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分钟之后,我把丹迪送回收容所。他没说要我送,我主动……不是,我坚持的。他走了我才有时间仔细思考他的话。刚才对他威逼利诱,多少算是补偿吧。

实际上,我听过R.T.戴斯这个名字,确切地说,听过两次。我记不清具体时间,但我记得两次有人打电话来找他。真是见鬼了。

离开收容所之后,我努力回忆当时那两通电话。一边开车一边想问题真难,既要遵守交通规则,还得注意行人。我开进一处面朝大海的公共停车场,熄了火,头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放慢呼吸,让头脑平静下来。

电话是几个月前打来的,差不多仲夏时节。我在办公室接到第一通电话,我只记得这么多。我努力回忆当时在办的案子,但是脑袋一片空白。暂时不想这些了,想想当时电话的内容吧。当时我在办公桌前吃午饭,电话响了,我匆忙把最后一口午饭塞进嘴里吃掉,然后拿起电话。“米尔霍恩调查公司。”

“请找米尔霍恩先生。”

打电话的是个男人,比较年轻,声音低沉,有一丝压抑的焦虑。我以为是电话推销,刚入行的菜鸟在做实训练习。我已经准备好了应对方法,不知道待会他会忽悠我买什么。电话推销员每次都问“您好吗?”,其实根本不在乎你好不好,不过是为了和你搭上话。我说:“这里没有米尔霍恩先生。”

那人打断了我,但他没有口若悬河地演讲,他说:“我是……医生。”

我没有注意听名字,而是一直在辨识这个声音,以为是我认识的人。“我能为您做什么?”

“我正在找戴斯先生。”

“谁?”

“阿蒂·戴斯。我知道他没有电话,希望您能帮我找到他。他现在在吗?”

“你打错电话了,这里没有人叫戴斯。”

“您知道如何找到他吗?我去过收容所,他们不肯说名字。”

“我也一样,从来没听过这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对不起。”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我记得放下电话我便忘了这事。我以为电话还会再响一次。人们通常会连续打错电话,因为觉得问题出在拨号的过程,所以还会再试一次。我盯着电话听筒,电话没有响,我便忙自己的去了。

第二通电话在几天后,我记得是因为有关戴斯这个名字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消失。那天我早下班,把办公室电话设置了呼叫转移,和亨利一起坐在后院。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我把门开着就是以防客户打电话来。铃响第二声,我跳起来,小跑进屋,在铃响第三声时拿起听筒。“米尔霍恩调查公司。”

“请找米尔霍恩先生。”

这次打电话的是位女士,背景声音嘈杂,应该是公共场所。“我是金西·米尔霍恩,有什么能帮您吗?”

她说:“这里是圣特雷莎医院心脏病治疗科。阿蒂·戴斯先生是我们的病人,希望您能告诉我们他现在的用药情况。他精神不稳定,无法回答问题。”

我疑惑地问:“您是?”

“我叫埃洛伊丝·坎特雷尔,我是心脏科的护士长,病人名叫阿蒂·戴斯。”

这一次,我拿起笔,在便笺本上写下护士的名字以及心脏科三个字。“我不认识叫阿蒂的人。”

“他姓戴斯,姓名缩写是R.T.。”

“还是不认识。”

“您是认识这个人的,对吗?”

“不认识,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你怎么会有我的姓名和电话?”

“病人由急诊室转来,一位助理护士记得他来过。医疗记录上有他的病历,所以医生让我联系他。”

“你看,我很想帮忙,可我不认识叫这名字的人,真的。”

对方沉默良久。“不是因为医疗账单,钱由医保系统支付。”她似乎想消除我的顾虑。

“和这没关系,我不认识叫戴斯的人,我也不知道他吃什么药。”

她立刻换了语气。“好,谢谢,麻烦了。”

