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伊桑家门口,按响了电铃。随即在心中默默更正,是玛米的家门口,因为房子在她名下。这房子比伊桑租的房子好太多了。一个把游手好闲的老公踢出家门的老婆不可能付钱让他去别处游手好闲。门前车道上停着一辆老旧的白色丰田车。我走过时朝里望了两眼,座位上堆着玩具、硬皮书、爱心餐盒以及饼干屑,说明他开车带着孩子们跑来跑去。为什么他就不能呢?

这片住宅区约建于10年前,外立面都是桃粉色水泥墙,屋顶则是一色的红瓦。房主对此房产的自豪之情不言而喻。被铁丝栅栏围住的后院一望可知是孩子的天地:低矮的塑料滑梯、一辆三轮童车、两只儿童滑板车、一个充气儿童泳池,还有一个门窗俱全的塑料儿童游戏屋。

伊桑来应门,右手抱着一个女孩,左腿旁跟着一个男孩。他“唷!”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你好,你是伊桑·戴斯吗?”

“我就是。”他愉快的表情转为提防。

“我叫金西·米尔霍恩。”我说着伸出手去。

他只好换只手抱孩子,这才和我握了手,他情绪不错,但对我的名字没有丝毫反应。米尔霍恩在他的家族传承里显然没有一席之地。他说:“如果你来卖东西,我帮不了你,门上写了请勿推销。”

他指着前门右侧的印刷字。

“我看到了,”我说。“我有别的事情。”

“你最好快说,宝宝要换尿片了。”

“我今早从圣特雷莎开车过来,有关你父亲,不幸的消息。我可以进去说吗?”

他瞪着我,表情阴晴不定。“可以吧。”

他侧身让我走进客厅,然后关上门。“我的小孩,两个,还有一个女孩上一年级。”

小男孩盯着我看,努力判断我是否好玩。

小宝宝的年龄看不出。伊桑俯身轻轻摇她,逗她笑。“这是贝萨妮,我们叫她‘贝奇’,这是斯科特,阿曼达在学校,一会就该回来了。邻居接她。”

“小宝宝多大了?”

“10个月。斯科特3岁半。”

忽然,两只杜宾犬从后面小跑进客厅,肩并肩打量着我。体型健硕,黑色毛皮,带一圈浅褐色的边。它们走到我的侧面,嗅嗅味道。但愿我能通过检查,不知道我的裤子上有没有沾着埃德的味道。伊桑没有出声阻止,我估计不会有危险。

“狗叫什么?”

“小黑和小烟。孩子们起的,”他说。“坐吧。”

他长相英俊,但不张扬,黑色的披肩直发,有一绺从额前垂下。大多数男人留这种发型都不招人喜欢,但依然坚持不懈。他则不同,脸庞干净,绿色的眼睛,挺拔的眉型。他把宝宝抱到一张棕色皮沙发上,仰面放下,从脚边的藤篮里拿出一片尿不湿。贝奇弓起背,侧过小肩膀,准备翻身。我觉得小婴儿很像乌龟,一旦背朝下,必须努力翻过身来。沙发垫子上有一只门把手,伊桑拿起来递给宝宝,她拿着手柄就开始啃,好像那是一根棒棒糖,伊桑趁机给她换尿片。如果大跛想把门把手要回去,他得到这里来跟贝奇抢,看样子贝奇不会让给他。

她真可爱,像婴儿食品广告上画的一样。她的小哥哥也很漂亮,黑色的大眼睛,黑色的卷发,柔软光滑的皮肤。他走到厨房门右侧摆着的一套小桌椅前,拿起红色马克笔继续他的艺术创作。

伊桑穿着牛仔裤,沙漠靴,长袖方格纹白衬衫,从纽洞里可以看到里面的保暖内衣。我看着他把干净的尿不湿粘好,再把换下来的沉甸甸的尿不湿折好,放在茶几上,看着就像一堆白色塑料废物。他抱起贝奇,让她倚着茶几站好。贝奇开始沿着桌边挪动,手里拿着的门把手不时地打在自己的脸上,打不着的时候一定是她在啃,也许她在长牙,啃金属有利于牙龈生长。

伊桑坐下来,手肘支在膝盖上,重新回到刚才的话题。“不幸的消息,我猜是他死了吧。”

“是的,上星期,很抱歉如此突然地通知你。”

“谈不上突然,”他说。“什么原因?”

