺佩服他的坚持,皮特自己无法容忍路边乞讨这样的生活。

“我爸爸有一把和你一样的枪。”

“手枪样子都差不多。”

“你的是什么?”

“格洛克17。”

“新的吗?”

“对我来说是新的。格洛克17型号1982年开始生产。这把枪我最近才弄到。”

“这种枪要多少钱?”

皮特忽然觉得他的目的不是闲聊这么简单。如果有支枪,可以弄钱的手段就多了。

皮特说:“比我赚得要多,真的。重要的是给予武器应有的尊重,安全第一。”

“你杀过人吗?”

“我没有,你呢?”

“我没有,但是我爸爸在军队的时候杀过一堆人,结果自己也完蛋了。”

“可以想象。”

皮特不再搭话。过了一会儿,他再次抬头。“你在想什么?”

他直视乞丐的眼睛,那人摇摇头说:“保重。”

“你也保重。”

乞丐后退几步,往灌木丛方向走了。皮特听人说过上坡那里有丐帮的宿营地,但没有亲眼见过。

待枪支擦拭、组装完毕,他收拾起清洁布和毛刷,卷起报纸扔进垃圾箱,把防身枪装进肩枪套,清理套件放回后备箱。然后拿出一袋鸟食,找了一处木椅坐下。他不喜欢鸭子,鸭子太笨,鹅又太有攻击性。在他心目中,鸽子最完美,每只都独一无二,灰与白的羽毛中晕染着虹的色彩。

他刚打开鸟食,一声尖利的叫声刹那间划破长空,告诉周围的鸟类有食物出现。他喜欢鸟类不吝分享的习性。他把鸟食撒在四周,又在自己肩膀上散了一些。鸟儿云一样飞来一片,呼啦啦扑扇着翅膀,落在他的肩上,扒在他的衣袖边,停在他的膝盖上。有些拍拍翅膀又飞走了。它们从他伸出的掌心里啄食,把他撒在头发里的鸟食啄出来。经过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皮特,惊叹这世间罕见的神奇魔力。在他们的眼中,皮特一定就像稻草人,瘦高身材,四肢奇长,败落的牙齿,滑稽的笑容。环礁湖的鸟儿都被他吸引过来,像黑色的旋风盘旋在他的头顶。他满面笑容,轻声哄走鸟儿,折起鸟食袋,用橡皮筋将袋口扎紧。快到午饭时间了,他答应露丝回家吃饭。她是私人护理师,按雇主需要工作,没有固定休息日,不过今天休息。

一回到家里的厨房,他便觉得安心。露丝做了烤奶酪三明治和番茄汤。他在餐桌旁坐下,望着她翻动三明治,直到两面都烤成金黄色。今天她沉默得出奇。把汤分进两只碗,再把三明治移到砧板上,沿对角线切成三角形之后盛到餐盘里。她自己也坐下之后,才瞅了皮特一眼,那一眼饱含着责备。

她脸色憔悴,皮肤依然光洁,但已经褪去了红润,眼角也爬上了几道细纹,下巴略显松弛,漂亮的沙金色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

“有人打电话找你,”她说。“叫巴纳比,埃阿斯财务公司。”

“讨债公司,”皮特说。“这家伙烦了我好几个星期了。搞不懂他为什么打到家里来,我已经寄去支票了。我告诉他寄出去了,他就是不肯罢休,就是那种死不认错的人。”

“他说债主委托他要这笔账,已经欠了6个月,加上滞纳金和利息,总共600美元。”

“好了,幸亏我在他们随意加价之前解决了问题。要我说,这种职业真是贱,靠恐吓老百姓赚钱。”

她认真地望着他。“如果有困难,你一定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绝对会。生意来了。下午1点我约了人,这回肯定能赚不少。”

“你知道有任何困难你都可以告诉我的,对不对?如果有的话。”