“没关系。”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

我睁开眼睛,眺望大海。也许戴斯的确想找我,但是一直在生病。那位我想不起名字的医生还有护士长埃洛伊丝·坎特雷尔在他口袋里发现了我的名字和电话,就是法医办公室找到的那张纸条,他自己手写的米尔霍恩调查公司和我的办公室电话。打电话的两个人都误认为米尔霍恩是男人。丹迪刚才说我的信息戴斯在身上带了几个月,他希望在自己清醒的时候寻求帮助。

尽管还有遗漏的环节,我基本清楚了事情的发展线索。虽然这世界复杂而混乱,人类天生具有用叙事的方式解释世界的能力。人生不过是一连串相互重叠的事件,我们是谁,从哪里来,如何努力生存。我们所谓的新闻根本就不新:战争,谋杀,饥荒,瘟疫。死亡以各种形式出现。认为每一起偶然事件具有意义极其愚蠢,而我们仍乐此不疲。在这起事件中,6个月前刚认识的平奇·福特再次出现,奇妙地将我和停尸房的男人联系在一起,让我清楚了事件间的关联。戴斯选择我绝非偶然,而是经人推荐。推荐人并没有给我带来实际的工作,然而无心的提及总有可能演变为工作的机会。与此同时,为他打电话来的两个人,以及写着我姓名和电话的纸片,也褪去了神秘的面纱。不对,实际上是三通电话,最后一通来自法医办公室。

想到这里,我想起办公室电话答录机上有过几个未接来电。一共6个,是我外出时没有留言的来电。没有证据表明来电者是同一个人,同样也没有证据表明就是R.T.戴斯。只能说可能。现在一切都迟了,我心中不由得一阵懊悔。

这里离家只有三个街区,我决定回家一趟,看看亨利有没有抓到猫。早上威廉见神经外科专家之前我就走了,我也想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我在罗西的酒馆对面找到一个车位,发现防水布已经撤走,有工人正在关楼下的窗户,估计餐馆和楼上的住房已经彻底消毒完毕。

我锁好车,走过半个街区,进了后院。亨利不在,猫不在,威廉也不在。亨利的厨房门开着,我敲敲门框,好久才看到威廉一瘸一拐地从客厅方向过来。他拉开门,我走进厨房。

“亨利不在,一会儿就回来。你坐,我站着。你别介意,一会儿站一会儿坐实在太痛了。我还是站着比较好。”

“你是住在这里还是回家?”

“能回家就回家。我走了亨利肯定很高兴。”

“厨房设备和家具怎么办?不要搬回去吗?”

“我想可以等到罗西回来再搬。”

“我愿意帮忙。你指挥,我和亨利干活。”

我拉了一把餐椅过来,把皮包放在旁边的地板上。威廉靠在操作台上,用手杖维持平衡。越过他,我可以望见后院,这样亨利一回来我就能看到。“医生看得怎么样?”我问。

“梅茨格医生给我做了全面检查,认为暂时不需要做核磁共振。他特别强调‘暂时’,他的原话是‘做足准备’。给我开了消炎药,止痛药,肌肉松弛药。我每周还要做三次理疗,治疗之前要热敷,治疗之后要冷敷。”

威廉的诊断与之前大相径庭,从之前的病情危急、疼痛难耐到现在轻描淡写的吃药、冷敷和理疗,我看他相当接受不了。对猫的错误判断更加剧了他低落的心情。我说:“幸亏你及时回家了。如果在弗林特多待四天,坐骨神经痛还不知恶化到什么程度呢。现在你有专家治疗了。”

“医生也这么说,说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绝对的,多好啊。你的理疗什么时候开始?”

“明天下午。治疗中心离这里不远。我不想麻烦别人,我自己打车去。我不愿意成为亨利的负担。”

“昨晚你睡在哪里?他的两间客房都堆着酒馆的东西。”

“他让我睡沙发,但我觉得睡地板最好。我自己好不容易爬下来,我一直抬着膝盖,这样背才能躺平。就这么将就睡了一晚。”

“猫现在什么情况?”