“发现时他在沙滩上自己的睡袋里,可能是心脏病发作。法医调查员仍在查他的医疗记录。”

斯科特大声说:“爸爸,你还没有给我们吃午饭。”他没有抱怨,没有哭泣,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伊桑说:“妈的,等一会儿。”

他起身走出客厅,从门口我可以瞥见一排厨房吊柜,柜门大开。厨房台面下的一只抽屉伸出来15厘米长。我知道很多人对打开的柜门和抽屉熟视无睹,绝不会动手关上,我可不是这种人。

趁着伊桑不在,我迅速观察了四周。地面满铺米色地毯,米色墙面沾着各色蜡笔印子,墙角一个白砖砌成的壁炉,一扇临街的落地观景窗,前门墙边靠着一辆自行车,家具包括两只玩具盒,一台健美骑士,一把高脚椅,一辆婴儿车,还有一台电视机。一套箱子用来装孩子们的用品,每一只都贴有标签。现有的东西全部散放在地板上,屋里一股狗臭味。

右边的一堆衣服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有洁癖,看着一堆小T恤、连体衣、松紧带小牛仔裤,简直忍不住要动手。这不是专业私人侦探应有的行为,尤其在如此特殊的场合,通知陌生人他被剥夺了继承权。我对即将展开的谈话焦虑起来,必须把两手压在双膝之间才能抑制住去叠小袜子的冲动。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小黑和小烟正在地板上模拟狗狗摔跤比赛,张大嘴巴,露出牙齿吓唬对手。斯科特冲过来,压在一只狗身上,惹得它们紧张地扭来扭去,不时假嚎两声。

“别逗狗狗。”伊桑在厨房慢悠悠地喊。

斯科特爬起来回到小桌边。片刻,伊桑端着两只塑料盘出来了,每只盘里装着一只花生黄油果冻三明治。他放下盘子,斯科特马上吃了起来,左手抓着三明治,右手仍在坚持创作。马克笔装在一只咖啡罐中,他一支一支用,用完后也不盖笔套,就放在桌上。

“嗨,贝奇,吃午饭吗?”

小宝宝立刻趴在地上,从茶几歪歪扭扭地爬到餐盘前,就像上了发条的玩具,手脚并用,快速高效。斯科特把她的盘子推到桌边,她自己支着肥肥的小腿站了起来,抓起一半三明治,从桌上拖下来,塞进嘴里。

“不好意思,”伊桑回来坐下。“谢谢你这么远过来。你是他的朋友吗?”

我摇摇头。“亲戚。丽贝卡·戴斯是我奶奶,我爷爷叫奎林·米尔霍恩,他们的儿子,兰迪·米尔霍恩,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叔叔。”

他表情茫然。“最后一句没明白,谁?”

“我父亲叫兰迪·米尔霍恩,R叔叔。”

“哦,是的,是的,R叔叔,我记得这个名字。”

“我不能确定我父亲和你父亲是叔侄关系,‘叔叔’这个称呼可能适用于所有亲戚。”

“所以我们是亲戚?我们俩?”

“应该是。我估计我们是远亲,至于是哪一种,我也不清楚。”

他把手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右膝盖抽动了两次。这是我第一次察觉他的紧张。他坐的沙发背上倚着一把吉他。他伸手拿过吉他,抱在胸前,摆成演奏的姿势。这种感觉和伸手拿烟差不多。

“我喜欢这把吉他。”我说。

“是1938年的马丁D-35。盖伊给我赊账试用。3000块,能不喜欢吗?”他说。“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你爸爸在这里长大,对不对?”

“对的。后来他搬到圣特雷莎,他和我妈妈1935年结婚,15年之后有了我。”

“那可真是惊喜。”

“很惊喜吧。我5岁时,他们死于一场车祸,我被一位终身未婚的姨妈养大,我妈妈的妹妹。直到最近我才对父亲家族有所了解。”我恨不得踢自己一脚,怎么说得如此滔滔不绝。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惊觉我们直接跳过了他父亲的死讯,不知这种情况是好是坏,至少我们仍在继续谈话。我神经紧张,他却十分满足这种东拉西扯。或许整天被小小孩缠着,需要找个人交流吧。他手指按在弦上,眼睛盯着手指,随意拨动,不成曲调,手指在琴弦间游移时发出细微的弦响。他并非无礼,我却感觉自己在和一个玩填字游戏的人谈话。他觉察到我的目光,望着我笑了一下。“对不起,我走神了,你刚才说到你父亲。”

“我在说对贝克斯菲尔德的亲戚不太了解。”

“那你怎么知道我爸的?”

“我们没见过面。听说这个人的时候他已是停尸房的一具无名尸,因为他口袋里有张纸条写着我的姓名和电话,法医办公室找到我帮忙确认身份。”

“后来发现是亲戚?这也他妈的太巧了吧,啊?”

“也不算,我得知他来圣特雷莎是为了找我。”

“因为他小时候和你父亲的关系。”他在拼接故事。

“没错。”

“圣特雷莎只有你姓米尔霍恩吗?”