“我什么时候没告诉过你呢?这是我们俩的约定,多少年了?我觉着快40年了。”他伸出手,让露丝把手放在他手心里。“说到这个,我要给你一个惊喜,现在不告诉你,不过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旅游小册子放在餐桌上。一句一句详细解释起来,沿着多瑙河航行,行程中的各个景点,布达佩斯特,维也纳,帕绍。他坦言还没有攒够全部的旅费,但快了。露丝不像他希望的那么激动,可能一时适应不了。对从没踏出过国门的他们来说,欧洲仅仅是个名词而已。他们有护照,按时换新,可惜没机会用。他说到酒店时露丝有些兴奋了。他总是有办法让人信以为真;他没有夸大其辞,这是他们结婚40年来幸福美满、勤俭节约理应享受的回报。吃完午饭,他收拾餐桌,洗好碗盘,准备前往科盖特时,露丝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快乐。他放下心来,未来充满希望,何必忧郁满怀。

与林顿·里德的会面不欢而散。皮特早早便到了大学,因为在校园问讯处拿到的地图没有健康科学楼的标识,他不得己在校园里绕了很多圈。他从自动取卡机上取了停车票,在楼下找到一处停车位。找到医院办公区之前,他特意去拿了停车券,万一谈不出结果,他可不想给学校交停车费。系办秘书不同意他来,又懒得和他哕唆,就在他的票背面贴了三张车券。秘书对他一脸的嫌弃,皮特倒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皮特足足等了35分钟才被领进走廊,进入医生的办公区域。里德医生长相英俊,光洁的面颊,清亮的蓝眼睛,红润的双唇,微微上翘的鼻头。这副面相能赢得大多数人的信任。第一眼瞟见皮特,医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皮特注意到了,他总能抓住那样的眼神。

林顿·里德像看病人一样观察着他,皮特看得出他的心理活动。里德医生肯定在医学文献中读到过皮特的病,不过这也许是他第一次面对面看到真实的病患,于是自然而然对他产生了兴趣。里德医生说:“你父母哪一方有马方综合征?”“我父亲,”皮特说,厌恶之情油然而生,面前的年轻人自以为是医生,便可以随意刺探他人的隐私。马方症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只要父母一方基因有缺陷,就可以遗传给下一代,而其后代被遗传的几率是50%。让皮特恼火的是,里德披着“医生”的外衣,说话深沉威严,就是为了显示他的权威,显示“医生”赋予他刺探他人隐私的权利。

医生也许想大谈特谈皮特的病情,不过皮特另有想法。里德外表出众,同时非常善于利用个人魅力。他就像一只牧羊犬,表面上温和无害,却总克制不住奴役他人的欲望。这是一种本性。皮特曾经养过的博德牧羊犬谢普就是这样。谢普和其他狗一起去树林散步,总是前前后后地奔跑,把所有狗拢在一起,不管它们愿不愿意。

皮特鄙视坐在对面的男人。他想起小学里那些装模作样假正经的学生。他们脑瓜聪明,但是内心软弱,被人欺侮只会一动不动地坐着,而皮特这样的学生则会奋起反击。皮特用最残酷的方式捍卫自己,而林顿只会抹眼泪。也许皮特会被打得鼻子流血,衬衫被扯坏,屁股上沾满泥块和草屑,可是先退下的总是打人的小孩。然后他们会带着铁链和石头来报复,只有这个时候皮特才会退让。

里德教授整了整手表带,他没有直接看表,那样显得不礼貌,但是不看表又显得这动作很无谓。

“索贝尔小姐说你有私事找我。”

“我来帮你一个忙。”

他愕然一笑。“什么忙呢?”

皮特打开随身带来的文件夹,放在桌上,用口水沾湿食指,翻开一页。“我无意间发现你处境不妙。”

“哦?”

“有关格路可泰的第二期临床实验。我承认自己不懂医,但是根据我的线索,这种药原本是糖尿病药,后来因为在某些服用者身上出现致命副作用而退出市场。你目前的研究是将它与阿坎酸以及另一种药物配合使用……”

“环丙甲羟二羟吗啡酮,用途广泛,有研究显示它能够缓解酒瘾。”

皮特拿起一张纸。“我知道。这里写着呢。你的理论是这两种药和格路可泰配合使用能够提高烟瘾和酒瘾治疗的效果。”

“数据显示,与没有酒精依赖的吸烟者相比,有酒精依赖的吸烟者更易患上尼古丁依赖。”里德医生说得头头是道,像给皮特上课似的。“我们正在研究它们之间的关系。”