“亨利把猫捉回来了,送去了附近的兽医诊所。他试了各种方法想把猫哄出来,都没用。最后他在黄页上找到兽医的电话,打算问她借一只捕兽笼,结果人家的租给流浪猫救助组织了。兽医建议用一点煮熟的鸡肉,简直神了,猫不但出来了,而且自愿被装进包里带出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可怜的猫没有尾巴,只有毛绒绒的一小团,不知道什么原因。亨利说这猫根本不值钱,丑,又凶,还不听话。”

“还算听话的吧,不然亨利也不可能把它装进包里。”

“你说得对,我都没想到,”他说。“我不怕亨利生我的气,我不希望他把气撒在猫身上。”

“亨利不会的,你说呢?”

“他说猫没有用,说得非常直接,我不懂他的意思。他不怎么和我说话,所以也没法问清楚。他肯定想把可怜的猫扔掉。”

“你不会觉得他要把猫弄死吧?”

“他那副样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不肯留下猫,特别是在内尔受伤之后。”

“兽医能不能给猫找个地方?”

“还不知道。亨利很不耐烦,他打电话给刘易斯,刘易斯还是那句话:把猫送去屠宰厂杀了。亨利说不管怎样,我没有事先打电话是不对的。他知道有个人被流浪病猫咬了,胳膊肿成三倍粗,住了一星期医院。亨利说何必冒这个险呢?还有跳蚤什么的。他说猫的命运由我决定。”

“亨利说的?”

“就是那意思。我认为自己做了好事,只是没想到亨利,他有时太固执。”

我瞥见动静,一抬头就看见亨利的旅行车开进车道,等车库的自动门抬起后,停进了车库。我听见关车门的声音,不一会儿,便看到他提着一只包,瞧那轻飘飘的样子,里面肯定是空的。

他绷着脸走进厨房,放下包。“解决了。”看到我之后,僵硬的语气缓和了。“你今天回来得早。”

我轻声答应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他失望至极。威廉穿越半个国家不辞辛苦地把猫带回来不是他必须把猫留下的理由,亨利从来对动物不感兴趣,我也从没听他说过宠物。就算他有怨言,我仍然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转向威廉。“你欠我50美元。”

威廉不敢反驳,亨利的愠怒吓住了他,让他后悔自己惹出这么多乱子。他的心情一定比我更糟糕。他拿出钱包,数出几张钞票,递给亨利。“我能知道这是什么钱吗?”

亨利说:“兽医得让猫睡着,就是这钱。”

威廉和我同时“哦”了一声,饱含着懊悔与疑惑。

“你们俩什么毛病?”亨利看看我,又看看威廉。

我说:“早知道你准备把猫弄死,我就养它了。”

“你说什么呢?兽医没有把猫弄死。她清理了猫的牙,给它做了绝育。我5点钟去接它。”

我说:“真的吗?那太好了!”

亨利有点不自然,继续说:“医生说它是日本截尾猫,名贵品种。而且是她从业以来看到的第一只日本截尾猫。这种猫非常活泼聪明,训练后很容易给它戴上牵绳。它还爱说话,这点我已经发现了。在等候室有两个人一看到它就争着要我让给他们养,可我不喜欢他们长的那副样子。其中一个带了条小公狗,猫一看就不喜欢。另一个看上去是个没有责任心的年轻姑娘。耳朵上打了洞,头发染了颜色,竖在脑袋上像钉子一样。我告诉兽医我怎么也不可能把猫交给那样的人养。”

“哦,太好了,”我如释重负地拍着胸口。“它是只公猫?”

“它过去是公猫,现在嘛,已经没有性别了。兽医说绝育能够减轻攻击性,避免它和别的猫打架。她还说这只猫属于人们说的鸳鸯眼,就是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一只是蓝色,另一只是金绿色。鸳鸯眼的猫比普通猫名贵。”

威廉激动了,也不怕再次惹怒亨利,问道:“你给猫起名字了吗?”

“当然,叫埃德。”

威廉笑了,“好名字。”

我说:“好听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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