“是的。我其实是私人侦探,所以他能在电话簿里找到我。”

“没开玩笑吧,真稀奇,我还不认识私人侦探呢。”

“我就是。”我举起手。

他低下头,弹出一两声和弦,轻声唱出两句即兴创作的歌词。“爸爸死了,你无须讶异……”他停顿片刻,重新唱了一遍。“爸爸死了,你必须领悟……”他摇摇头,抱紧了吉他。

我说:“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9月,一年前,具体日子忘了。我听见敲门,看到是他,差点站不稳。你知道他坐牢的事?”

“听人说过。”

“他是个窝囊废。你怎么办?”后面这句不是向我提问,无意识的。

“我能理解他出现时你的震惊。他说出狱原因了吗?”

“他说他的新律师找出案子里的所有漏洞,坚持查血液和精液里的DNA,不匹配,所以把他放了。”

“有人愿意帮他翻案,他很幸运。”

“是啊。想知道我的想法吗?”

“当然。”

“他被释放并不代表他没犯罪。”

我无言以对,没想到这样的话居然从他嘴里说出来。“这种想法有点不一般。”

“为什么?就没有罪犯逃脱惩罚吗?”

“有时确实有,但你父亲是无罪的,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犯了罪。”

“不包括凯茨。”

“赫尔曼·凯茨知道自己要死了,承认自己诬陷了你父亲,他的同伙另有其人。”

“听说了,”他的口吻不屑一顾。“无论如何,谢谢你为了不认识的人辛苦赶来。”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我本打算加上“目前”两个字,但是打住了,伊桑看出我欲言又止。

“怎么?”

“我知道你们俩吵过架。”

“谁说的?”

“圣特雷莎他的朋友。”

“我们不是吵架,拌拌嘴而己。”

“他对朋友说场面很难看。”

“你要我怎么样?他喝醉了,有什么新鲜的?每次都是这样,大家都知道,谁也不激动,照过日子。”

“后来你没有联系过他?”

“找不到。他住大街,没有电话,走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你知道他得到过一笔钱吗?”

“哦,是的,他说过。我们没谈过钱的事儿,但我大概知道。他说起诉了。”

“他起诉了州政府……”

“对,对,为了他的名誉,我想起来了。”他沉默片刻,拨弄一根琴弦,边听边调音,然后对着吉他头发问。“他死的时候有没有遗嘱?”

“有。”

“钱怎么办了?你可别告诉我他把钱都花光了。”

“没有,没有,钱还在银行。”

他微微一笑。“那很好。他是个废物,一辈子没干过一件好事。这种情况要走什么程序?”

“程序?”

“下一步怎么办?要不要填表?”

我心中震惊,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那一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想法。既然不幸消息已经传达完毕,我应该通知他和他的妹妹即将继承的财产。他刚才没有提,是为了不表现得那么贪婪。他以为我是为了考验他才东拉西扯。得知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他必须首先表现出对逝者的尊重,然后谈财产问题。

“他指定我为遗产执行人。”

“你?”

我耸耸肩。

伊桑思考片刻。“好吧,我想大部分是文书工作吧,对不对?提交申请什么的?”

“差不多,”我说。“遗嘱已经送交认证。”

“管它的,”他说完,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我。“看你的样子,有问题吗?”

“嗯。”

他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磨叽了,有话直说!”

我盯着地板,摇摇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伊桑。他取消了你们的继承权,你们三个。”

他瞪大了眼睛。“你开玩笑吧?”

我摇摇头。

“狗东西。就因为我们吵了一架?我不信。所以你刚才问了那事?‘吵架’的事?”说到“吵架”这个词,他抬起双手做出引号的手势,表示那是我的说法,不是事实。

“确实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简直荒谬。你听说的事情,全是胡说八道。”

“我转达你父亲的话,他告诉朋友们的事情,他说你当着他的面摔上门。”

“因为这个,就取消我们的继承权?几句气话,他就把我们拒了?这不公平,这怎么能公平。”

我垂下眼睛,没有说话。他的愤怒是正常反应,应该给他时间接受。

“喂,我跟你说话呢。”

我直视他的眼睛。

“你想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好啊,我告诉你事实,我有证人。我来这里接孩子,我临时住在别处。我老婆就站在那里,你愿意可以去问她。他喝得醉醺醺地到我家门口,站都站不稳,说什么倒霉,50万,他是无辜的……他不该坐牢……切,我才不信。他求我原谅,要来好好地拥抱我。他其实是想借机认识我老婆和小孩。浑身酒臭,臭不可闻。我不可能让他进门。能让孩子们看到他这样吗?我叫他赶紧滚,除非戒酒一个月,否则别想来。他肯定做不到,因为我从此再没见过他了。”

“那时候他去过你两个妹妹家吗?”