“感谢你的研究,”皮特说。“有关格路可泰,你观察到接受治疗的尼古丁依赖患者时常出现嗜糖症状,导致胰岛素水平紊乱。于是你打算利用控制葡萄糖作为减小峰值和谷值差距的手段。格路可泰的使用,就是你现在的实验,属于核准标示外用途。”

医生笑了。“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很好奇。”

“有NIH拨款的项目很多都是公开的,其余的是我自己的调查。如果成功可是能极大地提升你的事业。说说文章吧,你大大地超前啊。今年发表了多少篇·47篇,我数过。你真高产呢。”

“有些文章是联合署名。”

“我注意到了,做了一份清单。”

里德依然神色自如,没有过激的反应。“我不明白你的目的。”

“你想听详细的还是简短的?”

医生面无表情。“尽量简短。”

“有人发现你使用虚假数据。”

“什么?”

“临床实验。你篡改数据,使之符合你的研究目的。这种事我想你以前就干过吧。阿肯色州的事情,你的问题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吧。”

“你在胡言乱语。”

“虽然我没有掌握全部真相,但足够了。就我个人而言,这种事情我根本不感兴趣。不过对你可就至关重要了。想想你的漂亮太太,老丈人赠送的豪宅、高档汽车。”

“别把我的家人扯进来。”

“只想提醒你会失去什么。体面的工作,高贵的朋友,事情一旦曝光,全部化为乌有。”

“谈话到此为止。”

“谈话可以止,你的危险可止不住。我有个办法帮你保住颜面,你要是愿意我就讲给你听听。”

大医生提高了嗓门,威严地喝道:“你马上走,不然我叫保安了。”

皮特站起身,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我劝你好好想想。这么美满的生活,毁了多可惜。就算这次的指控是空穴来风,找到证据也好,找不到证据也罢,它可是有副作用的,尤其是你从前做过的丑事。”

“滚。”

“想谈谈就打电话给我,我等着你。”

林顿·里德已经拿起电话,准备叫保安,皮特强作镇定地离去,不让任何人瞧出医生召来校园保安的警告已经吓破了他的胆。出门的时候,秘书小姐故意装作没看到他,这倒称了他的心。

他开车驶离停车场的时候,发现岗亭里没人,四处看不到停车场管理员。皮特等了一会儿,便下了车,走到岗亭后面,从窗户里伸手进去启动中控装置,抬起升降杆,然后开车出门。他把贴了券的停车票塞进车里的手套盒,以备将来再用。

皮特往家开去。饵已经下了,就等里德医生上钩了。让他消化一星期,他一定能想明白。然而,对这桩生意,皮特并没有感到满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林顿·里德是个十足的坏蛋,为求出名不择手段,并且利用自己的外貌和魅力,一次次逃脱了惩罚。这次被皮特抓住,本该是桩赚钱的生意,事实上,皮特却心情沉重。

也许该退休了。露丝的工作收入丰厚,用她的钱过日子不成问题。过去18个月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房款已经付清,他们的日常花销很少。她肯定知道皮特没钱了,看穿了皮特马上赚大钱的鬼话。她比皮特自己还了解皮特,但绝不会因此而看不起他,这才是皮特敬爱她的原因。她维护皮特,保全他的面子。皮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里德大医生不打电话,或许是个好兆头。他们能想办法维持生活的。如果大医生不打电话,那就是他该退休的信号了。

第二天一早,办公室的电话就响了,皮特让电话响着,就在答录机即将响起时,他接起了电话。

林顿·里德说:“你想怎么样?”

“看你觉得值多少。”

“我不会给你钱。你搞错了,你什么也不懂。”

“你不想给钱,那我们不必再谈。”

“你自以为抓到我的把柄,那是大错特错。你想敲诈我,我会报告联邦调查局。”

一股怒气在皮特心里升腾。“你付的钱不是我的封口费。我可以帮你摆脱潜在的危险,你遇到麻烦,我帮你解决。”

“因此我要付钱。”

“获得了服务就要付钱,生意都是这么做的。”

“万一你又来要钱呢?”

“一旦我帮你解决了威胁,事情就结束了。”

“你是什么人,职业杀手吗?”

“你什么毛病?我从来不杀人,永远不会。好了,这种事情最好别在电话里说。我们应该找个地方见面,好好谈谈这事。”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皮特耐心等待。

大医生终于蹦出了几个字。“在哪里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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