“当然去了。既然你相信他那套鬼话,你肯定知道。他说想找妹妹们,我像白痴一样把安娜工作的地方告诉了他。他去的时候也是醉醺醺的,出尽了洋相,气得安娜一个月都不理我。现在我们没有继承权了,倒像是我们亏待了他。”

“伊桑,说实话,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你凭什么责备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吧,他进索莱达之后就死了,从那天起我就不认这个爸爸了,埃伦和安娜也一样。见鬼去吧,我不要他的钱,让他带进坟墓吧。”

此时不要发表意见为好,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浇油。

伊桑瞪着我。“没了?事情说完了?”

我犹豫了,“有些私人物品他希望转交你们,在他的银行保管箱里,12月听证会结束才能取出,到时我寄给你们。”

“私人物品?”

“他给你们每个人制作了一本图册,加州可食用植物和野花。”听到自己如此没有底气,我的脸又烫了起来。

“小图画书?我好想看啊。问一句,钱怎么处理了?刚才忘了。送人了?捐了?用我们的钱扮好人?”

“他把钱留给了我。”

“说什么?”

“他把财产留给了我。”

“全部?”

连点头都显得多余,我的眼神已经表露无遗。

这时,前门开了,伊桑的大女儿背着一只硕大的书包走进来。乌黑的眼睛,乌黑的长发,本来梳得整整齐齐,上了一天学,一根小辫散了,另外的小辫缠成一团。有人解围真是太好了,真想亲亲这孩子,可我忘了她叫什么了。

“嗨,阿曼达。”伊桑瞟了她一眼。

“嗨,老爸。”

“学校怎么样?”

“不错。”

“想吃点心,自己去拿饼干,和斯科特、贝奇一起吃,好吗?”

“好。”

她去了厨房,抱了一盒饼干回来,拿了一块牛顿牌无花果馅饼放进嘴里,然后坐到小桌子边,打开书包,拿出家庭作业。贝奇抱着桌椅站起来,用小胖手掌拍姐姐的作业本,边拍边拖。

“老爸,贝奇撕我的本子。”

“她没有。”

“她把纸弄脏了,我要被扣分了。”

伊桑心不在焉。斯科特过去,双手环住贝奇的腰,把她抱起来往我们这边走。我真怕他闪了腰,或许这个年龄的小孩体格柔软,抱起自己一半体重的物体毫不吃力。他把小宝宝放在茶几边,自己回去继续创作了。贝奇抓着茶几边,不时地瞧瞧自己顺手抓过来的蓝色记号笔。

我很佩服伊桑开放但高效的管理方式。他不闻不问,两只狗不叫,不流口水,不跳上人身,孩子们不哭不闹。虽然不能说我很喜欢他们,也算是相当喜欢了。

忽然,我看到马克笔把贝奇的小嘴和舌头染成了蓝莓色,既然是儿童用品,制造商肯定使用了无毒墨水。

我看了伊桑一眼,“她这样没关系吗?”

他伸手拿掉马克笔。我以为贝奇会哭,她转而玩门把手去了。

我从皮包里拿出牛皮纸信封。“里面有遗嘱复印件以及我填的两份表格,12月举行听证会,如果你们对遗嘱条款有异议。”

伊桑双手抱头,缓缓地前后晃动。“太过分了,老天,我不信。”

我把信封放在桌子上。“我来这里还有一件事。”

伊桑抬头,眼神中充满痛苦。“什么事?”

“请问你们如何处理他的遗体。”

“他的遗体?就是尸体吧?你问我吗,我才不在乎。”

“你们有权决定他的葬礼安排,我征求过你们意见之后再着手安排。”

“随你怎么办,别指望我会付一毛钱。”

“你不需要先问问埃伦和安娜的意见吗?”

“让她们和我一样受这种打击?真好笑。”

“如果你告诉我她们的联系方式,我来解释。”

“我不会告诉的。我为什么帮你?你不是了不起的私人侦探吗?你自己找吧。”

“信封里有我的名片……”

“小姐,你能歇歇不要说了吗?让我冷静一下,太伤自尊了。”

“谢谢你的招待。”我喃喃说道,站起身。

信封已经被贝奇抓到手里,她想塞进嘴里,没塞下。她低头看看,大概是在目测尺寸,准备再塞一次。

伊桑抢下信封,扔到我面前。“拿走。”这一回,小宝宝瘪了瘪嘴,哭了起来。

信封躺在地板上,我没去捡。“我住斯莱夫泰快捷连锁酒店,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不需要,赶紧走,小心狗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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